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所言,颇有深意。”
神蛊温皇羽扇遮面,长睫下的妖异蓝眸深邃异常,掠过少女微汗的鼻尖。
闲庭信步一般,他起身踱至越长玦面前。
居高临下,语气淡漠,是与任飘渺殊似的生死不入眼。
“虽是幼稚的激将,但不算用错。”
“对智者讲实话,确实是好习惯。看来比起谋算,姑娘识人的本领更胜一筹啊~”
愉悦的尾音微微上挑,神蛊温皇语态雍容,仿佛刚才的杀意从未出现。
“如此,倒让温皇想强人所难了。”
越长玦后退半步,背脊已贴上门框。她勉力压下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
“刑讯是最不入流的逼供方式。”
“哎~若温皇有意逼供,姑娘现在早已肠穿肚烂,万毒噬心了。凤蝶,外面有客来访,你且去迎接吧。”
紫衣少女应声离开,温皇回到桌前,杯中茶水尚有余温。
“五十六天。”
越长玦点了点手中筹码,将信将疑道:“一本剑谱,延命一天?”
“非也,五十六天是姑娘能承受万毒蛊与情蛊的极限,不是温皇的极限。五十六天之后,姑娘有三种死法。”
“其一,情蛊如当日一般破体而出,但被种入万毒蛊的你已经不起救命的药力,结局可想而知。”
“其二,万毒蛊与情蛊体内争斗,孱弱的脏器无法承担,当场破裂,宿主亦随之而亡。”
“其三,万毒蛊与情蛊相安无事,但蛊毒会由奇经八脉流至全身,恐怕百年以后,姑娘的尸骨仍是剧毒无比。”
越长玦心底凉意渐生,又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给我三种死法,就无一条生路?”
“自然是有的,但,应当不是姑娘想要的生路。”
“你体内的情蛊有特异之处,若能仔细研究,或许对温皇最近的实验大有裨益。”
智者的言语点到为止,越长玦沉默片刻,抱臂直视起桌前风雅俊逸的身影。
“你要我,当药人?”
神蛊温皇羽扇轻摇,笑得谦和无害,“抹去意识,任我摆布,虽状如行尸走肉,也不失为活命的办法,不是么?”
“姑娘愿意用五十六分之一的概率去赌,温皇自然要礼尚往来。愿以五十六天为期,赌姑娘的最后结局。”
“照先生所言,”越长玦平静道,“五十六天后,我死,即是为挑衅你付出命的代价;我活,亦会被做成药人,成为你的实验品。在被抹去意识前,你也可以用蛊虫得到我脑中的所有剑谱。“
“姑娘灵心慧性,无需温皇多费口舌”
腰间空空荡荡,越长玦看向被落在床铺的玉人托心,突然很想为眼前人吹一首《断魂幽吟曲》。
再补上一发大太阴一明指。
人,大概率是打不过的。局,大概率是要入的。
她拾回玉箫,缓缓坐定。
“先生的剑道与谋算之能,长玦生平罕见,自甘拜服,但是——”
“若我在五十六天内,寻得生机,破了先生的赌局,又当如何呢?此地是还珠楼,在下身似网中鱼,如何保证咽气之前,不会被心急的渔夫夺去性命?”
温皇笑意愈渐幽深,“姑娘这是向我提入局的条件了?”
“增加趣味的筹码而已。当然,先生也可以拒绝。”
“嗯……又是一次挑衅。”
静默的对峙转瞬即逝,蓝衣文士薄唇轻启,字字句句皆化为他摆弄的筹码,以无法拒绝的方式推向赌桌另一端的越长玦。
“向死而生者,前尘自然一笔勾销。至于鱼入罗网,温皇可以保证五十六天内,姑娘非是网中鱼,而是座上客。还珠楼,会成为你绝对安全的容身之处。”
筹码背后,摇扇的主人高居其上,冷眼旁观着下个对手的入场。
刹那间,越长玦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都被悉数压下,化作一个决定。
“而踏出还珠楼,我将面对任何可能的危险。五十六天之后,难以消解的前尘将让我身堕阎罗,鱼死釜中。哈,好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
“败者满盘皆输,赢者通吃全场,若非如此,赌局又怎会有趣呢?“
越长玦静静凝视着神蛊温皇,良久后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底波澜暗涌。
“解开我的穴道。”
“此局,越长玦入了。”
东海有人鱼,食之可长生不老。
清雅熏香中,恬静苍白的女尼望着为她奉茶的侍女,眉头轻蹙。
“大师,可是茶水不合心意?”
“无,此茶是苗疆上等的‘毒君低眉',由姑娘经手恰如其分。只是姑娘频频向屋内张望,如若身负要事,不必陪贫尼等候。”
知晓自己茶艺不精,凤蝶连忙解释道:“大师言重了,让您久等并非还珠楼的本意。实不相瞒,主人近日另有访客,怠慢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佛法自然,因缘际会,温皇先生交游广阔,有求于他者必定不止贫尼一人。”
白比丘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仍需等候,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一枚银质中空的肉芽针呈现眼前。
“紫烟蛊?!”
凤蝶失声惊叫,那针尖缠绕的一抹紫烟,不正是剑无极回东瀛时,主人在他身上下的防御蛊虫?这蛊生性怠惰,却毒性极强,死后余毒连精钢都能腐蚀,更别提银质器具了。
“大师,此蛊怎会在你的法器上?”
白比丘正欲解释,只听侧方小门传来轱辘轱辘的滚动声,一辆楠木轮椅徐徐而至,蓝衣文士笑容温和,一手摇扇,一手推着椅背,中途还十分贴心地抬高底座,不颠不簸地越过门槛。
轮椅上的女子唇白如雪,是气血两亏之状。看似坐姿随意,十指却紧紧扣住扶手,时不时瞥一眼身后,显然是在惧怕某种翻车情况的发生。
“主、主人?……你是在……推轮椅吗?”
对“自家主人亲手做杂活”的震惊瞬间盖过了对剑无极的担忧,凤蝶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两人。
难道主人第三个人格是管家阿翁?
“我是被——”
“不要多想,越姑娘大病未愈,只能坐在轮椅上。在她一命呜呼前,还珠楼上下都要以礼相待,明白了吗?”
神蛊温皇幽深蓝眸扫过桌上事物,“大师渡海不易,既然如此,我便解了针上蛊毒吧。”
“主人,这蛊是你下在剑无极身上,他——”
凤蝶默默咽下后半句,既然白比丘远渡东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还珠楼,想必已准备好关于紫烟蛊的答案。
而主人,是比自己更适合发问的人。
“他怎样了?”
出乎意料的是,神蛊温皇似乎对紫烟蛊的事并不关心,甚至没有理会白比丘,而是带着和煦又危险的笑容,问起名为“剑无极”的男人。
气氛暗流涌动,谁也没有开口。
越长玦抠了抠轮椅扶手,看看温皇,又看看凤蝶,突然想起前世结拜的界青暗主(杀手头子),得知掌上明珠心有所属时的神情。
“咳咳——”
神蛊温皇转过身,表情似笑非笑,“除了蛊毒,姑娘亦身患喉疾?”
越长玦硬着头皮又咳了几声,目不斜视道,“素闻大师在东瀛行医济世,便是以肉芽针为器吧。”
白比丘虽不知越长玦身份,见她胆敢插进主仆之间,不由分了些注意力过去,顺势将话题引至正事。
“哈,一点不入流的医术,不敢在万济医会的温皇先生面前献丑。”
“姑娘素心空净,此刻羡慕贫尼长生,只是因为深受病痛之苦,等病愈后,执念自然消散。”
“但贫尼自始朝苟延残喘至今,身边故旧凋零,十不存一,早已厌倦这无尽的折磨。”白比丘起身念了句佛号,向温皇长鞠一躬。
“贫尼此次前来,一是为解医治剑无极时,肉芽针上染上的蛊虫;二是找到当年救治贫尼,种下长生诅咒的始朝方士——徐福。”
“咳咳咳!!!”
白比丘话音未落,却见那位给自己解围的女子咳得捂住了胸口,抬头时目光却灼如火焰,不禁讶异道:“姑娘认识徐福?”
“不……只是名姓相同。在下初涉江湖时曾遇巨虎,幸得山中猎户相救才幸免于难,恩人的尊名便是徐福。”
越长玦随口编了个理由,庆幸自己身体虚弱,做不出什么夸张的表情。
始皇苦求长生,遣徐福携三千童男女东渡,至蓬莱寻长生不老药。徐福谨遵御令,终得仙药,归途中被仙人染尘子所劫,言始皇暴政,不配长生,将仙药赠予一名垂死铁匠。始皇怒,枭首徐福。徐福魂魄附于木人,长生不腐,因缘巧合下被太吾挖出,称为“徐仙公”。
在另一个世界,这是真真正正的,自己所铭记的历史。
穿越已是匪夷所思,可若两个世界都存在始朝的徐福,徐福都有长生秘法,她真要怀疑跳炉时一同毁去的伏虞剑柄,也会以另种形式存在了。
伏虞……伏虞……越长玦默念着这两个字,望向白比丘。
“敢问大师,是如何遇见徐福的?他为何要降咒于你?”
白比丘面露怅惘,长叹一声道:“姑娘想知道的,世间已许久无人过问了。”
“百年前,贫尼不过寺中一童女,奉师命外出采药,因贪看景色不慎跌落山崖,和姑娘一样,幸蒙徐福相救,还传授了一篇吐纳养气的法门。”
“贫尼对他万分感谢,回寺后便勤加练习。那功法确有神异之处,初时可让人不觉困倦,精神百倍,再则不食五谷,身轻如燕,最后,贫尼不再衰老,寺中师姐妹陆续故去,只有贫尼青春如昨。”
“一时的长生固然欣喜,但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二百年后,时间失去意义,贫尼是活着,可同死了无分毫相异。”
白比丘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定是徐福觉得长生太过孤寂,才要选人和他一起分享这苦果!楼主,贫尼知晓还珠楼乃天下第一楼,若此地没有徐福的消息,那贫尼也不必去别处浪费时间了。”
一番叙述也是宣泄,在场众人皆默然不语。
神蛊温皇沉吟片刻,幽蓝羽扇拂过被污染的针尖,“误损大师宝物,劳烦大师千里寻来,如今蛊毒已解,请大师勿要见怪。”
“但作古之人,还珠楼亦无记载。”
白比丘瞥了一眼肉芽针,“先生不信我。”
“我只是不信,世上真有不死之人。”
“你的眼前,就是活生生的见证。”
“若真如此……”
作为离他最近的客人,越长玦突然闻到这位蛊师兼剑客衣带上,晦暗的冷香。
不、不是吧?
一个身中蛊毒的病人,一个慈悲为怀的女尼,一个掌上明珠,这样凄惨的故事,你居然起了杀意?
她侧头望去,神蛊温皇正单手支颐,眼底泛起异样兴味,慢慢拖长了语调:“可否……让温皇一试?”
黑发转为银白,蓝衣染上银霜,瞬间,轻摇羽扇的文士变成倒提长锋的剑客,无双剑淬满冷光,在众人的惊异下,一剑刺入白比丘心口。
“噗!!!”伤不见血,人却早已濒死。白比丘无力地垂下头颅,殷红的鲜血从嘴角大股大股涌出,顺着颈项即将蔓延至剑身上。
“可我观之,大师仍是**凡胎。”
周一要上班了,周五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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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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