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阁楼回来，小鱼儿在院子里耍了一套剑法，剑风之劲力险些把最近的一棵梧桐树给削秃了。
但他还是不解气，跑到旁边的厢房把准备就寝的花无缺叫出来，两个人在院子里喝酒。
“愚蠢！愚蠢！愚蠢！”
这身体酒量不好，小鱼儿喝了几杯就气血上涌，对黑蜘蛛的不满全都骂了出来。
“他居然让我把慕容九送回家！他在想什么？”
“他喜欢九姑娘，认为送她回家是对九姑娘最好的选择。”花无缺不是贪杯的人，但怡园里的酒都是当地存了许久的佳酿，而且当下酒量奇好，花无缺难免也要多喝几杯。
“喜欢她就应该和她在一起啊！他和慕容九身份悬殊，慕容世家会同意吗？只有远走高飞才能长相厮守！”小鱼儿越想越气，那可怜的酒杯在他手里瞬间化为碎片。
花无缺反驳道：“九姑娘如今神志不清，带她走才是不尊重她。”
小鱼儿抱着酒坛豪饮，再看向他时满眼都是茫然：“可慕容九都这样了，又能怎么办……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花无缺斟酌着回答：“或许，他只是希望九姑娘好。”
“好一位护花使者！李娃帮荥阳生能得到封赏，可那终究是戏文，黑蜘蛛能得到什么？”小鱼儿并非执意为讨还什么，也并非不懂情爱，只是性格使然不愿意轻易交付真心，甚至将不受控的感情视为麻烦，当然对这样的“放手”“成全”大为不解。
花无缺自然明白黑蜘蛛或许会一无所获，但他在移花宫长大，虽有压抑规训，到底不像小鱼儿在恶人谷那般过早面对阴谋叵测，于人心情感一事上还是比较乐观的，亦对黑蜘蛛的大义付出感到钦佩。
“我认为，不应以得失衡量感情之事，他做这些的原因只是‘心甘情愿’而已。”
心甘情愿……小鱼儿细数过往，还真没有几件心甘情愿的事，因为这些字眼往往代表了吃亏与牺牲，与他的处事准则相悖。
却不由得想，他也会遇到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人吗？
答案一时无解，想来想去，小鱼儿放下了酒坛。
花无缺诧异：“不喝了？”
“不喝了，”小鱼儿对他一笑，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再喝下去某位公子的身体要难受了。”
现在小鱼儿占着花无缺的身体，醉酒的后果也是他自己体会，由他说出口却像因为花无缺酒量不好使他无法喝过瘾似的。
花无缺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也放下了。
“说起来……你好像很懂感情的事？”小鱼儿忽然说。
花无缺轻咳一声，“只是陪铁姑娘看过几出戏文。”言下之意，也是现学现卖。
小鱼儿大笑，肆意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一时。他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脸颊，闪着微光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花无缺片刻，叹道：“真有意思，我突然发现你长得还不赖……嗯，特别好。”
花无缺一时不知该喜该叹，“自己夸自己，你也很有意思。”
“你也可以夸啊，我不介意。”
小鱼儿又风流作派地勾了勾花无缺的下巴，搞得花无缺浑身发毛，奈何这是对方的身体，只能任他摸。
所幸小鱼儿很快就收了手，用那双满含水色的蒙眬双眼望着花无缺，低笑着感慨：“就当我……醉了。”
夏夜晚风，浓浓夜色，唯见月影幽幽。
第二日，花无缺修书一封由荷露荷霜派人送往慕容世家，哪知书信寄出去后第三日，慕容家的亲戚就派人送了帖子来，请花无缺在时锦楼一聚。看来慕容家一直有人在外寻找慕容九，而且离安庆不远。
小鱼儿按时赴约，到达时锦楼二层包间时，其间等待的正是两年未见的小仙女张菁和玉面神拳顾人玉。
没想到“慕容家的亲戚”竟是他们。
二人齐齐抱拳，一派和颜悦色：“花公子有礼！”
印象里小鱼儿还是第一次被小仙女如此笑脸相对，暗暗挺腰抱拳回礼：“二位客气。”
三人简单寒暄一番，由小鱼儿引路去那条巷子里的小阁楼。还未走到近前，就听到几人吵吵嚷嚷，慕容九身旁站着“江小鱼”与荷露，荷露还在与罗三罗九争辩什么，吵得面红耳赤。
小仙女瞧见慕容九如今的样子，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霎时吵作一团。她这火辣脾气真是一点没变。
小鱼儿慢悠悠踱步过去，向尚且空闲的花无缺打听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他与荷露向罗氏兄弟交涉，想花钱把慕容九赎出来。起先对方不晓得慕容九的身份，开了六百两银子，荷露都付了银票，哪知临走时他们突然变卦，非要一千两，荷露一时情急说漏了嘴，那兄弟俩竟坐地起价到两千两。
“两千两足够普通人家一生之用，阁下莫要太过分了。”顾人玉说话还算斯文。
“慕容世家竟连两千两都拿不出吗？”罗三啧啧称奇，脸上的肉压得眼睛如同一条狭小的缝，“堂堂世家千金，身受救命之恩却吝啬钱财，是要让江湖豪杰都知道慕容世家竟是忘恩负义之辈？”
众人在这儿站了许久，小仙女和顾人玉又是成名之人，四周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私语声如缕不绝。
“你……！”小仙女鬓边的头发都散了，随风微微飘动着。她的手握住腰上的鞭子，被顾人玉拦着才没让情形变得更糟糕。
“此言差矣，”小鱼儿旁听半晌，此刻才出来解围，“二位今日退让一步，慕容山庄会记得你们的好，说不定这份恩情来日能派上用场；若是因为一些身外之物伤了面子，多不值当。”
罗九站在他兄弟身边，面上挂着笑的样子竟与哈哈儿有几分相似。
“恩情面子都是圈套，我们兄弟宁死不会吃亏，拼了命都要占便宜的……不过几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我们各退一步，一千五百两如何？”
他们开漫天高价就是等着小仙女来讨价的，一千五百两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但小仙女怎肯罢休，甩开顾人玉的手指着罗三的鼻子叫嚷。
“我都没说你们绑架九妹，你们竟敢狮子大开口，等二姐三姐到安庆，再敢要钱试试！”
罗三忙摆手：“这罪名我兄弟二人可不敢担，自姑娘来后我们可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的，不信你问问她？”
慕容九神志不清，哪分得出这些，小仙女问了半晌，都快急哭了，也没问出个明确答案。
眼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身份几乎都被知晓，事情传开百害无利，花无缺见状赶紧上前劝解：“再闹下去怕是尽人皆知，还是先带九姑娘回去安顿下来为好。”
小仙女却回头瞪了他一眼。
花无缺不知道小鱼儿和小仙女的恩怨，以为是自己的话令她不悦，只好无奈地退到一边。小鱼儿冷眼旁观，只觉得好笑。
小仙女和顾人玉出门在外带了不少钱，加上荷露的六百两和各自身上的碎银铜钱，才凑出一千两，顾人玉又拿了张价值五百两的钱庄庄票，让他们自行取兑。
罗三罗九心满意足地收了钱，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小鱼儿无意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再定睛一看，又消失了。
或许是错觉。
小仙女去阁楼里收拾了慕容九所用之物，和顾人玉一左一右扶着她回时锦楼。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一行不算太显眼。小鱼儿稍稍缀在后面，花无缺见状也放慢脚步并肩而行。
“九姑娘归家，可要知会你朋友？”
“不必，说不定他早在我们身边看着呢。”小鱼儿笑道，“又说不准，他的脚程比小仙女他们还快。”
花无缺想到黑蜘蛛那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深以为然。
时锦楼是安庆最大的酒楼，约定那间包厢顾人玉订了全天，是以他们回去时包厢里还是干干净净的。
不久，满桌菜都上齐了，小仙女哄着慕容九吃饭，才腾出空当向“江小鱼”发难。
“花公子替我们找回九妹，是我们的恩人，你又算怎么回事？”
花无缺不太明白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只好去看真正的当事人小鱼儿，小鱼儿早有计划，特意叫花无缺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其实，九姑娘的去向是这位江少侠发现的，他才是你们的大恩人。”
小仙女一怔，面色霎时变得很精彩。
花无缺很上道，端着酒杯站起身，和颜悦色：“张姑娘，顾公子，过往种种请见谅，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待他饮尽，顾人玉也起身陪了一杯，小仙女握着酒杯，不悦变成诧异，打量他许久：“真奇怪，你是江小鱼吗？”
这么多天，她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虽是误打误撞，却足以让花无缺惊慌片刻。
“古有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人都是会变的。”花无缺道。
那皮囊下是花无缺，无论小仙女怎么看都挑不出错，她饮下这杯，嫣然一笑：“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道歉。”
这正是小鱼儿的目的，不仅将过去的矛盾一笔勾销，还卖给慕容世家一个人情，可谓一举两得。
酒足饭饱，午后的阳光正烈，慕容家一行先回客栈，小鱼儿和花无缺找了条遮阳的小道慢慢散步回去。花无缺虽替小鱼儿与小仙女和解个中缘由却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他侧首望了眼身后的荷露，有些话实在不好现在说。
小鱼儿瞧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了然，让荷露到旁边的点心铺子去买些点心。
“我把她支走了，有话就说吧。”
花无缺直截了当：“你和张姑娘究竟有什么恩怨？”
小鱼儿看着他，停住步伐，似乎在认真探究什么：“那你先说说看，我们是什么关系？答对了，我就告诉你。”
花无缺微微愣住，猛然发现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如今他和江小鱼不似朋友、不似敌人，江小鱼没必要据实以告。
见他确实不知，小鱼儿格外严肃地告知答案：“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也就是一根绳一条船的关系。”
花无缺想了想他们如今的状态，将那番话概括为两个字：“盟友？”
小鱼儿将这两个字在唇边滚了几遍，拊掌笑道：“有意思，我喜欢。”
“那刚才的问题……”
“哦，我和小仙女、铁心兰因假藏宝图结识的，想知道？去问铁心兰啊。”
花无缺：“……”好像被骗了。
解决了送慕容姑娘回家的事儿，小鱼儿简单收拾了行囊，要和花无缺到城东的天净寺去。
他们身体互换的事总要解决。
自第一天向三姑娘打听了城中灵气旺盛的地方，小鱼儿又让荷霜出去探查过，值得一探的就是城东的天净寺和西北的青云观，至于颐和街上的观音像，和江别鹤同游时小鱼儿已经看过了。
段府和现在的住所都在安庆城东南，离天净寺最近，他们打算到天净寺休息一晚，再从天净寺出发到最远的青云观。这一趟总得一两日，而且小鱼儿不想让荷露荷霜跟着，他本就不喜束缚，在家里时刻扮演花无缺已经很难受了，若出门都不能得个自在，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出人意料的，荷露荷霜竟未反对，小鱼儿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向身旁的人，立时了然。
大概是她们认为自己和“江小鱼”单独出门，要伺机下手，才不来拖他的后腿。可惜她们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好容易应付了姑娘们的细碎叮嘱，小鱼儿牵着马还没拐出二里地，瞧着街上什么都是好的，一会儿工夫就买了两份咸口点心，问花无缺要不要。
花无缺直皱眉：“不是去天净寺吃素斋吗？”
“天净寺远着呢，先垫垫。”
花无缺不吃，点心全被小鱼儿享用了，那张脸好像……圆润了点，应该是中毒后荷露荷霜不让练功、小鱼儿又吃得多的缘故。
想到小鱼儿前几天的唐突之举，花无缺也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脸颊，不得不说手感挺好。
小鱼儿呆了、愣了，花无缺竟也会有这样的举动？再对上那双澄澈专注的眼睛，小鱼儿忽然感觉耳朵开始发热。
“你干什么？”
“胖了。”
“啊……？”小鱼儿反应过来，心头猛地松懈几分，“都是你的好侍女每天送一些奇怪的补药，喝了以后胃口大开，饿得很……不喝还不行。”
花无缺也不喜喝药，闻言深有同感，“辛苦你了。”
小鱼儿忙说有钱就不辛苦，看起来对花无缺的丰厚家底甚为满意，又拐进成衣铺里买了件烟墨色外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