“你的眼睛,并非是什么大事情。只是早些年生过病,留过瘀血,再加上那时候未曾请过医生给你,故而才耽误了你的眼睛。”
神蛊温皇的手指轻飘飘地拂过闻樱的面颊,那冰凉的触感像是一片羽毛,蹭得闻樱有些不好意思。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神蛊温皇竟然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啊,接续经脉,运针施诊之事,有个人比我更擅长些。只怕你要再等等了。”
闻樱听了这话,有些好奇地问道:“温皇前辈所说的,可是琉璃树下的冥医?”
神蛊温皇闻言,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说道:“哈,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的确,在这一方面,他的医术要好上更多。不过,你是如何遇到他的?”
提起这件事,闻樱就一肚子愤懑,正愁没人讲起,一听到这话,她立刻来了些精神,开口道:“温皇前辈!你都不知道,那琉璃树下除了冥医,还有个刁钻古怪的坏家伙……”
半个时辰过后,神蛊温皇端着药箱从药室之中走了出来,手中羽扇一摇,赫然变作了任飘渺的模样。
一旁的凤蝶见他出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问道:“怎样了?”
任飘渺无奈一叹,说道:“唉,你的这位朋友可是分外……热情啊。”
凤蝶挪开目光,说道:“不过几面之缘,我与闻姑娘还称不上朋友。”
“唉,你能有一个合得来的同龄朋友,我也很是欣慰啊。”任飘渺慢吞吞地摇着扇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闻姑娘会在还珠楼小住几日,你总该开心了吧?”
凤蝶瞪了任飘渺一眼,说道:“我没有。”
任飘渺装似无意地瞥了凤蝶一眼,说道:“嘴硬,便是你最大的缺点。说起来,闻樱的去向,可曾由识龙影转达?”
听到这里,凤蝶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已经过去了……主人,你真正很无聊。”
*
“初识阴阳真妙理,望穿寒山幽水;奇门云影拭苍甲,星罗指,见龙没飞。”
而与此同时,那个闭塞的小村庄内,有一名清俊少年缓步踏来,这家伙容貌俊美,登时便吸引了村中姑娘的注意力。
此时春桃所住的这小村庄早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排外,是以当这少年走来时,早已经有几个大胆的姑娘转转眼,朝他投来打探的目光。
而那少年也丝毫不恼,反倒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问道:“几位姑娘,小生识龙影,无意途径此地,请问你们可否清楚闻樱姑娘这几日住在何处?”
闻樱这名字她们可不陌生,这姑娘帮她们村子杀了凭金吾这心腹大患,再加上她使得一身利落的好刀法,自然让这几个姑娘对江湖心生向往,除却平日里和闻樱探问几句江湖事之外,时不时的还跟着闻樱学了几招,虽然不似闻樱的刀法那般霸道,但用来自保却还是没问题的。
而此时见了识龙影这么一个风度翩翩,金质玉相的少年,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识龙影指了路,说道:“往前走就是了哦,春桃姑娘人很凶,但心眼不坏,不过馁、闻姑娘身边有个剑大侠,对闻姑娘很好很好,你要小心哦。”
识龙影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而等他走远后,这几个姑娘毫不犹豫地凑在一起,切切察察地谈论了起来。
“刚刚那个郎君,真正是紧好看的人喔。你说他会不会是闻姑娘的恋人喔……闻姑娘也是顶顶好看的人,刀法又超级厉害,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馁……”
“去去去,别胡说,若是让剑大侠知道了,岂不是会很难过?我看剑大侠待闻姑娘很好哦,两个人又是师兄妹,哪里会有其他人的机会。”
“可是那位郎君那样好看……”
“好看又怎样?剑大侠又长得不差哦!”
*
“你说闻樱在还珠楼?那为何是你来转告,她人呢?”
就在村庄里的小姑娘议论纷纷的时候,剑无极已经和这不速之客对峙起来了,一旁的春桃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他腰间那把太刀,心想着万一真的打了起来,她一定要护住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剑无极已然动怒,然而识龙影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小生不舍闻姑娘舟车劳顿,奔波一趟,所以特地为闻姑娘分忧代劳。毕竟,我怎舍得美人受苦……”
一旁的春桃听了,不由得一阵恶寒,她把已经搂在怀里的茶杯往柜子里推了推,说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去院子里喂喂小鸡小鸭。”
太肉麻了,打起来就打起来吧,她拦不住。
春桃“咣当”一声关了门后,剑无极的目光更是冷下来几个度。他瞪着识龙影,质问道:“那为何是你?我不相信还珠楼中,只有你一个能跑腿的打杂。”
“唉,那自然是闻姑娘属意小生……”识龙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却在见到剑无极有些阴沉的眼神后,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改了口,“呃……这、这个,自然是我们楼主的意思。”
“我们楼主有言,他与你的师尊立下生死对决,以求剑道巅峰之极意。但如今闻樱正在还珠楼中医治双眼,而还珠楼的少楼主凤蝶,将你的师妹视作朋友,楼主不忍让凤蝶为难,所以他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则是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等到西剑流之乱终结,闻姑娘的眼睛很快便会被医治妥善,但宫本总司与楼主的赌局照旧、二则便是,你若能闯过还珠楼楼主的飘渺剑法,那么,你师尊与楼主的赌约作废,但相应的,闻姑娘的眼睛,楼主便爱莫能助了。”
听完识龙影的这一席话,剑无极的面色便更加阴沉不定起来,他沉默许久,终于咬着牙关挤出一句话来。
“说得轻松,西剑流之乱,何日才会平定?”
识龙影又弯了弯眼睛,气定神闲地说道。
“有楼主在,很快。”
*
“真的吗?你是说西剑流之乱真的很快就要结束了吗?”
听到凤蝶说起西剑流之乱很快就要结束了,这时候的闻樱忍不住抬起头来,撑着桌案朝前凑了过去,这样追问道。
凤蝶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将桌子上的茶点往闻樱面前推了推,说道:“当然是,有主人在,自然要不了多久。你远离江湖许久,想来还不知道,明日,便已经是天允山风云碑最后一战。”
“黑白郎君对上炎魔幻十郎?”
闻樱这样问,又忍不住喃喃自语一样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黑龙那家伙是如何愿意,变回黑白郎君……”
“当然是为了找寻自我。”
就在这时候,酆都月缓步走来,意味深长地答道:“有些时候,一个人想要找寻自我,却偏偏又愿意因此而放弃一部分自我。真是耐人寻味啊。”
闻樱听到酆都月的声音,有些讷讷地站起身来,局促道:“啊,副楼主,您怎么来了?”
“托赖一剑随风的请求,来看看你的眼睛如何了。还珠楼易主,楼中诸事待定,你到了这边来,只怕诸多不便。这些,都是他的原话。”
听到酆都月这样说,闻樱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了一声,接着,便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来,说道:“对了,副楼主,我之前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一本武林秘籍。我的朋友说,这本书叫做《魔心鉴》,只可惜内中文字复杂难解,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所以……我想到还珠楼贯来善于打探情报,不如,便将这本书赠给还珠楼,不管是用作交易还是其他……”
“既然这样,将它交我。”
听到酆都月首肯,闻樱连忙将那本《魔心鉴》送到酆都月手中。而等到酆都月将这本书接过,草草翻去几眼,却不由得心头大震——那书页内中起先是扭曲难解的异族文字,但很快,它便散发出幻惑的光,扭动着重新拼凑在了一起。
那密密麻麻的字上,赫然写着的,便是……
飘渺剑法。
如今的酆都月不再有人求他杀人取命。他的剑出鞘,千金难求。但偏偏江湖中人一念之间出了差错,念想成了执念,执念就又成了妄念。不再有人求他出剑,他却偏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得见剑的絮语。
那把剑对他说,出鞘吧,我盼着下一次的出鞘,也盼着下一次的饮血。
可他举目四望,却不再见一人相伴,他登上高阁,可高阁之外尚有更高峰。于是,他将目光瞄向那更高远之处。那高峰云雾飘渺,不见其貌,可谁不想将登临到至高处,一剑斩下龙头?
他是如此,百里潇湘亦是如此。
想到百里潇湘,这时候的酆都月自然地听到了一阵琴声,在这登萍渡水涉江横波的船中,在这一片拨弄楚天沉沉雾霭的潇潇风中,他听到了熟悉的,却又是再不能响起的琴声,如断锦裂帛,如金墮玉坠,更如刀铮剑鸣。好一出兰陵破阵。
好一出兰陵破阵啊。
酆都月有时候总想,百里潇湘大概是比自己更像一个雅士才对,毕竟他那几分寡欢的郁结难解难展,眉间一川丘壑更是难以弭平,不论饮酒还是抚琴总凝在他的眉心深处。可偏偏他却比之酆都月,更难于藏锋,抚琴时酒盏不离手,手指到了滞涩之处他便索性松了弦,执盏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但偏偏总有那么几滴琥珀光乍泄,滴落在弦上,发出微不可查的几声潮湿的闷响来。
酆都月曾对百里潇湘说,酒会乱人心智,不饮也罢,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因为囚在杯中的死水乱了形迹呢?可是百里潇湘早就醉得忘了形,闻言只是举盏击节而歌,唱着吟着念着,那一首不成曲不成调的诗。
“自得杯中趣,俄然逝此身。是非尘境梦,生死醉乡人。”*
醉酒时的百里潇湘像失了剑鞘后孤注一掷的剑,酆都月冷眼旁观了一晌一个疯子的醉状后,莫名想到那下半阙诗。
原先这首诗只有上半阙,那时的酆都月也是看他抚琴置酒,于一片朦胧醉意中苦苦吟哦,反反复复地念着“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可剩下两句找不到着笔处,就如同温热滂沱的血落进空空荡荡的胸腔,淋漓地洗刷过森然的骨却找不到脉络来安放。直到他们的楼主离去,竟挥毫落纸用丹砂写了“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孤舟”这两句诗,力道遒劲,棱角有致,所以笔锋同样冷冽,丹砂的痕迹在宣纸上行斜作草,晕开些许失真的痕迹,像是一场堂而皇之的谋杀过后招摇遗留下来的瓢泼血迹。
多年以后酆都月仍是会想到这半阙诗,就像是与一双冷眼遥遥相望。任飘渺心似明镜高悬,大概早就看出,谁的剑向来是遗失了剑鞘的。
百里潇湘说飘渺剑法他早已领悟了五式,自然也有些许把握一击制胜。当时的酆都月闻言,只是默然不语,将手中剑势一荡,剑断寒芒一闪,挽出的剑花映过的轨迹还是那一招“一剑断弦解恩仇”。
可大道三千,谁不想寻得一条登临极盛的武学之路,好一朝跃过江湖之中的龙门?
百里潇湘只悟透了前五式,便向着任飘渺的身影急追而去,那一日酆都月登临高阁,西边是一轮迟迟不肯落下的血色残阳,将百里潇湘拓印在地上的影子拖拽得庞大、颀长,像是道渴而死的夸父。
夸父不知在何处轰然倒下,百里潇湘也再没回到过还珠楼。酆都月挥手唤还珠楼里清空百里潇湘房中物件的婢子退下,负手缓步踏进了死去的同僚房中,这才发现他案上摆着盏残酒,数日未有人管它,酒面之上已然覆着朦胧的浮灰,甚至还有只醺然的蜂醉死盏中,腹与足上的花粉泡在酒液里,星星点点地散落开来。
酆都月一时失笑,将杯中的酒泼尽,抽身离去。
但百里潇湘死后,酆都月时常做梦,梦见自己登于旋梯之上,上边是天,下边是地,左边是云,右边是风。百里潇湘在后面扯着他的足,任飘渺站在崖边,居高临下而望。待他好不容易攀上悬崖,却又发觉自己站在新的高台之上,抵在后颈之上的是寒意逼人的斩煞大刀。
而如今,他也许终于找到了打败任飘渺的办……
“副楼主,你还好吗?”
就在这时,闻樱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阳春三月里早开的一株樱,刺破了还没来得及亮起的天光。
酆都月骤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被这本《魔心鉴》蛊惑。
*自得杯中趣,俄然逝此身。是非尘境梦,生死醉乡人:出自韩奕《挽友人醉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