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那位大名鼎鼎的“乌鸦”,究竟是何许人也?
从名字也可以推测得出来,他是与黑羽快斗有着弑父之仇的组织的成员。工藤新一与其部下变色龙曾在不同的事件中打过照面,甚至揭破了变色龙的真容,数度将其逼入绝境,使变色龙对他恨之入骨。但乌鸦本人却没有那么喜欢亲自出手,他更习惯将自己隐于幕后策划一切。因此工藤新一唯一一次与之正面交手,正是在三个月前,一桩名为“中岛血案”的事件中。
为了更详细地介绍代表他们初次交锋的“中岛血案”,现在将时间回拨到三个月之前。
初春时分,东京依旧下着大雨,潇潇夜雨遮蔽了远处路灯朦胧闪烁的昏光。夜晚如吞噬一切的巨兽,潜伏在黑暗里。
阴雨天气并不妨碍特权阶级的聚会如期举行。
两道雪亮的射光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紧接着车轮碾过泥泞路面的声音传到耳畔,数名等待已久的人顿时一惊。
在众目汇聚之下,一辆极具辨识性的名车猛地一个大摆停在别墅门前,然而他们来不及迎上前去,来人已经走出了车子,经过门童匆忙拉开的华丽大门。
“先生,工藤新一已经来了。”
远处的管事向对讲机另一边的人物报告道。他遥遥注视着对方将车钥匙抛给侍者的一幕,眼神微动:“这就是那位传闻中案件侦破率百分百的名侦探。”
一缕凉风无情地掠过欠身迎宾的礼仪小姐们身前,吹起她们轻薄的裙摆。
属于夜晚的冰凉风雨伴随工藤新一的到来飘飞进室内燥热的空气。
悬挂于主厅顶上的巨大水晶吊灯晃着扎人眼的亮光,他步入会场,打磨光滑的大理石映照着在场人们从容优雅的身姿。侦探的目光平静扫去,满目皆是贵妇小姐们所着礼服的华丽裙裾,以及绅士们剪裁得体的西装。
今夜由中岛集团主办的晚宴,名义上是庆贺慈善义卖完美落幕,实际上却是政商名流互通有无的社交场。
如同过往一般,政治话题与地下生意在这些人的谈笑风生中被逐一敲定,可笑的是在场掌握着国家命脉的人手中握着的却不是任何正式的文书,而是摇晃澄红酒液的高脚杯、火星舔舐着的雪茄,还有点在地面上的文明杖。
高级香水的味道伴随纸醉金迷的气息迎面扑来,美丽曼妙的淑女们如蝴蝶般周旋于华丽的会场。
不过一会儿,就有辨认出他身份的议员过来打招呼,将热切的视线投向侦探的清冷脸庞。
尽管本人偶尔自嘲他常与死亡相伴,在那些上层社会的人眼里,工藤新一不仅是不折不扣的名流家庭出身,而且他作为最顶级的刑案侦探,手上掌握着庞大深厚的警界人脉,实属一位无人胆敢小觑的实权人物。
哪怕对方从不理睬一些利益输送的交易,光凭工藤新一在许多望尘莫及的大人物面前说话极具分量,甚至那些大人物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欠过他的人情,就能驱使人们前赴后继地尝试与他结交。
侦探从不轻率与人交恶。工藤新一逢场作戏地带起社交笑容,随意与人寒暄两句。他不担心被无意义的客套话浪费过多的时间,因为心急如焚的主家侍从很快就面带歉疚地插入对话,对工藤新一毕恭毕敬地说:那位先生已经恭候他多时。
——那位先生。
就是工藤新一此行打算会面的目标。
顺水推舟摆脱了纠缠的侦探拾级而上,推开会客室的屋门,迎面看见沙发上的人瞬间应激般地站起,一张苍白的脸孔遏制不住地浮现出惊恐的表情。
过了良久,对方意识到来人不是为他带来无穷梦魇的死敌,而是自己几经周折才搭上线的重要人物,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沉声道:“等你很久了,工藤新一。”
“幸会。”
门在侦探的身后闭合,阴影也从两侧汇聚,重新笼罩在他面前那张阴鸷丛生的脸庞上。
工藤新一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礼貌地笑了一下,说:“很高兴我们第一次以合作的身份坐下来说话,中岛一雄社长……还是我应该换个称呼,亲爱的蜥虎先生?”
这般以动物名来指代身份的叫法,照理只有某个组织的内部成员才知晓。中岛一雄作为当中极少亲自出面的高层人物,工藤新一此刻的称呼无疑彰显出他对组织的情报掌握到了极为致命的深度。
但在此刻,这位面庞纹路极深的大人物却早已无暇深思和胆寒于这些细节。
他似乎正艰难地按捺着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的紊乱心绪,一直站在原地慢慢喘气,竭力让大脑保持冷静。
然而对方一双饱含恐惧的眼睛频频四顾,仿佛时刻警戒着什么的表现,却暴露出此人绝不安定的内心。
视线的落点最后缓缓挪移到工藤新一不动声色的脸孔。
“你真的是工藤新一……”
面对侦探无声的颔首,蜥虎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旋即露出审视中混杂着忌惮的复杂眼神。
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确定,自己决定与这位名侦探达成交易,究竟是与虎谋皮还是断尾求生。
要不是被组织的那位逼迫到不得已,他也不会选择背叛。现在已容不得他再后悔,自我开脱更没有意义,但蜥虎想到他不得不抛弃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是疼得像是心口在淌血。
事到如今,他只想从那位的手中活下去。
定了定心,他说:“我只留三天,三天后,我会离开这个国家。你要的东西会在我脱身后送到你手上。”
蜥虎停顿了数秒,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
“是那家伙也梦寐以求的……魔石的情报。”
工藤新一闻言垂眸掩去眼底愈发冷冽的寒意,唇角含笑,轻轻说了声好。
为避人耳目,结束商谈的工藤新一在蜥虎外出主持晚宴许久之后才缓步从二楼走下。然而当他走到楼梯中段的平台,却不禁驻足了片刻,眉梢挑起,对主厅内意外嘈杂的古怪氛围感到好奇。
厅内的与会宾客时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话题模模糊糊暴露出一个相同的内容,似乎是今夜细数中岛集团慈善成就的宣传影片被黑客替换了内容,公开了一部分他们见不了光的内幕交易。
工藤新一俯瞰下去,只见站在最前方的蜥虎脸色僵硬得像是刷灰的墙,又泛着青色的恐惧。
原因大概不仅是集团内不当交易的商业机密被公之于众。
在他身侧是一块白色的巨大荧幕,影片结束后的画面定格在一片黑色的鸟影。
从外形来看,是渡鸦。
一种聪明的乌鸦,可以模仿人类说话。
普通宾客不会注意到的细节,却是激发出蜥虎内心恐惧的真正源泉。
毕竟对方已经嚣张至极地自报出身份。
工藤新一眼中的漫不经心顿时消失不见。他拧起眉,向蜥虎周围严阵以待的保镖走近,让他们带他前往中央电脑所在的主控室,同时将电话拨打出去,不多时就得到一个虚拟的IP地址,电话那头表示无法追踪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侵入网络的是一个精通信息安全的高手。
“绝对是他,那个可恨的乌鸦!”
蜥虎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神情,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是这个恶魔,他为组织效力了三十多年,如今却被逼得快要山穷水尽。
他恨不得能够当场生啖其肉。
对于蜥虎气急败坏的指控,工藤新一的目光却在走神间略微偏移,似乎在想其他事情,心不在焉地沉默不语。
这时对面人的口袋忽然响起铃声,蜥虎本就焦虑不安,对此变故愈发感到心烦意乱,动作粗鲁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语气极差道:“什么事?”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蜥虎意识到不对,看了一眼屏幕,来电居然显示为未知号码,冷汗顿时从脸侧淌下。
通讯那头的人似乎看得见他越来越难看的表情,轻笑一声。
“你求助外援了吗?”
这笑声经过电波处理,嗓音略微失真,而且声音短促、轻蔑,语气带着点猫捉老鼠的傲慢无礼,让人感到一种未知的危险。
蜥虎顿时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脸上情绪分不清更多的是愤怒还是恐惧。
“果然是、是你……”他艰涩道。
“手机给我。”
工藤新一见势不妙,从蜥虎摇晃的手里夺过手机,感受那头从容的气息,还未开口,对方仿佛对此早有预见,轻哼一声。
通话被立即挂断。
工藤新一紧握手机的掌心一点点收紧,略微压低了眼睫。
“追踪到来源号码了吗?”
蜥虎身侧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蹲在笔记本电脑前报了一串数字,说这是不记名的太空号,IP同样跳转到太平洋的不知名岛屿上,无法追踪。
“这种电话卡虽然不记名且网络禁售,但通讯商能记录出售该电话卡的各家店铺的电话号段。”工藤新一不假思索道,“线下商店通常按顺序出售,调阅监控就有追踪的可能,天亮以前,我们就能够得到购买了号码的人的去向。”
“没用的。乌鸦的身份成谜,连我们组织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样子。”蜥虎说,“变色龙是他的心腹,那位是变装术的高手,乌鸦的伪装能力只会更高,不可能轻易被人抓到踪迹,你大概率是做无用功。”
若非如此,蜥虎也不会在组织中的地位被夺以后如此六神无主。他在心里暗恨。那个巧言令色的家伙!竟然连BOSS都被他蒙蔽了,还容许对方插手自己手上的生意,只把他们的纷争当作争夺利益。
回忆起此前数次让他只能死里逃生的危机,蜥虎不由对乌鸦层出不穷的手段感到胆寒。对方那些布置,桩桩件件都是要将他逼于死地,哪怕亡命之徒都胜不过他的肆无忌惮。
尤其是上周,在众目睽睽之下,集团大楼前发生的那起爆炸案件。
蜥虎事后才查出车子和监控都被动了手脚。
如果不是工藤新一这位不速之客的来访打乱了他的外出行程,他就会死在看似完全是意外的燃油泄漏事故里。
历经数次事关生死的致命危机之后,蜥虎彻底陷入杯弓蛇影的恐慌之中,在随时可能踩中死敌陷阱的畏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已深刻意识到自己在智慧层面绝对无法与乌鸦匹敌。
擅长运用天才般的诡计,热衷于玩弄人心,而且历次行动中都能够冷静且谨慎地销毁所有动手的痕迹,对方可谓是完美犯罪的策划专家。
蜥虎决定跟工藤新一交易,其实是驱狼逐虎的策略。
他知道这位侦探不会放弃把他绳之以法,但他手上也有筹码。比起穷途末路的自己,动作激进的乌鸦才是那位侦探的真正目标。因此只要筹划得当,他就能借机全身而退。
“变装不是万能的手段。”眼下对于蜥虎的质疑,工藤新一只是笑了笑,“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抓住无法解释的异常之处,无论他用了哪一张脸,又有什么关系呢?”
目前可用的线索太少,工藤新一决定先去寻找电话卡的买主。
蜥虎现已决定壮士断腕,放弃自己在国内的经营,逃到境外。他本来不愿在离开前横生枝节,但乌鸦在大庭广众下揭露的视频似乎也暴露出对方已经失去耐心。
“地下的猫捉老鼠游戏要结束了。”
就像在这么说。
——那个残忍的家伙,终于准备动真格的了!
蜥虎内心的恐惧被激发到极致,顾忌最后关头身边又被乌鸦设下圈套,他吩咐管家安抚在场的宾客,带上重金雇用的佣兵保镖,半是随同半是监视地跟上工藤新一。
名侦探的帮手手段不凡,蜥虎确信对方如约没有惊动警方,却在短短一小时内追踪到了购买号码的人的身份居所。前往的途中工藤新一坐在车上闭目养神,蜥虎向后给保镖使了一个眼色,对方点头,暗中将手枪藏进西装的内袋。
一行人连夜赶赴目的地,打昏公寓大楼门口的保安,乘坐电梯赶往嫌疑人的所在处。
其中一名技能多样的保镖无声地撬开门锁,房间昏暗,几人绕过玄关,看见监控中出现过的独居男子正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一名保镖将手枪对准男子的前额,工藤新一见状神色微动,却被旁边的人按住了肩膀。
蜥虎站在男子的面前,神情晦暗,眼神透出杀意。
沙发上的男人对于周身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自顾自睡得正香,发出很大的鼾声。
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七零八落地摆放着大量来自便利店的劣质罐装酒,空气里溢满浑浊的酒气,从窗台照进来的光线让人将他呼吸时张开的嘴巴都看得很清晰。
在场的几人都察觉出不对劲。
乌鸦以机警狡诈闻名,哪怕只是乌鸦的手下,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睡得安然自若呢?
蜥虎一个激灵,被恨意充斥的大脑骤然清醒。
他冷冷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伸手掀开对方身上的薄毯,接着映入视野的画面令他猛地一惊,呼吸一滞。
只见昏睡的男子完全**的身体上层层缠绕着锁链,被透进屋内的月光折出冷冽的银色,而更夺人视线的是对方怀抱于胸前的一个形似塑料盒子的东西,顶上的机械显示屏中,散发着猩红光芒的倒计时规律地跳动着,是炸弹!
“快走——!!!”
不足一分钟的倒计时数字剥夺了蜥虎仅剩的理智,血丝爬上他急剧缩紧的瞳孔,他想也不想便撤身后退,跟着保镖向门外冲去。
“等下!”工藤新一出声阻止,这一动作惹怒了蜥虎,蜥虎大喊:“别找死!”旁边的人也毫不犹豫地拔枪对准了侦探的额心。
“你想死的话,我就先送你归西!”
“冷静点!倒计时是假的。”
工藤新一的双眼死死盯着枪口,缓步后退,靠近被叫喊惊醒、发出惊恐声音并挣动锁链的酒醉男子。
侦探的话语短促,却直击结论。
见保镖准备扣动扳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很快说:“仔细看,显示器与炸弹没有连接的电路,只是在循环倒计时而已。”
“这是感应炸弹!”被捆绑的男子因极度恐惧而带着哭腔大喊道,“真正的显示屏在侧面,你们踏进房间十分钟后它就会爆炸!”
“你怎么知道这点的?”
“你看头顶!”对方眼泪横流,急促的话语变得含糊不清,“他写在天花板上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阴影里黯淡的字迹在黑暗中并不显眼,对于仰躺在沙发上的人来说睁眼可见,对于匆匆赶来的外来者却是视野盲区。
正常人只会戒备可能隐藏于此处的敌人,注意力很快就被沙发上昏睡的人吸引过去,谁会一开始就仔细观察天花板有没有隐藏字迹?
仅此一处细节就暴露出对方对人心的精准算计。
工藤新一翻过他的身体,确实在盒子侧面看见了跳跃的红色数字,透过透明的塑料外壳能够看见电线与内部连接,确实是真正的倒计时。
“现在还有八分钟,不要乱动,我有时间拆炸弹。”他说道。
“工藤侦探,现在可不是你对普通人大发善心的场合。如果你坚持要救人,那我恕不奉陪!”蜥虎左顾右盼地环顾四周是否还设有其他致命机关,置身陌生的环境令他远没有工藤新一那样从容,语气恶劣道,“别耍心思,我会在楼下盯着你。”
蜥虎说完,就立即带着他的人飞速离去。奔跑声又响又急,竟然是连下行的电梯都不打算等,径自向楼底冲去。
另一边在屋内,醉酒男子的身体已经抖如筛糠,慌乱的眼神不断地在身上的炸弹和工藤新一的脸上来回游离。
“怀疑我不能救你?”工藤新一此刻居然微笑了一下,语调还是上扬的,搭配在近距离中冷静至极的蓝色眼睛所展现出的神情,形成一种强烈的气场。
他没有承诺什么,平静地说道:“我要开始拆弹了。”
修长稳定的手指放在塑料外壳上开始作业,醉酒男子似乎从他的镇定中汲取了希望,停止了惊恐地颤抖,眼神中浮现出了期盼的神采。
工藤新一从腕表内侧抽出一根银色的圆轴,这是博士为他改造的,手表内藏多个配件,可以组装成多功能的工具。他轻轻拧下固定外壳的螺丝,用薄刃割开假显示屏与炸弹的连接,打开炸弹的外壳——这是拆弹工作中无法规避的步骤。
这部分进展得还算顺利,他看了眼剩余的时间,还有六分多钟,抓紧些时间也能完成,凝神屏气地检查电线的构造,手法娴熟而谨慎。
公寓的客厅有一面时钟,指针一帧一格地匀速向前迈进,就像死神一点点收紧勒在二人脖颈的索命绳索。
工藤新一垂着头,偏长的额发遮住眉眼,唇不自觉地抿直,大概是被一连串的意外推动得不得不顺势行动,内心罕见地萦绕着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紧绷着精神读秒倒数,隐隐觉得似乎还有什么被他遗漏的东西。
挑中一根电线,用剪刀切断内芯的瞬间工藤新一微微一顿,发觉手感不对劲,他看见剥开的橡胶外壳内里除了内芯之外还缠绕了一根更细的电线,顿时心脏急跳,暗叫不好。
这里面居然还藏着另一条暗线!
他的刀刃太锋利,意识到的瞬间两根电线已被齐齐切断,在“滴——”的一声尖响后,侧面显示屏的倒计时骤然加速,剩余时间飞速缩短。
只经过短短一次急促的呼吸,倒数已然逼近了终点!
被锁链捆住的男子发出一声绝望尖厉的惨叫,身体如同癫痫发作般剧烈挣扎起来。
即便工藤新一也在瞬间如被扼住了喉咙,冷汗浸透后背。
最后的生死关头,他伸手抓住炸弹的内芯主体,生生将其从外壳里扯了下来,转身要向窗外投去。
与此同时,倒计时归零。他手中尚未抛出的炸弹随之膨胀裂开!
工藤新一依从本能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烈火焚身的剧痛,接下来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想象中的爆裂震响和高温灼烧都不存在。
“——噼啪!”
只有一声纸筒炸开来的响炮声。
他的掌心被空气炸得一麻,心脏也猛地一缩,一阵麻痹之感传来,随后在惊愕中身上落满了缤纷闪亮的彩纸屑。
耳边回荡着欢乐颂的乐声,音质粗糙差劲。
竟然是年轻人中极其常见的廉价派对礼花。
在死里逃生的惊险氛围下,欢快的音□□出一种黑色幽默。
工藤新一摊开手掌,凝视着一张黑色卡片,扫过上面笔迹嚣张的文字,神情变得危险莫测。
被摆了一道。
夜风从窗外吹来,暧昧地勾过工藤新一被冷汗浸湿的脖颈。周遭过于安静,他醒过神,看向房间中的另一人,只见对方双眼翻白,竟是被吓昏过去了。
又费了番功夫把人重新叫醒,工藤新一重新蹲下身:“你是乌鸦的下属?”
“乌鸦?什么乌鸦?”男子对他的问题感到迷惑。
工藤新一并不意外,继续问:“今晚的电话,是谁指使你打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对方说,“我前几天在回家路过的小巷看到一个遗落的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信封里面有十万日元、一张纸条和U盘,里面说让我去买一个手机号,然后在他指定的时间拨打电话,把U盘里的音频放送出去而已,事成还会再给我十万。我……我事先听了那个音频,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就觉得不做白不做。”
“你昏睡前发生了什么,还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这事挺简单的,我难得手头宽裕,就去楼下买了点酒。以前我不会这么快就醉,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那人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悔意。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背后可能不太干净,但只是替人传两句意义不明的话而已,谁能想象一睁眼发现自己和炸弹捆在一起的恐惧?以后他再也不敢贪图来历不明的钱了!
很可能有人在酒里下了安眠药物。
难道这人只是被利用了?工藤新一审视着他脸上的神情,站起身,没有帮他解开缠身的锁链,让他第二天早上大声叫喊请邻居帮忙联系公寓管理并报警求助,随后收起手中的黑色卡片,转身去了楼下。
“炸弹是假的。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工藤新一眼神微闪,把卡片给蜥虎看,“这是对方留下的讯息。”
「亲爱的蜥虎,你以为逃得过我的翅膀吗?
我已经为你挑选了最适合你的死法。
乌鸦是一种睚眦必报的鸟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我的做法。
你真诚的故友」
笔走龙蛇的锋利字迹,字里行间透着猖狂,嚣张的气息几乎要飞跃出纸面。
哪怕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现身,也不难想象出,这是一个足智多谋、思维缜密同时又肆意妄为的人。
无声的空气似乎中传来理智崩断的动静,蜥虎捏碎了纸片,额角浮起青筋。
“哼,乌鸦,别以为你能得逞,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他狞笑着,眼神中透着狠厉地说道。
如果目的仅是挑衅,那么对方无疑已然大获全胜。工藤新一将手指轻搭在下颌,陷入对对方目的的思索中,目光缓缓转向公寓大楼上方漆黑的窗口,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不对。
侦探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目的只是为了传递报复的消息,对方根本没必要一开始就给炸弹设置一个假的倒计时。
工藤新一在心中暗自思忖。
虚假的倒计时是一个筛选的道具。因为蜥虎已经被乌鸦层出不穷的手段吓成了惊弓之鸟,他看到炸弹后,本能反应是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拆弹的时候,他发现对方设置的假显示屏是将倒计时调整为在60秒整到30秒整的区间内无限循环。当屏幕倒数到30秒时,程序自动重启,又从60秒开始倒数,这会让那些猝不及防看到屏幕的人误以为自己只剩下极限的求生时间。
倘若只是蜥虎孤身一人赶来,在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之下,他很可能根本无暇仔细观察炸弹的构造,便会在头脑发热的状态下第一时间逃离现场。
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工藤新一心中疑惑顿生,想到某个可能性,呼吸不禁微微急促起来。
除非对方知道,这种杯弓蛇影的手段能够欺骗蜥虎,却无法扰乱像工藤新一这样水准的对手。
而只要他们一踏进屋门便会在十分钟内爆炸的感应炸弹,无疑是对方设下的第二个局。
有了之前假倒计时的误导,反而会在心理上让他们更加相信这十分钟倒计时的真实性。对方把蜥虎的心理拿捏得太准了,笃定即使蜥虎被工藤新一阻止,也绝没有再次冒险尝试的勇气。
与此同时,布局者也深信不疑,以工藤新一的性格,绝不会抛弃那个被炸弹缠身的昏睡男子,必然会选择留下来尝试拆弹。
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心理战术,如同巧妙的催化剂,轻而易举地离间了本就貌合神离的合作双方。
最终,包含挑衅信息的纸片落到工藤新一的手上,由他决定是否将其内容告知蜥虎。
工藤新一心中清楚,这毫无疑问是对方精心设下的一个诱饵。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暗示着蜥虎曾对乌鸦做过某些事情,从而导致乌鸦对其抱有强烈的怀恨之心。
他要是选择告知对方,就能够从蜥虎的反应入手,挖掘出有关乌鸦的情报。
若他不告知蜥虎,工藤新一受到情报差距的限制,有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蜥虎落入乌鸦的圈套,导致对方阴谋得逞。
与此同时,侦探敏锐地意识到,这还是个调虎离山的诡计。
第三重布局,目的也是诱使工藤新一以为对方已经达成目的,从而让他离开现场。
瞬间,那些在惊心动魄的拆弹过程中无暇去深思的线索,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侦探的脑海。
安眠药的起效需要时间。便利店购买的罐装酒是密封设计,而茶几上的啤酒罐全都是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不久的状态,凝结在金属外层的水珠甚至压根没有蒸发干净——
乌鸦还没走!他刚才肯定就在那间公寓里!
结论浮现在脑海里的瞬间,工藤新一不顾身后的叫喊,拔腿冲回公寓大楼。
午夜过半,两部先前还能够使用的电梯齐齐显示着暂停服务的红色字样,在寂静的黑夜中,就像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工藤新一没有停留,推开楼梯间的大门。
他们先前所在的房间位于十层,从离开房间到到达大楼门口的时间是一分钟。
按照奔跑的速度,前四层每上一层楼耗时4秒,到了第五层之后,由于体力被消耗,每上一层楼就得耗时5秒,这样算下来,重新回到十层也差不多要花一分钟的时间。
公寓大楼的房门统一面向楼下的入口,也就是他们当下所处的位置。乌鸦如果选择从正门离开,定然会被早已守在外面的蜥虎发现踪迹。而在电梯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乌鸦如果选择使用楼梯离开,必然会与上楼的工藤新一狭路相遇。
所以在电梯不能使用,走正门无法掩藏行迹,走楼梯会碰面的情况下,对方的选择实际上就只剩下一个了。
工藤新一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抬手遮挡迎面而来的狂风,努力按捺住因心跳加速带来的剧烈喘息,双眼警惕地四处环视。
夜雨早在不知不觉间彻底停了,月色穿越乌云,在清光越来越澄亮的视野中,有个披着漆黑斗篷的人静静站在不远处,看似毫无破绽,却又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
工藤新一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紧紧锁定住那个身影。
那是个比工藤新一预想中要年轻很多的人,颀长的侧影透出无比尖锐的危险气息。
二十几岁,或者更年轻?
也难怪,能够写出如此锋芒毕露的挑衅信,骨子里必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无所畏惧的狂徒。
相隔一段遥远的距离,藏在斗篷下的眼睛似乎也向他望了过来。
工藤新一的脚力远超常人,在对方转身逃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追赶上去。
这附近并非高级居民区,老旧的平楼挤挤挨挨,勉强构成一条高低错落的通路,侦探在夜幕下咬牙追逐,头顶是无比压抑昏暗的夜色,奔跑时仿佛连天际翻涌的浓云都触手可及。
漆黑的斗篷在风中翻动着,却仿佛蒙着一层高光一般,在工藤新一的眼里格外清晰。
灯火摇晃的长街在二人脚下飞速后退,低头所见的纷繁风景足以让所有恐高患者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他们翻越了无数结构复杂的铁管水塔,终于,对方在一道横亘于两栋高楼间的铁索前猛地停下脚步,漆黑兜帽下的脸庞缓缓转了过来。
那姿态,仿佛在无声地警告:别跟上来了。
下一瞬对方单手扯住唯一的滑钩,铁索剧烈作响,几乎摩擦出火星,急速向对面滑去。
后方的工藤新一脚步丝毫不停,他迅速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扯下衬衣外扣的背带并挂上铁索,随后用牙齿咬住锁扣固定,毫不犹豫地从天台边缘纵身一跃而下!
风如刀割,寒凉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夜为背景,铁索上的二人在惯性和重力的共同作用下急速滑行。
工藤新一的心跳如擂鼓,他已许久没有做过如此刺激冒进的举措,此刻肺腑好似被浸泡在冰凉的空气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丝撕扯的疼痛,他抓在背带上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我会抓住你。
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前方的人稳稳落在铁索尽头的平台上。工藤新一又一次觉察到对方的视线,冷冽的、又带着点惹人心悸的玩味,眼见黑色袖摆下方寒芒一闪,他顿时瞳孔骤缩,是短匕。
“锵——”
火星四溅!
他斩断了铁索!
彼时工藤新一才滑行到中途,下方就是车流不息的马路,如若他直接坠落,不会有粉身碎骨以外的结局。
时间仿佛慢放的一瞬,工藤新一抓住铁索的末端,掌心因剧烈摩擦瞬间变得血肉模糊,他仿佛未觉般紧咬牙关,借势在空中用力一荡,蹬碎下方房屋的玻璃,从窗口跃入后迅疾滚地,总算安全着陆。
但作为劫后余生的代价,他失去了继续追踪乌鸦的机会。
“可恶!”
在房屋的主人因非法入侵而发出尖叫时,他泄愤似的狠狠将拳头砸向满是玻璃碎渣的地面,顿时眼前鲜血四溅,一片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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