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幽森之地，冷寂与漠然间涌，漫天飞舞的血色与尘埃，无声无息。此枯涸之地，在弱肉强食下求生存。
“喂，还活着呢？”
“不会比你早死就是了。”
“薄情之人呀。”
“这佛狱中，又哪来多情之人。”
黑空之下，谈论生死如同家常便饭，二人的目光一同看向人群之中的墨绿色身影。
“你看，他又来了。”
“是啊，现在已经是……五天了。”褐色衣衫的人思索了一下，问道，“你猜他还能坚持多久？”
“最多第十天便会死，怎样，要赌吗？”
“赌注何物？”
“你的人头如何？”
轻轻的笑声在二人之间回荡，因方才的话，也或许因为对方的自信。
“胃口倒不小，那我便压他能坚持到十天后。”
“可以。”
二人进行莫名其妙的赌约，又不约而同应下了赌注。褐衣人目光回转，抬手带上兜帽，准备离去，临行前轻声道。
“好好享受头仍在的，这短短几日吧。”
“你也好好珍惜你最后的几天吧！”
杀戮在这片土地上，如呼吸一般存在。而生命又是永不停歇，人自然奔波其中。
血落漫地，鼻尖萦绕的血气几乎成了实质，彰显了此地惨状。而立于其中的黑影也在此刻，终得到空闲，在这寂静中喘息。
“呦……”
远远一声招呼，眨眼间不等回头，人便已在眼前。来人看着站立之人，从浸满鲜血而显黑色的衣衫，到袖口仍不断的血滴，最后停在那双带着敌意与试探的双眸，一时谁都未动。
“谢啦~”
来人笑着开口，后退半步才让人注意到他的穿着。褐色衣衫兜帽盖住了额头，黑紫色碎发从头帽中掉落半遮双眼。本是沉稳的打扮，可那戏谑的语气，着实让人不耐。
“谢什么？”
因拼杀缘故，声显沙哑，语调却平稳到似乎方才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只是一个错觉。
“哈，有人傻到在此处拼杀十日以上，只为了能够前往虚伪的王城。而吾因此赢了赌局，也算是给我这惨淡无趣的人生，带来了些许乐趣。”
来人声音飘忽又带咏叹，夸奖中带着嘲讽，让人听着似指尖擦玻墙般难耐，不免皱起眉头。
“是吗。”
平淡的反应，没有达到来人的目的，他再次凑近询问道。
“你说，我，是否该向那位傻瓜说一声谢呢~”
垂下的眼眸没有因对方低下身子而注目，转身的动作丝毫没有留恋。褐衣人见人离去，目光紧随不见后，突然笑了。他侧躺在石边，手支着额头，悬空的腿微晃。
“有趣~”
“嘎吱——”
急行的身影在植物之间穿梭，平日里血腥袭人的植株，也因来人收敛行迹。不多时，深处的一处密林中，人影停住身形，抬手捏诀。
“五行上天华，地藏水木生。气韵走八桥，金石圭下现。”
声落五行阵起，遮掩着洞口的藤曼收拢。当人踏入后，洞口阵落，藤曼重新恢复成此地无人的迹象，枝干遍布，藤曼刺锐。
“安全了。”
拂樱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下子像卸了力般颓躺靠在石壁边上。他抬手看了看手上残留的阵法痕迹，弯起了嘴角。
“还好有小竞教我的阵法，不然，要找个完全安全的地方养伤，也不容易。”
这里是火宅佛狱的中心，与拂樱原本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
原本的地方属于火宅佛狱的最底层，几乎没有人迹，危险也只有凶猛的植株。平日里，拂樱遍寻四周，总会有那么点收获，可以活下去。
但随着时间推移，食物渐渐销声匿迹。拂樱由那时开始，慢慢向外围迁移。而迁移不仅挪转了位置，也挪转了身份。在到达外围的那一刻起，拂樱便从狩猎者变成了……被狩猎者。
食物作为不可或缺的存在，可寻找食物是一种费时又无用的方法。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找到更为便捷的方式——捕猎他人生存下去。
拂樱至今还记得，他刚到外围的那一天。
那场厮杀，四人为了夺物杀到至死方休。因食物难得，拼个对杀至死，也不肯放弃。直至全都躺下，让鲜血染红了食物，亦满布尘埃。
拂樱藏在角落一动不动很久，直到能完全确定不会有人再来时，他才跑到中间拿起食物。到手之后，人转身便跑，不知跑了多久，或许直至心重新安定下来，才停止。
那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血腥味与食物缠绕的滋味，生死如此近的滋味，平稳即将远离的滋味。从那一刻起，拂樱便知晓以后的道路是一条怎样的路——抢夺与杀戮。
“哈……”
拂樱突然想起自己当时的表现，不免心头有几分尴尬。他记得当时自己梦中扯着小竞，絮絮叨叨了好久，直将人念到睡着过去。
不过，第二天那人便带着新的阵法来教他。小竞还说什么自己反正也要学习这个阵法，便顺道教他了。
这人，最会口是心非了~
还有，那么复杂的阵法和手势，哪有人看一次就会的，多学了几次，便被说笨。
小竞，真是太严格了……
拂樱收拢了手指又起了一阵，点了点地面。圈圈绕绕之下，点点水滴在手指下汇聚，最后形成了一个小水坑。
火宅佛狱，水并不算缺，但能够饮用的水却不多。这净水阵算得上拂樱第二个学会的阵。至于第一个，当然是遮掩痕迹的阵法，毕竟有地方睡才有空闲休息与需要水源。
水本阴冷，触碰到手上口子，拂樱轻吸了一口气。这刺痛并非不能忍受，可他却出了声，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由掩面。
……自己一个人在干什么。
拂樱轻咳一声，拿起收集起来洗好的衣物，撕了一个布条慢慢缠好伤口，而后躺好闭目休息。
还有三天，便能够进驻主城了。
这段时间，火宅佛狱外围大多都有耳闻，这里有一个煞神不能轻易招惹。而拂樱也趁着这凶名，慢慢摸清了国家的环境与制度。
简而言之，以强者为尊，三公为治。因佛狱资源缺乏，当今的王邪天御武便想征战来掠夺资源。可随着战事扩大，佛狱人员死伤，兵力缺乏致使战事失利，资源更加缺失。贫瘠的佛狱，变得更加贫瘠。
拂樱不想这样，他记得竞日讲述的场景，春风旭阳，柳青花红。此地不该这般消磨下去，资源没有，总能有其他办法获取；人数不足，若有善于领兵之人，自然也会减少伤亡。
种种思量下，拂樱决定前往主城，那佛狱兵力的聚集地。不过，想要入驻，必须要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实力又是在尸骨上累积起来的，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在十五日之内攒足百人之数。
早在两日前，人数便达到，可拂樱却在去往主城的路上遭到了围剿。先前连续十日的屠杀，致使外围之人草木皆兵，竞自发聚集围剿拂樱，来谋求撕杀下的安稳。
这，也是他受这么重伤的原由。
意识流转，在陷入黑暗之前，拂樱回想起今日看到的褐衣人，心中飘过危险的征兆。但不及他再细想，意识已经沉睡过去。
“佛狱之人名唤拂樱，达十五日百人斩，获赐胜利者封号，即日入驻主城，领三百将士，随王亲征诗意天城。”
“拂……胜利者领命。”
入驻之后便是入住，拂樱被分到了主城东侧偏角的一处小屋。他习惯了奔波，这主城的安逸，让人颇有些不适应。
拂樱推门入内，墨色的花瓣飞到眼前。恍然间，竟似回到梦中，那棵樱花树下。他抬头看那墨绿花蕊，似诱人的毒药，让人有了一瞬间恍惚感时空交错，直到走到另一侧看到的仍是墨绿后，才回过神来。
“才获封号，便松懈至这般程度。你，不怕死吗？”
突来之声，从树梢边传来，拂樱见来者脚踩着树枝，眉毛轻挑一掌袭去。破风声后，二人身后荡起一片飞尘，不曾伤到半点衣角。
“反应倒是不错。”
“如果想测试我反应能力，刚才便不该出声。”
“那多没意思。”来人一点也不在意拂樱的冷颜冷语，他径自走到树下的石桌边坐下，支起手臂，随性道，“不坐下？”
“请离开。”
“不要如此无趣，不如谈谈初握权柄的感受。”
“你有什么的目的？”
拂樱直截了当开口问，现在已确定眼前之人也是主城人。先前的试探，这次进一步探究，他开始思索自己有哪里值得别人再三关注，怎会惹此人这般注意。
“目的，很重要吗？闲话一下，也无妨吧。”
“我不认为，与你有什么可闲谈的。”拂樱侧身，抬手示意道，“请出去，今后也请不要随意进入。不然下一次，我便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来人语气微顿，也不介意，他站起身向外走，与拂樱擦肩而过时，忽然侧过身贴近了对方。
“如今佛狱在如此缺乏兵力的情况下，仍允许下层通过厮杀来获得地位，造成兵源的进一步减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过近的距离，不会错过一点点的反应，来人看到拂樱瞳孔微微紧缩，不由笑了出声。
“吾名凝渊，无一丝光明的深渊啊。”
小剧场
樱花一瞬荡开，又缓慢落在了拂樱的发上。他突然出现在空间之中，或许是没有力气的缘故，竞直愣愣的面朝下倒了下去。庆幸此地，花瓣落遍，不致脸受伤。
不能睡着……
拂樱半垂着眼抬起头，两只手拍了拍脸，扒拉了一下努力站起身，摸索着树上的图案按了上去。他恍惚瞥见花纹亮起后，整个人一下子卸了力气，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安睡的人，不知不觉又被飘落的樱花遮掩。
“嗯？”
又一次传送而来，竞日睁开眼见四周空无一人，不免诧异。他左右探头看了看后，起身往树的另一侧走去。
竞日只顾观察四周，脚下未有注意，一个踉跄绊倒在地。他察觉不对，顺着樱花扒拉出被埋在樱花堆里的拂樱，心情有些复杂。
小樱花把大樱花给埋了……
“这是累成什么样了。”
飘落的樱花被拂开，竞日替拂樱揉了揉因趴着睡而有些红的鼻子。
醒着的时候吵吵闹闹，睡着了却又太过乖巧，竞日刚想捏一捏拂樱的脸，耳边便听到吐蕊声响，他不用回头便知道是黑樱在蠢蠢欲动。
“哎……”
竞日回头看了一眼距离，站起身抱起拂樱，准备将人抱往自己那边。可谁知刚往前一步，从未这般抱过人的竞日便踩到了下摆。
拉扯骤然发生，反应不过来踉跄到身形不稳，竞日手一松拂樱再次被摔在地上，还是脸着地。
“咳咳……”
竞日心虚地扭过头，咳了两声后发觉人没醒，又凑过去准备挪人。
这一次，竞日放弃抱着人走的念头，在揪衣领还是袖子上犹豫了一下，最后他选择扯着对方的脚，准备一点一点将人拖到了另一边的树下。
竞日没干过体力活，好不容易才将人挪过来，他坐下背靠着树干歇了好一会，低头看了眼依旧睡得毫无所觉的拂樱，捋了捋对方的头发。
“睡得还真熟，这么折腾都没醒。”竞日瞥见拂樱脸上的红印眼神错了一瞬，又戳了戳对方的脸，“这可不怨我，谁叫你自己摔下去，非要脸朝地。”
竞日看人睡得沉，自己也渐渐有了睡意，这睡多了的人，总比旁人更容易犯困。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拂樱边上也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拂樱醒来，他感到脸颊边一片柔软，蹭了蹭睁开眼睛，发现方才的柔软是竞日衣边的毛领。
小竞呀！
拂樱摸了摸脸边的毛茸茸，抬眼见竞日轻侧着头，呼吸平稳。他不自觉弯起嘴角，伸出手指戳了戳竞日的脸。轻轻的触碰，竞日微微侧头过去，眉头轻皱，睫毛轻颤。拂樱赶忙闭上眼，装作自己还在睡。
竞日缓缓睁开眼，低头看了眼，见拂樱仍在睡，眨了眨眼抚上脸颊。
沉默的时间太长，拂樱闭着眼，也不知竞日在做什么，想要睁开眼睛，却又不想竞日发现自己在装睡，但不动又感觉很不自在。他干脆佯装睡觉翻身身子侧了过去，搂住了竞日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对方的肩头。
“……”
竞日目光远眺，眼内装着无奈和忍耐。而拂樱只感受到又暖又软，想要再睡过去。突然，耳朵上传来阵阵刺痛，驱散了睡意。
拂樱睁开眼，见竞日盯着他，而手正揪着自己的耳朵。
“不装了。”竞日松开手，似也觉得自己动作幼稚，认真道，“真的睡着和装睡，我还是分得清的！”
“嘶，我才醒……”
拂樱痛得抽气又带着委屈的语气，让竞日没坚持住冷淡的神情，他松开手侧脸轻咳一声松开手，岔开了话题。
“好了，不讲这个，说说吧，你遇到了什么，外面的情况怎样，有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
拂樱坐起身，揉了揉耳朵慢慢将事情解释清楚。方才的清醒不过一瞬，他说着说着，上下眼皮又开始不时打架，困到不行的样子。见拂樱这般情况，竞日问了几句得到基本信息后，便不再问了。
“我明日去查些书，应该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嗯。”
拂樱应声后抬眼期待地看向竞日，竞日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干什么。而拂樱见对方一动不动，俯身扑了过去，抱住了人。
“小竞，我好困~”
“困了就睡，放开我。”
竞日被拂樱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对方的话更是又气又笑，扯拂樱的手让人松开，可力气哪里比得过。
“不要！这样抱着睡觉，最好了！”
“……”
竞日抖了抖眉毛，刚准备再说什么，便感到身后抱着自己的手臂，卸了力道。
这就……睡着了？
“拂樱？”
竞日试探地喊了声，没有回应。他再次尝试挣开，但那分明不大的力气，却硬是扯不动。
“你要是再装睡，我生气了！”
依旧没有回应，竞日叹了口气，任由人像树袋熊一样，抱住自己不撒手。
“你这样，我很累呀……”
竞日正说着，突感怀中人突然往旁边一滑，他连忙双手搂住，怕对方又摔着。等动作做完，竞日发现搂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又叹口气。
“就这样吧……”
身后，拂樱嘴角微微翘起，搂着人轻轻蹭了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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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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