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场雨。
花园里花瓣零落成泥,处处有水迹,清早起来的瑟曦公主散步,却踩了水坑,崴了脚,王后下令把花园彻底翻新一遍。
艾德公爵进王宫内便是见着大兴土木的架势,新任御前侍卫长哈德林在指挥劳工,把那些碎掉的砖石运车拉出城外。
车轮倾轧许多花草,连茎带根一并铲除了。
艾德公爵只是去看了病卧的国王一眼,王后身边的侍女来请去餐厅用早饭,艾德公爵冷冷拒绝了。
“不必了,你回去告诉王后。普雷斯顿家族运送的粮食,中途受了不少颠簸,乔伊家族未出一兵一卒,实在不敢享受。”
侍女原封不动传达了回去,早餐桌前的王后妆容精致,衣著华丽。闻言她道,“公爵大人心切国王陛下,派人去送餐食,国王醒了就请进食。”
“还能吃得下吗?”大王子说话不冷不热,侍女低着头不敢应声。
王后给他一个眼神,大王子撇了撇嘴。
等侍女和旁人都下去了,大王子放下刀叉道:“我看他活不了多久了,母亲什么时候宣告我继位?”
王后挑了一块嫩鱼放到他的碗里,语态从容,“这得看你表哥的意思,需要他回来一同商议此事。”
大王子皱眉,“兰斯他什么意思,把前任国王御前侍卫长救回来,明摆我要他死在荒郊野岭,他应该明白的啊!”
“国王病重,御前侍卫长落难,乔伊家族即将迁出帝都城,这些事情难保不引人注意,万事都不可以做绝了,你当圣子和那些长老是摆设?”
“一群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古董。”大王子嗤一声,“冥顽不灵,早该死了。”
王后口气严厉,“兰斯洛特是史塔尼克学院出来的人,对驭灵师总有关照,你厌恶他们也该收敛着点,总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所有人都认定我是继任国王,一直到他们二人出现。”大王子气笑,却笑不达眼底,“那些大臣一个改口倒是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砍了他们脑袋!”
“帝都城王位悬空,有多少人觊觎,一连来了两个传说可直接称王的火系驭灵师,你不去多加笼络,还在这里猖狂。”
被母亲这样教育,大王子阴沉了脸,“我为什么要去,那个尼诺伯爵就是个野蛮家伙!”
“和卑贱下人搅和在一起就够恶心了,传言他还和他老师不清不楚,更别提还敢把手伸向帝都城,甚至是父亲——”
寂静的大厅里响起一道闷墩肉响。
偏过脸去的大王子呼吸停滞一瞬,看着地面大理石的花纹,眼前逐渐蒙上一层模糊光晕。
许久的寂静过后,王后的声音阴沉道,“他不是你父亲。”
大王子沉默一会,忽然站起来,蛮力推翻了桌上搁置的冰块,银盆和碗碟丁零当啷。
大理石地面粹冷,反射玻璃残渣的寒光。
巨大声响叫外面等候的侍卫和仆人面面相觑,最终选择站在门外,不参与母子争执。
处于混乱中心的王后始终一言不发,端坐在扶手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面容美丽高贵,姿态优雅高傲。
“坐下。”
大王子砸了花瓶和木椅,剧烈喘粗气,深呼吸之后,又是将歪倒的椅子搬到餐桌前。
整理衣襟,贵族王子拉开椅子,优雅坐了回去。
桌上的碎冰包了手帕,按在脸上敷。
再朝向王后,大王子眼底的水汽已然消失,他往王后那里歪头,唇边抿出个乖笑,“他不是我父亲,那我们父亲是谁?”
“母亲这些年都不肯告诉我也就算了,您可是最疼瑟曦了,她可是一直认为国王病重,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外嫁的缘故。公主大婚那日,国王难过,生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这样信服,毕竟国王最爱他的孩子们了。”
大王子轻笑起来,脸上鲜红的指痕,叫他形容王后的明丽面容,显出几分格外甜美,声音也温柔下来:“瑟曦不幸,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少受罪啊。总说隔辈亲,我看比起您,波利亚特那亲生父亲啊,还是心软了些。”
“可怜瑟曦一个人,那傻孩子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还以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王后冷颜打断他,令他出宫去,“藏好你的心思,把表面功夫做好,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随身侍候的托莫端来药汤,候在门外,王后喊他进来,给大王子拿化瘀消肿药。
托莫换了一个低调普通的铜制面具,大王子一时没认出来。他谨慎躬身,领人去药理室,从柜子架取了药,用木勺剐下膏体,敷在大王子脸上红肿处。
大王子一脸阴郁,问他一句什么,托莫没有听清,手顿在空中。大王子剐了他一眼,“哑巴了,我问你有没有性.药!”
托莫下颌紧绷,想摇头,却听大王子吩咐外面的人,“准备轿子,我要亲自外出。”
“王子准备去见什么人,这药还需要时间发挥药性。”
大王子对着镜子里的看脸上的红肿,爱惜脸面的王子紧皱眉头,抱怨不已,“就没有作用更快的?”
托莫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个金叶子镶嵌的精致膏药,启盒有花香逸散,“王子可以试一试这个。”
“什么东西,闻着恶心。”大王子不喜香,特别是香膏一类,漂亮芳香的美好精致的,在男子手里,他都嫌恶心。
托莫放下东西,取出一点均在了大王子脸上,被一掌打开,在大王子动怒之前,托莫把镜子放到他面前,“看,已经遮掩大部分。”
消肿的药膏抹掉,在匀上遮掩瑕疵的膏体,细腻白皙,且服帖度极好,不仔细,脸上已是无异常。
恢复尊贵容貌的大王子满意起身,睨了一眼蹲身安静收拾东西的托莫,“你是霍斯顿的徒弟吧,看来他教出来的人不光只会谄媚,还是有点用。”
托莫点头应答,大王子又是贴近了他的耳边,压低声道,“霍斯顿对他一个徒弟挺不错的,另眼相待,你去问问,说不定你那师兄处,有我想要的东西?”
托莫不惊不扰,面具之下,平静眼睛看他。
“这事不要叫其他人知道,你不会想知道被扔进蛇窟里,万蛇缠身是什么滋味——”大王子威胁的话语,在见识过什么是真正威慑力和恐怖的托莫面前,实在是有些幼稚。
“遵命。”托莫轻声应答。
在大王子满意一笑,由仆人伺候穿上外衣,自行离开后,托莫去了公主殿下住处。
一日三餐都是厨娘用精细食材加了补药送来,托莫去的时候,公主殿下正在喝龟甲汤。
三四月有余的身孕已经显出身形,瑟曦公主刚开始还显得丰腴的身材因为生病和怀孕,变得纤瘦,脸颊两侧都有些微凹陷,一日日躺在宫里歇着,精心伺候,却精神头不怎么好。
公主夫婿陪伴左右,端着汤碗喂公主,宽慰哄话,轻喃细语,对公主的任性百般耐心。
表面上的和睦温情,背地里藏了多少隐秘和私情,托莫不清楚,这也不管他的事。
替公主看了胎后,改了入膳食的滋补药材量,也就跟着侍卫出宫,去见了名义上国医大人的徒弟们。
乔伊家族的尼诺伯爵来到帝都城,引起多大的轩然风波,从最不起眼的酒摊小贩都提及,国王继任,火系驭灵师百年难遇就可以得出。
大人处在万众瞩目里,托莫想到,也处在各种窥伺目光里。
大王子要见什么人,要那种药做些什么,他应该知道,他当然有理由知道。
他见过,那是大人最受不了的。
…
…
接应尼诺伯爵回城的札罗,其家族贵族身份重获世人赞誉,身份地位不同以往,往日甚为冷清的地方,托莫去时,门庭若市。
不过也半日都热闹,那些贵族老爷们就喜笑颜开的来,谩骂诅咒,带着晦气,鼻青脸肿的离去。
等外面人散去,门口池塘的猫狗都是跑掉,托莫便进门,迎面就袭来一敦方石。
显然,还没有预料那会还有人敢上门来讨嫌的麦恩,也压根不理会再来的是谁,抱着他的师兄,靠着卧榻缠绵,地上打碎的许多瓷器,衣裳铺地,香料撒池,花草都是连土带缸盆,直接砸了个稀巴烂。
札罗察觉到外人来,托莫进来便是找个地坐下,安静得叫人不注意,便要和周围植被融为一体了。
贵族老爷们来了,是为拉拢和探听,年轻札罗可以娶他们的一个女儿做他们的上门女婿,不过前提是乔伊家族伯爵要当证人。
牵扯到札罗,还有主上大人,麦恩又气又急,怒火充盈又满心委屈,一顿撒泼打砸,要不是札罗看着,差点就要动手杀人。
麦恩委屈得要哭,尾巴藏不住的甩出来,搭在师兄身上,一声声催促。札罗按着他的尾巴根揉捏着,麦恩咬紧牙关战栗起来,哀哀叫唤,又是爽利的抱紧他。“师兄,师兄…”
见多了他们厮混场面的托莫,对不远处缠绵的两人,身上不同于普通人类的怪异特征,除了初见的惊异震撼,现在更多一些好奇。
那时显露怪异形态的大人,身上模样,和他们有些相似,又不全然一样。
托莫想的出神,耳边杂音都是隔绝了,悄无声息,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止了。
在这静止的时空里,一道响动自身体内部传出来,咚咚,咚咚,咚咚——心跳声平稳和缓,在此之外,可逐渐听到植物叶子莎莎,流动的水声涛涛,昆虫鸣叫,鸟儿细语。
一些不属于自己所处境地的画面在浮动,明明他只看得到眼前的杂乱庭院,却能听到远处护城河涛涛水声,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嘈杂,王宫花园翻土铲花根,王宫侍卫的声音模糊而不清晰。
托莫直直望着虚空,心脏咚咚加快。
顺着蜿蜒曲折的街巷,乔伊家族的奔鹿旗帜在迎风闪耀,车轮轱辘而过,碾压石砖缝隙里的草根苔藓,宽袖长袍拂过地面,踩着石砖跨门进去的脚步沉重,缓慢有力,朝着一处庭院走去。
踏楼梯上去咯吱,推门而进,正对乌发落满全身,抬起来的一张晕红而美丽的面孔,托莫心跳骤然失衡。
雄浑威严的声音响起,他身体陡然震颤一瞬,自各处如触须般的探识,受惊般蜷缩,尽数收回。
托莫低头捂住了脸。
冰冷的铜制面具贴着滚烫的掌心,心跳如雷。
“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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