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墨近来春风得意。
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自己的两个身份,都在对应组织里混得如鱼得水,隐隐有赶超上位者的趋势。
第一名上位者,是白比丘。
他在这名同类带来新成员时,小小行使了些见不得光的至高权力,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别以为我们都是徐福,我就该理所当然地信任你。”
“别以为我们都是徐福,你就可以无底线挥霍我的权力。”
“我允你代我行事已是极致,你还想发展党羽不成?”
“你是另一个我,终究不是我。”
他让同类在部众面前险些下不了台,事后在愤怒质问下,以共有的秘密相逼,得到了一个妥协的承诺。
“这具身体承载不了我们的一切,我会为你换个身体。”
女尼普度众生的脸,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本来选定的对象是苗王,但他身边有御兵韬,难以得手。”
她轻捻佛珠,像裁决众生宿命一般,将厄运抛给另一个人。
“你觉得,岳灵休如何?”
令人心动的提议。
他厌恶这具根基孱弱,目光短浅的躯壳,尤其是对某个人的恶念,已达到影响自己的程度。
俏如来。
第二名上位者,史艳文的长子,墨家钜子,尚同会盟主,杀死大哥方紫,与小弟方独白的佛门弟子。
他厌憎俏如来的原因,除至亲命丧的成分外,更多的,是那白发僧侣空无一物的眼神。
你杀了我的兄弟,我在苗疆众人面前对你诬言相向,讥讽挖苦淋漓尽致,为何你还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的兄弟被地门暗算,是他们自己弱小。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是兄弟中最厉害的人物,你凭什么这样看我?
甚至尚同会全员,虽然大多只是群实力不济,空有侠名,甚至极易被煽动的蠢才,但他们很相信你,你不在乎恶意,连善意也不曾动容吗?
而为什么我精心设计,小心拉拢的人,始终不青睐一眼,却会因为你的几句话,拉扯些天下大义,就能为阁下赴汤蹈火?
因为是史艳文的长子,所以生来就是英雄?
如果事实如此,那我讨厌英雄。
在你前往海境之际,我协助处理会中杂事,一步步从“方之墨”爬到“方大哥”,韬光养晦,成为元老们交口称赞,后辈们憧憬向往的重要人物。
在你前往苗疆调查时,我借机散布不利谣言,唆使会众对你质疑与不满,蚕食威信,让他们认为盟主心中唯有墨家,没有尚同会。
新入会的后辈对我言听计从,中层仍心有疑虑,希望看到你的态度。元老则是史艳文的拥护者,他们相信你心怀苍生,只是因为事物繁忙,难以顾及,才不经意忽略了大家。
好吧,那就和最顽固的陆开元一同,埋骨荒村吧。
因为我不仅是尚同会的方之墨,还是阎王鬼途的七非,甚至……
将亡命水之毒传播,一手残害诸君,一手救济诸君的始作俑者。
如今元老死尽,尚同会众人皆被亡命水控制,只需最简单的念头,就可为我所用。
号称中原的最大组织,他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曾憧憬你的眼神,因为你的名号聚集,你要踏过他们的尸体,来杀我吗?
站在“尚”与“同”迎风飘扬的旗帜下,棕衣青年与白发僧侣遥遥相对,不屑轻瞥其身后的一众高手,脸上尽是嚣狂。
英雄与英雄总是聚在一起,我与这些寂寂无名的群侠,可否为阁下铸一座丰碑?
答案当然不能。
很快,他看见苗疆醉饮风月的兵长足踏小碎刀步,伤而不杀,天允山上的豪侠掌开乾坤,如入无人之境,甚至东瀛来的剑客与半妖,黑水城的铸师都参与其中,缓缓向自己靠近。
他们对每个人都手下留情,独将所有的杀意留给自己。逼命时刻来临前,方之墨却有种报复的快感,热血沸腾至浑身颤栗,仿佛一捧蓄燃已久的山火,终于要爆发出濒灭的辉光。
从小学习的武学,名为影法三殁,乃是和影形一样,见不得光的功法。
夺舍躯体的意识,藏匿黑暗千年,不知换过多少名姓,为实现夙愿,抹去几度惊艳历史的残痕。
一口陈腐浊气缓缓吐出,青年癫狂带笑,俯瞰面如寒霜的白衣僧侣。
“盟主,你发现我的速度很快,但现在才动手,是不是晚了?”
他甩袖负手,望向底下蝼蚁般拼杀的会众,兴味盎然,句句诛心。
“你不在乎的小人物,却让你不得不放下计划,处理尚同会。”
“正是因为你不在乎,他们才能动摇你的地位。”
“你可以一直不在乎,直到无人可在乎,无人可不在乎。”
“真不希望,盟主变成那副模样。”
“又或许,已经变成那样了?”
意料之外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杀。”
明明是被俯瞰的人,仰起头时,只矜贵施舍一字,便能让篡权者逆火攻心。
他的眼里,依旧没有方之墨。
头顶有天刑大审判的极招降落,方之墨闭上双眼,与人群中某个备用的寄体交换眼神,诡异一笑。
“可是盟主,你永远都杀不死我。”
然而那碎颅的浩然掌力,并未落到躯壳上。
一只极冷的手撑住他的肩膀,另一只并指成剑,阴寒至极的真气附着其上,阴极生阳,柔极则刚,自指掌相接处,寸寸冻结,咔呲咔呲的冰裂声响起,蛛网般瓦解了天罚审判。
高马尾的青年闷哼一声,手腕不自然垂下,又被亡命水缓缓治愈。自他身后,同僚们陆续加入战场,拂阴指、天邪剑、碎骨爪扬起血花,刀剑声不绝于耳。
属于方之墨的疯狂退去,理智回笼,徒留生死擦肩的后怕。
“越……?”
青年捂住手腕,幽幽垂眸,“俏如来动向被肃英截获,大师命我等速援。”
“俏如来?!为什么我——”
“中原与苗疆相隔甚远,一时难及也是正常。”
不,才不是这样。
她是要报复我驳回让你加入的提议,在部众间煽风点火,才故意让情报延迟,让我陷入危难,又向我展示能为。
但我也是徐福,为什么玄冥和肃英,都默认了白比丘的动作?
他们选择她,而非我吗?
“你看上去很惊讶。”
同僚背手身后,拂袖震落刀光剑影,被面具覆盖的五官神情难辨,唯余双眸清寒如雪。
所谓乱战,应是两边有来有回,而非现在因天刑道者的加入,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岳灵休与黑白郎君一战后伤势未愈,若否,自己绝对接不下这断绝生机的一招。
“喂,他们都要被打死了,你怎么还不出手。”
恶声恶气的催促响起,越长玦晃了晃伤势未愈的右腕,施施然旋身撤开三丈。下一秒,裹挟佛家梵意的圣焰凌空袭来,在两人间砸出余温犹炽的深坑。
略过方之墨青白交加的脸色,她轻叹抬眸,遥指俏如来方向。
“玄冥。”
话音未落,蓄力已久的巨掌从天而降,悍横卷起平地波涛。满目烟尘中,空灵悠远的箫声渺渺飘落,如梦似幻,智者被岳灵休护住,沉默远眺。
习魔音者,大多以杀伐的破阵曲,乱心的绮靡调为主,少有人两者兼修。
他听到的并非任何一种,竟是一曲挽歌。
百花谷常年四季如春,有白鹿嬉游山间,与谷中仁医为伴。然白鹿寿不及人,纵遇岐黄妙手,终有归尘之时。仁医恸,以兰草葬鹿,取苦竹制笛,谱曲名葬鹿兰。
一切迷离里,往事作南柯。
他想起那柄沾血的钜子剑,由自己亲手刺入师长胸膛,完成痛苦至极的铸心仪式。从此世间再无默苍离与策天凤,徒留踽踽独行的俏如来,背负墨家宿命继续向前。
直到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命魂与君同归,化作琉璃一串。
师尊是个冷言冷语的人,但他的血与遗言,都如此温暖。
腥甜翻涌,铁锈味滚落舌尖,俏如来从幻境中醒来,眼前已无阎途部众,执箫的女子亦不知所踪。周遭同伴均恍惚缄默,茫然四顾。
岳灵休也消失了。
他追着越长玦与方之墨,一路劈开无数木石阻拦,游刃有余地将小树林轰成灌木丛。一条人迹罕至的岔路横在三人前,却不容第三人通过。
“你先走吧。沿此路向前,就是苗疆边境。”
被放下的方之墨莫名其妙,“她的命令,不是让你护送我回去吗?”
“哦,那换你死,我活。”
目送同僚一溜烟跑路的背影,越长玦啧啧摇头,一时非常理解俏如来看他的眼神。这家伙若是绝命司,就算把深藏不露的武学全部掏出,也不是慕容胜雪的对手。
她缓缓回首,许久未见的天刑道者正负手而来,骇人威势随步伐逼近,在林地留下沧桑印痕。
英姿勃发,眉宇间既无败给黑白郎君的郁色,也无奔波久战的疲态,天刑道者从来都是天刑道者,历经十七年风霜,侠心不改。
也只有这样的绝代宗师,才能让战局一边倒,自己差点废了手腕。
“不跑了吗?”
“为什么要跑?”
白衣人撕下面具,慨然长叹。
“若无空置的十七年光阴,黑白郎君未必能胜过阁下。”
“那你知道,是谁害我错过十七年光阴吗?”
“是阎王鬼途,”岳灵休沉声道,“长玦,你不该与他们为伍。”
“长玦只是想活而已。”
她抽出玉箫,默默抗衡要将自己压跪的威势,“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
岳灵休明白她的意思,无奈摇头,郑重问道:“小鸩让我不要怪你,你有什么要对他交代的吗?”
“……”
“药神前辈?”
越长玦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她向来不怕风刀霜剑,从成为太吾起,冷嘲热讽乃至人心诡谲,习惯了也不曾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动摇或终生执迷。
那我还害怕什么呢?
大抵是不居高临下的怜悯,纯然纯粹的爱惜,不求回报的善意。譬如前十六年自以为感受到的,义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离开偃宣谷学艺时,璇女掌门润物无声的教导。
尺规无法衡量,何谈偿还同两清。
世间最伤人与动人者,唯真心已矣。
“唉。”
越长玦攥紧玉箫,仰头眨眼,沉默良久后,总算拼凑出一句回应。
“如果药神前辈让岳大哥不要怪我……哈,那我……也不会怪您。”
聚会结束了,开始码字~
明天会写,但不知道更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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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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