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食肉,血腥弥漫,整个宴会厅窸窸窣窣响着僵死尸体和鬼怪呵哧呵哧吞吃翻搅的声息。
在这种境地下,霍扉不合时宜的想起第一次见到盛渊的时候。他忽然理解了当时自己那一番鬼怪大军建立新世界的发言引起了对方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并没有完全看清楚那莹白通透下的目光,但从当时盛渊的沉默,结合眼下自己的感受,霍扉有了深刻认识。
如果说霍扉当时的发言是一个纯种的傻逼,说的傻逼话,恶寒到了盛渊。
那么崔景颢光鲜亮丽的绅士发言下包裹的极致恶意,就是一个杂种傻逼,说的十足恶心话,势要恶心死人不偿命。
一个杂种傻逼。
霍扉在心底慢慢念了这一句,接着起身,再也没看这个自说自话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创造的毁灭世界志得意满的家伙。
他要去找他的同伴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霍扉再一次想到,不管是之前自己上门想成为鬼怪军团一份子的傻逼,还是眼前这个成长起来毒瘤满身的杂种傻逼,都不是他属意的同伴。
他认的同伴只有一个人。
他们才是同类。
不过那个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受难。
这里像是装饰了血肉碎块的艺术画作,残余烛火闪着微光,鬼火森森,蛛网角落里,头骨堆积。
霍扉脚步轻飘飘的从大门走了出去,因为神思不属,他甚至是没发现周围景象的怪异。
如果是精通梦境吞噬人心魂精神的小拐在,应当是能一眼看出不对劲。
裹挟在一层空间境内的盛渊,看着面色阴惨惨的霍扉,像是丢魂了一样走向不知名何时黑洞洞大开的深色漩涡。
那里面罡风琼劲,层层叠叠的空间境破碎的尖锐豁口,好似绞肉机内的钢刀,闪着锃亮光芒,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咔嚓咔嚓声,好似有了生命般,发出兴奋吞噬的吞咽声……
盛渊看到了,陪同一起来的苏颜也看到了。
他们一路跟着霍扉来到这里,因为空间境的阻隔,其他人都看不到他们,而盛渊可以清楚看到每一处。
苏颜紧紧握着盛渊的手,能感觉到从掌心里传来的手指轻微抽动。
“苏颜,你瞧。”盛渊指了那边,示意苏颜去看。
崔景颢脚下,堆着吞吃玩家尸骨翻搅血肉的奇形怪状的怪物。
“那里有一群低级怪物,张着大口吃掉送上来的人畜,”他苍白手指滑动,眼神也游走到了步步朝着那边黑洞进发的霍扉身上,“而那边有只胃口大开的怪物,专门享用吃饱的鬼怪——
“它不吃那些低级怪物,可能是吃够了,喂不饱它,只有高级鬼怪才能填饱它的胃口——”
“于是,玩家饲养喂饱了小怪物,而小怪物饲养大怪物,最后那些大鬼怪又变成黑洞的食物,这么源源不断的吃,一条食物链就这么形成了。”
苏颜静静听着盛渊的话,盛渊面色寂然,指了这里又指向那边,好似讲着一个简单的小故事。
“真奇怪。”盛渊收回手,冰凉手指拢在掌心里,声音飘飘幽幽,呵一口气就要散了。
“人,怪物,鬼怪,每一方都自愿成为这条食物链上的一环,参与进来,然后输送自己的血肉,供养上源。他们不知道自己之前的源头是什么,也不去想这供养的尽头是什么。”
盛渊一双眼睛望着面前的血淋淋,眼神如同深水寒潭那样无波无澜。
“他们全都是被圈养的牲口,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知道吃掉送到嘴边的食物。”
“这里就是一方圈养牲畜的农场,不知道谁在看着这里,挑选被饲养最成熟的牲口,然后在牲口以为自己是最强的时候,宰杀吃掉它们。”
“它们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呢?”盛渊转头看向苏颜,在他讲着这些令人惊骇的话时,苏颜目光一直专注望着他,盛渊歪歪头,手点了点他,“你也很奇怪。”
“我也奇怪吗?”苏颜抓住点在肩上的苍白手指,学他一样轻微地歪了下歪头,“哪里奇怪?”
盛渊打量着他平静甚至是带着点认真的脸,有些迟疑着,脸上露出个无措的笑容。
而因为面容冷寂,这个笑显得僵硬,不伦不类。
“我在说话的时候,我的另外一个脑子在说,‘别再想了,别再说了,你好奇怪’……我自己也觉得我奇怪,我也以为你会觉得我奇怪,说的全都是奇怪的话……可你好像并没有,还问我哪里,所以我觉得……”
一直自说自话的盛渊忽然缄默,忽然察觉自己一番话说得絮絮叨叨,对面苏颜也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好似让人完全不耐烦了。
盛渊有些说不下去,只得最后做了结论,小声喃喃说,“……你好奇怪。”
“不奇怪。”苏颜按住他想要抽走的手,清冽嗓音有些沙哑,“你说的,我都听得懂,也明白你的意思。”
盛渊“喔”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没想着苏颜能理解他,毕竟苏颜也是在他所说的食物链上呢。
“我很意外你会这样说。”苏颜轻声说,浅淡眼瞳里浮出些微血色,并不浓烈,而是显出眼神有光。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我是不是应该不要想那么多,只要顺应多数人走的路,沿着既定道路,走向最终。”
“如你所说,我们是被选中的猎物,猎物都算高看了,应该就像你说的,是被圈养的牲口。”
听到苏颜自贬,盛渊为自己的用词有些羞愧,有些急声道,“不是牲口!是我说错了……”
苏颜并没有在意,“不管是什么,总归是我自己选择的走上这条路。成为玩家,用自己,组成这条输送食物链,供养上源。”
盛渊注视着苏颜那一圈红色巩膜和显色粉色虹膜的眼睛,里面是一汪红色海域,底下涌动着深沉的色彩。
是他没有注意到过的深色,如同海底徐徐绽放的一朵殊色花朵,慢慢浮出海域。
“如果我说,我最开始邀请你,就是想跳出这条食物链,不想继续成为供养上源的养分,你会怎么想?”
盛渊微微睁大眼睛,还未出声,苏颜又是接着说,“我问过有些人这个问题,有的他们说我离经叛道,有的他们说我异想天开。”
“没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找到过与我同行的伙伴,而短暂结盟的玩家,他们大多数半途就死去了。
“在我发现这条食物链后,我就彻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我走在相反的道路上,没有伙伴。”
“我也以为,不会有人会成为我的同伴。”
盛渊听到苏颜的声音,像是琴弦之音遇到断崖流水,滞塞阻断,变得朦胧模糊,似成了微弱的泣音。
他心里有些紧张,预料到苏颜铺垫陈述到最后是要说什么,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
“而现在,我找到了。”
盛渊手腕被牵动着,身体往前一跌,就被抱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我的同伴。”
盛渊怔愣住,久久僵硬着动弹不了。
他记起苏颜之前追着他,想要邀请他成为伙伴,他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只想要离开这里。
这里只是一个虚假世界。
这里也只是一个虚假游戏。
他一直这样觉得的,也这样做的。
他没有想要参与进来,连指出那些血淋淋下的残酷现实,都是带着一些嘲弄心思,还是对霍扉的愚蠢而嘲笑。
他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他人苦痛生死挣扎,只要心底说一句,都是假的,他就可以视而不见。
如果不是魏星星对他的情绪牵动,精神扰动,他也不会为此付出精力。世上不缺一个苦难的人,也不缺为了名利财富健康**而前赴后继付出生命的人。
而仅仅这些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他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人滑落深渊,坠入地狱。
仅仅因为他没有那些烦恼,所以只觉得凡此种种,皆是庸人自扰。
可如此简单一概而论,对那些陷入困苦的人来说,是不是太过不公平,是不是无异于对他们讲,何不食肉糜?
对自己来说不重要的,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他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冷眼旁观,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没有人觉得自己不该争,哪怕一只蚂蚁,在别人眼里轻易碾死的微小存在,都想要在巨石倾轧下挣扎求生。
像是在这个盛渊眼里十分虚假的世界,可每个人都是觉得自己是真实的,而苏颜更是真实。
他看到了这虚假的尽头,是一个无比真实可怕的死亡,他们的挣扎求生,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被安排好的死亡道路。
苏颜是不想挣脱这条死亡食物链吗?他想,尽管这太假了,真真假假,每一次副本任务,都是对他认知的挑战——
可他还是没有放弃。
他有过动摇,在一个人朝着相反方向的黑暗隧道里,他也会被无尽的孤独冲刷,思考自己是不是错了。
相反的道路上,他可以有过强的实力,足够的智谋,可以保护自己,不会受到来自各方势力的打压迫害……可他没有持续不断支撑走下去的助力,他可能在不久远的将来,仍是徘徊逗留在相反的道路上。
眺望前方是坎坷不断,身后尽头是吞噬他的无尽深渊,他站在中间,独自一人。
苏颜也可能会放弃,麻木地坐在食物链输送道路上,不再挣扎,只静静等待死亡。
当然盛渊也可以这样劝自己,没那么悲观,也许会有后来者,会成为苏颜的同伴呢?
这些或许,都是预测。
命运无法揣测,无法预见,更不用说这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苏颜遇见了他这样的万分之一,用了多久,下一个万分之一,他还要等多久?
若是有幸等到,那时候的苏颜还会有那样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魄力吗。
这些都无法揣测。
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他来到这里,无论是不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介入了苏颜的生命,都让苏颜产生了变化。
在这生的坎途道路上,苏颜抓住了他,向他求救,他要弃之不顾吗?
苏颜怀抱在慢慢松懈,似是因为对面长久的沉默令他产生一些惴惴不安,然而不等他说,“抱歉,是我太突然……”
下一秒,盛渊就紧紧回抱住了他。
“我愿意。”
苏颜怔在那里,贴近耳边的声音有些干哑,很轻,如果不注意就要散了。
“我是说……我愿意成为你的同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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