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蜥蜴抬手的一刹那，大嘴娃警戒得原地弹起，所幸前者仅仅做了一个指的动作。俐俐低头，顺着它的指向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纸条：“你要这个？”纸上写的是“米拉特·艾梅拉德”。
噼里啪啦，灵感如电流般划过大脑。“你是木守宫？”话出口时，她仍感受到了巨大的不真实感，“米拉特的……木守宫？”
森林蜥蜴的眼中黑沉沉的，那是悲痛、愤怒、抑或颓然？俐俐无从分辨具体的情绪成分，它们像是雷雨季节积压在城市上方的厚重黑云，庞然且沉重。她的双唇轻轻颤动，竟抖不出半个字了。
“我很抱歉……”
【我不想听无谓的废话，人类。】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俐俐猛地抬头，确认这声音来自于森林蜥蜴后，失态得张大了嘴：森林蜥蜴在说话？说得更确切些，它能如极少部分的意念宝可梦一般，与人进行心电感应？
【告诉我他在哪里。】森林蜥蜴幽幽说道。
“……你说米拉特？”她哑然，“我不知道，有人让我与他……会合，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忍了忍，终是没忍住，“米拉特还活着？”
森林蜥蜴无视了她的反问：【你说‘有人’，是指胖可丁行会？】
或许她不该透露胖可丁行会的存在，可森林蜥蜴……是米拉特曾经的伙伴。思及此，俐俐诚实地点了点头。
森林蜥蜴将手撑在微肿的膝头，眼看要站起来，俐俐说：“你受了伤……”
至此，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领域，知晓了自己该做什么。手指往包里一同摸索，很快握到了熟悉的药瓶：“喝下这个，会好受些。”
森林蜥蜴身上的伤痕并非完全源于与大嘴娃的战斗，大多是在先前未经治疗，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淤青、创口。见它纹丝不动，俐俐将药瓶给了大嘴娃。黑曜明白她的意思，喝了一口，转身递给森林蜥蜴：“chea~”大意是我喝了，你看没事吧？
“你的身体不怎么好。如果你想寻找米拉特，有必要保持良好的健康状况。”
这一句话命中关窍，森林蜥蜴接过药瓶，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速效伤药用于快速恢复能量储备，令森林蜥蜴的气色快速好转。俐俐拧开新的药瓶时，仍是先给给大嘴娃试喝，但森林蜥蜴选择了省略这一步骤，头一仰，将300毫升装的药液一股脑地灌入口中。
【跟我来吧。】扔开药瓶后，它说。
森林蜥蜴竟对迷宫般的地形烂熟于心。俐俐虽感混乱，却也确定他们的前进方向并非出口。要去哪里？她的心头升起一股类似于不安的情绪，这不安并非来自森林蜥蜴怀有恶意——恰恰相反，她认为没有——而是预感，令她的心脏震颤不已的未知预感。前方到底有什么？
导航仪上的纵向坐标不断走低，俐俐进而注意到了手表——大吾送给她的手表，由卡洛斯的珠宝名匠打造，嵌满整个表盘的粉色珍珠贝母衬托着精雕细琢的纯金指针，光耀夺目。理论而言，它断不可能出现万分之一毫秒的差错。可如今随着他们迂回着下行，表针竟在抖动，甚至反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进而被赋予了畏惧情绪似的，从齿轮间磨出咯咯的颤动声。
时间变了？俐俐突发奇想。然后她被这个想法惊出了一声冷汗：“森林蜥蜴——”
森林蜥蜴背对着她停下脚步。【如果害怕，】它用冷冷的声音说道，【掉头回去就是了。】
“…………”
未知预感终是压过了一切负面情绪。森林蜥蜴的步伐快而坚定，脑后的修长叶片随之抖动，像一面绿色的小旗子。他们摸索着向下走了一段又一段，直到视野几乎陷入黑暗之中。
“唔……！”
光亮，唐突出现的光亮。是突兀的，但并不刺眼。这是工匠之穴的地下么？洞窟是趋于完美的半球形，赤中透出一点青灰色，仿佛经人蓄意打磨一般，石壁以极圆滑的弧度与拱顶相接。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从石壁的罅隙间开出了不知名的小小花朵，好似星子堆出星河，瓣膜覆了一层结晶状的釉质，也不知是从何处攫取的营养与水分。而照亮这一切的光源是洞窟中央的巨型蓝色结晶簇，不，确切地说……是漂浮于结晶上方的，齿轮？
俐俐微微眯眼，在强光中勉力辨认着那物体的形状：青蓝色的一枚齿轮，外形精巧，光泽度介于水晶与金属之间。俐俐油然想起了浅滩洞穴的蓝色宝珠，富于致命的美丽，但禁忌。她将双手紧紧握在胸前，谨防着受到蛊惑似的，问道：“这是什么？”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森林蜥蜴回答了她：【时之齿轮。】
“时之齿轮”漂浮在蓝色结晶簇的上方，如行星般静静转动。这方洞天理应静谧，理应与世隔绝，可俐俐分明听见了风声，隐约的，肃杀的，夹带着硝烟气味。它们源于“时之齿轮”，确切地说，自环绕着“时之齿轮”的真空区域向外流泻。当她将一只空红白球扔向齿轮时，森林蜥蜴没有阻止。在两双眼睛的注目下，红白球凭空消失了——来不及触到齿轮，便被空若无物的气旋吞噬尽了。
“如果我跳进去，会怎么样？”她问森林蜥蜴。
【无法驾驭时空乱流的人……会死。】
“你的意思是，存在着‘能够驾驭时空乱流’的人？”
没有回答，森林蜥蜴缓步地走向了巨大的蓝色结晶簇。之后的一系列效应是在一瞬之间发生的：森林蜥蜴伸出双手，晶簇开始闪耀，一洞窟的银白花朵齐齐绽放，花粉状的光点聚成迷离一片，仿若湿气，瞬间将人吞噬其中——是幻境么？俐俐看见暴风雨，看见巨牙鲨形状的悬崖，看见不可思议的巨大迷宫，看见森林、湖泊、山川，以及藏在深处的一枚枚“时之齿轮”。这是森林蜥蜴的记忆？她在视觉信息的洪流中陷入迷茫，一时来不及明辨幻境中的所有身影。可似乎——
似乎，她不曾见到人类？
花瓣合拢，异世界的风渐渐停息了。森林蜥蜴面朝齿轮站定，光影交错的眼底掠过悲欢无数。幻象散开，裸露出原有的赤色岩壁，俐俐提醒意味地咳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
静默许久，森林蜥蜴答道：【旧世界的记忆。】
旧世界？俐俐思考不出个所以然，姑且以此为前提：“你想说，这里是‘新世界’？”
【对。】
“那‘旧世界’与‘新世界’，有什么关联？”
【……说来话长。】停顿了一会儿，森林蜥蜴又道：【你，不是旧世界的人。】
完全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森林蜥蜴指了指银白色的花朵：【‘时间之花’对你没有反应。】
原来如此，花朵名为“时间之花”，难怪不属于任何一类她识得的科目。俐俐陷入思索，因而迟了一秒感知空气的急剧变化，余光只见森林蜥蜴陡然转身，弓背，肘部凸出叶刃，那是十足的攻击性架势。
“俐可……！”
十米开外立着一头黑发的来者，着浅蓝色的丹宁牛仔衣裤，长发束成高马尾垂在胸前。分明是休闲活力的着装，姣好面孔却如雷雨欲来的天空，阴沉得近乎可怖。
更为不寻常的是。
俐可的身旁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宝可梦。不对，她见过的，在西利尔的战斗档案中，她见过这只外形类人的宝可梦——名为代欧奇希斯。宇宙宝可梦的大脑左右以及顶部分别延伸出了三个尖角，红蓝相间的触手亦变成了长矛的形状。被那无感情的黑瞳锁定着，俐俐油然产生了生命临危的不妙感，不，这不是无端的错觉。代欧奇希斯，或者说俐可，确确实实对她抱有杀意。
“俐俐。”当她紧锣密鼓地思索时，俐可轻飘飘地开了口，“你去死吧。”
俐俐曾经通过西利尔的战斗档案了解代欧奇希斯的战斗方式，归根结底是“诡谲”二字。但今日所见的代欧奇希斯谈不上战法诡谲，只是强攻，强攻，如暴风雨般的强攻。森林蜥蜴被它第一个撂倒，皮鞭般的粗壮触手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脆亮得令人心惊：“嘎啊——！”
随意地将绿色猎物甩向石壁，代欧奇希斯利落一旋身，两条触手直逼大嘴娃的纤细脖颈：“砰！！！”
仅凭本能，大嘴娃竖起钳子防御。它引以为傲的钢制巨钳与代欧奇希斯的触手相撞，力道不相上下，可这仅仅是代欧奇希斯一只手的攻势而已：“chea————”
第三条、第四条触手从另一侧席卷过来，大嘴娃悲鸣着被击飞出去。代欧奇希斯的黑色竖瞳一刻不曾偏移。排除两名碍事者后，它将四条触手在胸部的水晶核前交汇，触手尖端汇聚起了犹如钻石般晶莹夺目的紫色球体。
“永别了，俐俐。”俐可喃喃着说。
“趁现在，”俐俐说，“［闪光］！”
［闪光］的能量核早已被握在了匍匐于地的森林蜥蜴手中。纵使遍体鳞伤，绿色战士具有着不屈的意志与强大的爆发力，左爪支起前身，闪光弹从右爪中飞射而出。纵使早有准备地合紧双眼，俐俐依稀感受到强烈的光照隔着薄而脆弱的眼皮冲击神经，更遑论处于爆炸核心区的俐可。直面日轮般的刺痛感与灼烧感攀上眼球，令她发出失态的尖叫声，代欧奇希斯的［精神突进］也因此偏离了预定轨道，轰击在了开满时间之花的洞窟壁上。
一时间地动山摇，花瓣飘零，坍塌的隆隆声在失衡间填满耳膜，俐俐脚下不稳，右侧脚踝拧出一阵剧痛感。她咬紧嘴唇忍住呻/吟的同时，因［闪光］陷入了暂时失明的状态的俐可嘶声开口：“杀了她，代欧奇希斯……［精神干扰］……不，［精神头锤］！”
技能命中的巨响与大嘴娃的悲鸣声同时响起，俐可笑了，笑得近乎扭曲。然而下一秒，指令声低微响起：“［以牙还牙］。”
“Deo——！！！”
这是俐俐第一次听见代欧奇希斯的叫声，虽不寻常，到底也是类似宝可梦叫声的声波而已。［以牙还牙］技如其名，附有浓厚恶意的黑色能量自未知宝可梦的胸部结晶着陆，加倍返诸全身。俐俐猜想代欧奇希斯拥有极高强的攻击力与行动速度，防御力却是劣势中的劣势；又或者，它与这一星球的超能属性宝可梦并无差别，面对恶属性的攻势多少力不从心。总之，它陷入了摇摇欲坠的状态，半破碎的水晶核心暗淡且凌乱地闪烁，仿佛力竭时的微弱呼吸。俐可察觉到了这一点：“代欧奇希斯？不，你不能倒下——”
代欧奇希斯以触手支地，闻声，黑瞳向上一抬——一条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来，一把缠住了对手的脖颈，将人从地面上提起来：“唔呃呃呃！！”
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俐俐眼前发黑，双腿乱蹬，求生欲在脑中明灭，时而如烈火燎原，时而如风中残烛。她挣扎着抬起双手，勾住缠在颈边的触手，渴望着因此获得哪怕一丝的新鲜空气，只听游丝般的笑声滑过耳廓，牵起她与这个世界的最后联系：“这样才对，俐俐，你是不该活下来的……”
“［精神干扰］。”一道天外来客般的声音说道。
风声掠过脚边，像一把刀，没入的是代欧奇希斯的胸膛。俐俐喉头一松，膝盖在短暂的失重感后撞上地面，新鲜空气同步灌入口鼻，一时间令她感官过载。
“……你……”
人声在耳边嗡鸣，但始终无法化为有效的信号输入大脑。俐俐泣血般地咳着，匍匐的身体蜷成一只虾米。直到五感归位，痛楚从膝盖、从肺腑炸裂开来，她的眼中直飙出泪来。
“大吾……”
温热的手掌揽住她的肩头。俐俐仰头，张口，胸脯剧烈起伏，孜孜不倦地将氧气哺入体内。视野中有一双蓝眼睛，熟悉的，疼惜的，她茫然又执着地看着那片蓝色，忽地，理智归拢似地，从喉头溢出一声抽噎：“黑曜、森林蜥蜴——！”
两只宝可梦被巨金怪和超能妙喵从乱石堆中刨了出来，一个剩了一口气，一个只剩半口气了。俐俐透支着力气往包里摸索，包中物却同她作对似的，丁零当啷作响，从指尖滑脱开去。最终大吾替她找到了速效伤药。大嘴娃一口便将药水喝干净了，俐俐看出森林蜥蜴有些抵触，但严峻的伤势已容不得它拒绝了。
“大吾不是坏人……”
森林蜥蜴两眼一闭，姑且听了她的。超能妙喵蹿到她的身边，两眼泪汪汪地叫。俐俐喘息着道：“让你担心了……”开口时，嗓音嘶哑得陌生。
大吾拧开水杯，送到她的嘴边。“……咳，我自己来。”至此，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地，让温热的水通畅地淌过喉咙，“我们，出得去吗？”
上头的工匠之穴，怕不是被震塌了吧？
“当然。”大吾说，以拇指揩了一下她的唇角：“走吧，我抱你。”
他取出一只小手电筒，摁亮，随后叼在嘴里，右手穿过她的膝弯。手电筒的光线柔和，但富有一定穿透力。俐俐惊讶地发现洞窟外部完好如初，回头看去，洞窟内部的“时之齿轮”已被倾倒而下的石块挡得严严实实了。
要告诉大吾么？她思忖着。
工匠之穴的图图犬们自然听见了地下的大动静，只是忌惮着不敢靠近。两人返回地面时，宝可梦们呼啦一声围了过来。早前为她领路的老图图犬捋着胡子转来转去，万分焦心的模样。俐俐说：“我没事……”
将近中午，日光从入口映射到了湿漉漉的石壁上，俐俐才注意到她的双膝都磕破了，血糊糊的，已有几片暗红色蹭到了大吾的白衬衫上。“怎么了？”察觉她的异动，他问。
俐俐维持着向外扭转膝盖的姿态，费力答道：“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他低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更心疼一件衣服？”
“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心疼谁，你不知道？”
俐俐拧了一下他的小臂：“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会感染‘宇宙病毒’？”
“是么？”大吾以轻松的口吻答道，“如果不幸感染，你就休假养病，我姑且是负担得起的。”
临到入口，光线愈发亮了。俐俐喃喃着道：“我才不要你负担……”
“不要我，要谁？”
“谁也不要。我不想感染什么宇宙病毒，我希望不……”声音小了下去，“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害怕。”
他微笑：“只是一点点？”
“…………”
大吾轻轻叹息：“我该早些来的。”怜爱似地，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俐俐沮丧地说：“不怪你。我只是……我以为我不那么弱小了，可我今天差点死掉。”
“你认为‘弱小’是一件可耻的事吗？”他很认真地问。
“我没这么想。”她亦是很认真的答，“我只是，不想与你差得太远。”
回应她的是沉默。俐俐闭眼，心下打着鼓，后腿接触到了一阵冰凉、大吾将她放在了一处平整的石台上，屈膝下蹲。他的右手握住了她的，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明亮的银蓝眼底一片恳切。
“假如你眼中的我是强大的，并且，假如强大可以视为资本……我更希望它能保护我爱的人，而非为她带来压力。”他以温柔不失坚定的声音说道，“代欧奇希斯是近乎未知的强敌，你与宝可梦们的表现完全称不上弱小。恰恰相反，你们非常勇敢，非常强大。”
坐在巨金怪的背上，森林蜥蜴面无表情，大嘴娃给了他一个笑容，托帕则半恼半怒地叫了一声：“喵呜！”
“托帕非常出色。”他微笑着补充，“托它的福，我们才能快速确定你的位置。”
俐俐揉揉眼睛：“你真会说话……”
“这是真心话。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俐俐不语，张开双臂。大吾欣然接纳了这个拥抱，于是有湿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快而清晰地，统共说了三个字。
“！！”
低头想要看清对方的表情，奈何俐俐固执地不肯撒手，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我想听你再说一遍。”他请求道。
“我不。”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说得多了，就不值钱了……”
本来这一章想下周放出来的，但是都写到核心设定了果然还是早点放出来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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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新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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