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如果说一次两次还能解释为他神经过敏,那么第四次从梦中惊醒时,降谷多少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这次的梦似乎很长,可他却没有那么快遗忘。
这次他又变成了一个研究员,不过和之前不同,这次的他不过是一个帮忙做实验和记录的科研助理。
而这个实验室真正的“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孩。
那女孩平时话不多,待人也算温和,但做起实验来就仿佛变了个人,指挥起他们这些科研助理来毫不留情。
一天的工作颇为疲劳,实验室中压抑的情绪仿佛具象化为某种液体,浸没每一个人的头顶,只要稍稍张嘴就会狠狠呛到,所以大家尽可能的减少交流。
而在即将下班的时候,一个悠闲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的水域。
“到点了,你该下班了吧?”有人倚在实验室门口,声音越过整个实验室,清晰落入他耳中。
他下意识想要回答,但回头看到说话的人才发现,这句话并不是说给他的,而是说给还在实验室里忙碌的短发少女的。
不过短发少女连一秒余光都没分来,手上还在调配不知道是什么的溶剂,话落在地上,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想去说些什么打破这片沉默,但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张口的力量,所幸就在此时,少女的回复姗姗来迟——
“无关人员请别来污染实验室。”
这不留情面的话没让门口那人生气,只是耸了耸肩,退后半步,站在实验室外,加大了点音量往里喊:“你那图一看就不行,实在做不出成果不如找我P一张算了,我给你打八折啊——”
他总觉这话有些熟悉,闷闷笑了一下,想回头看看在门口说话的家伙,但身体似乎没有转过去的动力,还在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工作。
不过这个笑话可不是谁都觉得好笑,在做实验的少女顿了顿:“抱歉,我既没有你这份技术,也没有你这种爱好,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的,慢走不送,#*&——”
短发女孩似乎说了个名字,他没听清。
在门口站着的人并没有被这话激怒,但轻松的语气多少也落了下来,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顺路接你,今天回老房子,她过生日,你总不好迟到吧?”
“原来你还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短发少女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们都抛之脑后了呢——为了你那个该死的代号。”
这话有些尖锐,明明被针对的人不是他,但还是有一种不适感爬上背脊,于是他慢慢转过身去,想看看门口那人的表情。
目光缓缓转过去,那人的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女人穿着一袭黑色风衣,面色平静,察觉到他的目光,女人偏头看过来,瞳孔中凝结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她在生气,而这幅生气的样子让他说不上来的熟悉。
“我不想和你争,也没兴趣求着你和我一起走,”女人手中提着个不轻的袋子,此时她攥紧拳头,手提袋的绳子嵌入手掌中,“既然你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我就不打扰了——”
“雪莉。”
短发女孩不可置信地向她看过来,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嫌恶,不知道是对这个名字,还是对门口的女人,她手无意识的捏紧,还没来得及回话,手中脆弱的试管却“啪”地一声碎开。
“啧——”女人皱了下眉,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去帮忙,但最终又停下了。
而那头其余实验员已经围了上去,有的拿碘伏,有的拿纱布,有的收拾残局,总之这个不大的实验室内,只剩他和门口的人呆呆地站着。
“麻烦你——就是你,”短发少女还没来得及处理手上的伤口,突然看向他对他说,“帮我把这个无关人员送出实验室。”
他本想回头看看门口的女人作何反应,身体却先一步回答:“好的。”而后迅速脱下手套,走到那女人身侧,拉开了实验室外层厚重地大门,对女人说道:“请吧。”
女人回头看了眼短发女孩,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他在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步之外的背影颇有种萧瑟之感。
想要——说些什么。
这个念头又爬上他的脑海,他费力地开口:“你也是……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吗?”
女人怔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慢了半步:“现在不是。”
“那就是曾经是?”他下意识说,“02?”
听到这两个数字,女人站定了下来,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他,目光有些疑惑:“我似乎……没见过你?”
“我们当然见过……”他本想解释,却忘记了为什么自己要说什么。
两个人一时间都僵在原地,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我……”
“啊,”就在他要解释的时候,女人突然笑了起来,“等等,我想起你了,你是不是XXX的XXX——”
声音又在他耳中模糊了,他的表情仍然疑惑。
女人似乎明白他没听见,低头思索了片刻,抬头问:“photoshop?”
这个单词一出,两个人不约而同笑出来。
不用解释,不用话语,有些默契能跨越时空,汇聚于一点。
“现在打算去哪里呢?”
“本来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但我现在心情不错,还是把这个,”她扬了扬手提袋,“生日蛋糕,送到目的地去。你呢?待会儿还回某个炸药桶那边做实验吗?”
“唔……如果我给自己下班,大概也没人会管我吧?”
“哈哈,果然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吧……”
“说的没错。”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被工作迫害颇深。
两个人明明第二次见面,却像良久未见的老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实验聊到生活,从天气聊到未来,短短一段通向门口的路在此时格外漫长。
不过再漫长也终有尽头。
实验楼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一旦走出了这道大门,他们就又会迎来一次道别。
他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张口告别。
他不想告别。
“对了,反正那家伙也不回,我的车刚好还有个空座,”女人回头看着他,“送你一程?或者——我们去喝一杯?”
“好。”他笑着回答,但总觉得一旦出了这道门他就会离开。他小心翼翼地踏出大门——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他,站在这里,女人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似乎好奇他怎么走这么慢。
看来是他多虑了。他叹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拉开了一侧的车门,坐进一辆熟悉的小轿车里。
系好安全带,车辆启动,突然女人似乎想起什么,对他说:“对了,我先把这个蛋糕送回去,今天毕竟是明美的生日——”
这句话还回荡在耳边,降谷零睁开双眼。
7
“我们一般不把做梦说成是神经衰弱,”灰原坐在转椅上,端着咖啡缓缓地转过来,茶色的眸子盯着降谷,“但鉴于你这种状况频繁出现,警官,建议你去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我觉得我精神状况良好,”降谷叹了口气,“而且这些梦,有些蹊跷。”
“所以这就是你特地来找我的原因吗?我说了,我们的实验室是用ABC来分组的,实验人员也没有什么编号,总之……这大概真的是你的想象。”灰原不留情地回答,正如梦中那个短发少女一样。
“那吵架那件事呢?这总不是我虚构的吧?”降谷托着下巴思考。
“那件事我在之前调查时交代过,”灰原调出自己的证词,“田纳西刚获得代号不久后,来到实验室并第一次告知我‘雪莉’这个代号,这份证词是对日本公安公开的,不排除是你看到这份证词后脑部的情景。”
“那你也交代了那天是宫野明美的生日吗?”降谷眯着眼睛,精准抓住这番话的漏洞。
灰原难得噎了一下,又看了眼文档,有些苍白地解释:“我说她那天拎着个袋子,也许你是因此恰好猜到了。”
“你不觉得仅凭‘一个袋子’,能猜到生日,有些太牵强了吗?”降谷反驳。
“所以呢?你想证明什么?”灰原有些不解地皱眉,“难道你认为你通过那些梦回到过去了?你不觉得这件事更荒谬吗?”
这句话一下让占了上风的降谷沉默了,他叹了口气,靠在墙壁上,沉默良久,最后只是耸了耸肩:“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他比谁都相信科学。
灰原看他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没有再说出什么打破人幻想的现实,而是说:“这样吧……如果有下一次,如果你下次在梦到她……帮我——”
“和她说声对不起?”降谷反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灰原有些诡异的看过来,“当然是帮我狠狠揍她一顿!把这家伙揍醒!让她不要干这种牺牲自己的蠢事。”
“呵……哈哈……”降谷笑出声来。
“嗯……揍一顿好像有点太麻烦了,那家伙战斗力也挺高,别打个两败俱伤,”灰原一本正经地分析,“这样吧,再有下次,哪怕是在梦里你也要敲她个脑瓜崩,最好是在额头正中间,那种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你这计划也太仔细了吧!听起来就盘算很久了。”降谷顺势吐槽。
“是啊……”然而灰原却突然低落下来,“盘算很久了,可惜这几年我已经很少梦见她了,大概我已经放下这件事了,现在也能坦然面对她死了这个事实了。而你,警官——”
“也许你也该走出来了。”
降谷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坦然地说:“我并没有被困在那段时光里,她的死亡并不是桎梏。我明白她不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怀着愧疚和感伤活着,我遵循她的愿望,我早已经走出来了。”
“是这样吗?”灰原透过他的眼睛,看不到什么感伤、怀念,他眼中是一片坦荡的平原,平原之上有风吹过,清凉而又通透。
他从不曾哭泣,也从不曾悲伤,诚然,这似乎是完全的放下,是最成功的释怀。
可那遵循死者意志的风平浪静之下,真的空无一物吗?还是说,那些像火一样炽热的感情,只是被所谓的‘遗愿’压抑,在隐秘的角落一发不可收拾呢?
灰原说不清楚。
但她总觉得,从梦中清醒的人本该落一滴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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