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隔着屏幕见到你的残影,我就知道我要走我父母的老路。”
宇宙奇点区是人类高新研究园所在地 ,但这里的边缘地带人却很少。可时间往后倒不过万年,这里其实还是人声鼎沸的新区。当年在科研委员会的支持下,联邦野心十足地想要扩大研究园范围,向外扩展个几千光年,将奇点区剩下的两个星系都画上版图。
但可惜,一个意外打破了这个发展计划,在边缘区,他们发现了一个奇异的能量体。
只说能量体,是因为人类到现在也没有探明,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生命意识,当然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有,因为那如光球般的能量体所含能量过于巨大,其运行又符合熵增定律,不可能是生物,而后期长期的研究也证明似乎确实是这样。
所以,能够观测、能够记录,但无法捕获、无法解析、无法理解。
开始时委员会还十分兴奋,跃跃欲试,毕竟人类发展至今,跨越寰宇,突破高维,宇宙的秘辛似乎已经所甚无几,发展高峰一过,便会迎来停滞,这团暂时无法理解的事物也许会是一个新突破。
但事与愿违,上万年,许多研究员在此驻足,人类早已摆脱了死亡的束缚,上万年的研究虽然转瞬即逝,但没道理无所进展。直到在百年前,一对研究员冒险进入其内部再无消息后,委员会暂时结束了这个没有尽头的资源浪费工程,并明面上封锁了这片区域。
所以,现在待在这里的,只有拿到了特别许可,坚持在这里研究的伊兹,那对消失在茫茫宇宙的研究员,正是他父母。
这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委员会几乎已经放弃了这个课题,他能拿到的经费和设备资源少之又少,大概只能靠时间出成绩。
不过刚好,时下人类最不缺的也就是时间了。
伊兹查看完例行观测的机器人在天脑上记录上的数据,闲得没事跟纳米透明窗外,距离自己不到几万公里的能量体说话。
“他们都说我真疯了,浪费时间在你这个没有解的课题上。”他轻声说着,“不过说来好笑,现在谁还在意时间这种最不值钱的东西呢,我觉得值得就好。”
他看向窗外,盯着那团犹如恒星般绽放耀眼虹光的光球状事物,不禁看得入迷。
“你多美啊。”
手掌贴近玻璃壁,几万公里,在宇宙尺度之下,光球和他几乎密不可分,射出的光线穿过虚空,投射到透明壁上,这给伊兹一种错觉——似乎祂正像他一样,伸出手掌贴在墙上,与他隔着薄薄一层防护壁相握,光线透过血肉在手心中泛出红光,正是光与肉在融为一体。
无人回应他,但灿烂光球在黑暗宇宙间持续闪耀,无形无状的能量波往外扩散,犹如舒展身姿的婀娜女神。
这种磅礴的沉默给他最大的自由,这大概也是他坚持磕在这几乎被人放弃的研究课题上的原因之一。
·
边缘区研究站的生活是单调的,这里除了伊兹都是人工智能,他们就可以将常规的各项调查任务包揽,伊兹只需要做最后审核和必要时发布后期指令就行。
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就在透明壁旁坐着整理资料与稿件,或者读书写作。
人类突破生命与物质的局限后,精神的需求便达到了顶峰,相对来说就是文娱产业的极度发达,人类估计是永远无法剥离情感存在的生物,在第三个亲友来告诉伊兹他已经脱离科研苦海,投奔文学法门时,伊兹才恍然发觉,他已经在边缘区呆了近万年之久。
也许是看他是唯一一个最后坚持下来的人,千年之久,光球仁慈地给了他一些研究进展,至少让他把祂不知因由与目的无时无刻不在向外发送的波给解析出来了一部分。
“你在……学习?”他看着空中投射的通过他解析后导入模拟出的波状图,得出了这个猜测,不由得有些惊讶,“不,更像是观察?”
可不让人惊讶么。
“你居然有意识。”他喃喃自语,“还在观察四周?”
这确实太不可思议了,如此磅礴的力量还加上拥有智慧的意识,他不敢相信这个光球如果真的是个生物,那将是多么宏伟的宇宙奇迹。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这背后的深远意义,不由有些兴奋的喘不上气来,他走到他常待的透明壁前,凝望不远处在沉寂宇宙中依旧无知无觉般闪耀的光球,但这次的凝望不一样了,伊兹几乎能够感觉到,这一次,那无声无息的祂在回望自己,带着如他一般的喜悦。
“你可真的是,活着的宇宙本身。”伊兹望着祂喃喃自语,光洒在他脸上,犹如无声的亲吻。
伊兹开始在私下叫祂“艾沃克德”,也是他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古籍中找到的一个词汇,古人以此来代指宇宙时间能量,而伊兹觉得很适合祂。
时间是无形而有形的,正如祂无时无刻不在律动时产生的那些无定形波纹,拂过所有,看似不留痕,实则慢慢消磨着所有存在。
他不知道这个光球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宇宙中的光球有很多,既然祂真的有生命的意识,那么也该会有个称呼来代指特殊的祂。
——不久后,他整理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便便上报给了委员会,不出所料,引发了极大的轰动,边缘区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委员会找到了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字眼来代指这位全新发现的生命体——“神”
“神”的发现让所有人都热情高涨,伊兹也收到了空前多的学术演讲邀请,但他一一拒绝了,虽然外面都夸赞他是地球时代的传说里移山的愚公,但伊兹知道,正如愚公最终靠自己没有把山移走,他也只是摸到了一些皮毛,实在担不起去讲述什么——愚公还有好心的外星生物帮忙呢——现在的人们其实很难理解数万年前,最是地球时代的人们理解的“神仙”概念,以至于“神”这个字眼到现在都要是专业古史学家才时常提及的。
神,不过是未知、不理解的具象。而对于当代人来说,未知或者不理解的事物太少了,也无怪乎委员会拿了个这么玄乎古老的字眼来代指光球。
但伊兹还是一如既往地叫祂艾沃克德,大概是顺嘴了。
从发现艾沃克德有意识起,整个研究课题重要程度就再上一层楼了,无他,宇宙中种族自然有很多,人类也和几个高度发展的文明有过良好接触和交往,但像艾沃克德这么特别的真的极其少见。可以说,祂简直打破了目前为止,所有种族对生命的定义。
之前没有人想引入生命的概念去认识祂,就是因此原因。
但如今已经证明了祂有意识——至少是个有智慧的个体,祂的某些极度奇异的特质也再次凸显了出来,同时也引发了诸多问题。
祂磅礴的能量是单纯自发的吗?祂怎么以正熵的状态维持自身意识的?祂有族群吗?如果有,祂们是如何沟通的呢?祂们又有文化吗?祂们的进化是模因还是血肉?
但不管外面问题如山,伊兹还是专注于对祂散发的无形波纹进行解析,那是祂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伊兹认为,这个方向绝对能挖出不少事。
现在他的经费和设备就十分充足了,委员会甚至还同意了他建造新研究室、拉进距离研究的请求。
作为这一全新突破的开拓人,伊兹受到了委员会最高待遇,踏入全新的专属研究室时,他率先看向的还是面对艾沃克德的透明壁。
现在他们的距离几乎拉进了一半,近距离观看,他用肉眼便能发现,抛开那些光晕,艾沃克德确实是完美的球体,在宇宙中罕见的完美正球体。
“你完美的几乎不像是是自然的造物。”
大概习惯了一个人研究,伊兹没向上面要人,打下手有人工智能机器人,而且这次有了方向,还有更加便捷高端的仪器,不需要别人帮助,伊兹的研究进展就很快。
他依旧保持着工作后对万里外的祂自说自话的习惯,有一回,从联邦大学来了两个学生找他学习,还被他这种自说自话吓到了,最终还造成了一些很有趣的误会。
而他越解析祂的律动波纹,也越了解祂的构造,也越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会让这样的事物存在?
他当时知道祂有生命时感慨的那一句“活的宇宙”,在愈加精细严密的研究中显得越加真实。
但怎么可能?
伊兹拍拍自己的脑子,多少世纪了,难不成就因为委员会随大流文艺了一把给祂取了个“神”的代称,祂就能真成神了吗?
如若这个宇宙真是活的,他们这些在宇宙星河之中进化数千万年才走到至今的生物又是什么?
远古的寄生虫?
伊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造神不过是一种狂热,一种无法抵抗外界环境而产生的痛苦与恐惧酿造的狂热产物,而不管是哪一个先提条件,放在如今都格格不入。
现在的人类甚至已经开始不明白恐惧是什么样的情绪了,专业考古学家在阅读古人类对自然、对生死、对贫苦的无限敬畏,都不太能理解了。
所以他很快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
但宇宙是向来不缺意外的,或者说,生命能生存至今靠的全是偶然。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
甚至前一秒伊兹还正常地结束一月的工作,在透明壁前打开闲书,打算如同往常一般一口气看几天,随后,就在他头颅靠向艾沃克德的那一边,一切都停滞了。
说停滞,还不太对,只是那一道不可名状的波纹物质化的过程太过刻骨铭心,不到一秒的时间在他眼里被拉伸到犹如万年之久,伊兹清晰地感觉他被空气瞬间挤扁了,每一块骨头都碎成粉末,混在血肉之中,连灵魂都将要分崩离析。
他似乎被卷入了什么地方,漆黑无光,也似乎是他已经失去了五感。伊兹不敢乱动,大脑还停留在上一秒点开小说章节的一瞬间。
但不久,不由得他不动,他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吞噬他,他的灵魂变得越来越沉,在无止尽无所知的吞噬中微微颤抖。
很久以前有一个课题是探讨灵魂/精神体能否感觉到疼痛,而其中有些人希望借此证明灵魂/精神体的不稳定性,失去痛觉,生物最基本的报警系统都失去了,对生物生存毫无利处。而现在,伊兹只想穿回去,扇这些人两耳光——灵魂有疼痛,并且,深入灵魂的痛根本不是任何生命能承受的!!!
他几近崩溃,又每一次蜷缩着灵体强撑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渐渐适应了这种疼痛,腾出了余力去关注自己所处的环境。
没什么好看的,他应当失去了五感,如同一团毫无意志的能量团,空茫地在四周飘荡。
直到他察觉到空间的异样,有什么如同根的东西在离他远去,被吞噬的痛苦没有吓到他,这种怅然若失感一下让他心悸,他发了疯似的在四周乱撞,最终,撞到了一个软乎的、滚烫的物体。
……
从漫长、近乎绝望的自我封闭中睁开眼的一瞬间,伊兹感受到的是极强的能量海,而他就被包裹在这海之中。
聚合、分散……
回旋……
有规律的波动……
伊兹微动眼球,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他被同族发现,获救后被安置在生命海里恢复。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在反向吞噬了那团滚烫物体后,终于恢复了一会儿理智,然后便理解了当时状况——他掉出了宇宙边界。
这听起来很好笑,毕竟边缘区虽然叫边缘区,但那也只是在奇点区的边缘,离宇宙边缘根本打不着边。可他就是掉出了宇宙,进入了现在还在试探考察的虚无空间之中。
虽然荒废了很多年在艾沃克德的研究上,但作为时空领域的资深研究学家,他还是十分清楚,掉出宇宙边界,进入虚空,能返回原世界亦或者被族人发现的几率不超过1.2%。
虚无空间一片未知,但很明显绝对步步危险,随意他第一时间选择封闭自己。
自我封闭只有在他遗留的潜意识判断到周围环境对他无伤害时才会自动解除。
人类已经突破了死亡的桎梏,除了部分用来最基础的探知外界危险情况的意识外,他整个人都会一直保持沉眠到永远——他有时候会在梦中想,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死亡。
那么,现在这地方是哪?
哪个世界这么无聊也这么随便,能打捞了他,还给他提供了这么个能补充能量的地方?
伊兹不动声色地化出一根探知足向四处看去,他自从吞噬了那团滚烫的物体后似乎就发生了一些他也无法理解的变化,但无所谓,能活就行。
他的社会里谁谁谁在各星系到处浪,把自己浪成了几大块,然后加入机械或者其他成分才活蹦乱跳的新闻还层出不穷呢。
可现在,还没看出个什么,他就被一声从脑中响起的声音吓一跳。
“外来者,你醒了。”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说的是他的语言,伊兹心里顺势升起了一些安慰和警惕。
既然人主人家都发言了,伊兹便将自己封闭时的保护壳褪下,只留下保护致命部位的地方,睁开眼皮,扫视四周——十分奇怪,他无法判断那道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伊兹先发出友好的信号:“您好。不论您出于何意,我都十分感谢您的打捞,不然我也许会在「虚无」里永恒沉眠。”
“不是我打捞的你。”
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回应着他。这时候伊兹就开始猜想对方的种族是否是那种纯靠意识沟通的种族——那么对方应该不是会他的语言,而是将自己的“意思”直接传达给他了。
很高效的信息传递方式,况且至今也保持着和平,看来对方的文明水平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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