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复杂且无法被定义的。
这是伟大的哲学家康德对人性的基本思考。
利普虽然是一个开智机器人，他自开蒙时有了思考，核心数据库囊括地球几十亿的海陆变迁，各种起源学说，人类进化历经几万年，动荡不安的国家分裂到逐渐和平与发展的历史……浩如烟海的数据，但常规或者不常规的事例，在利普看来也只是存储的数据罢了。
他有思考能力，但终归不是人类那样多愁善感的复杂生物体，思考层面总是过于简单。
然而一夜之间，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改变一个智能机器人。
眼下，利普就遇到了一个难题，他的思考因此开始活泛，绵延，扩展，因为他的主人心情低落，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利普觉得自己应该让主人重回第一次的见面，那样的气场强大，信心坚定，冷酷无情！可以一口气干掉他记载的百多名具有残酷经验参考的雇佣兵和杀手，称得上是人形.杀戮机器。
好酷。
而出去十个小时又突兀回来的主人身上却多了一种莫名的脆弱感。
利普大感困惑，这也是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的缘故，他看得出来主人生理和心理负荷过载，需要好好休息，但主人却选择另外一种宣泄方式。
结果把自己搞得更加筋疲力尽。
这是不理智且不冷静的。
利普默默退场，主人那么冷静睿智强悍的人，也会有选错的时候。当然他并不会觉得主人做错了什么，争吵宣泄，也是一种释放压力方式。
至于身为弟弟的主人狠狠揍了身为哥哥的男人一拳，在利普看来，这种暴力符合主人风格，但又另类不一样。
这并不像主人对待研究所里那些陌生人，因为主人揍完之后，他并没有好受，反而难过的哭了出来。
而哥哥则是挨揍之后默默笑了起来，两人手牵手，又亲密地去了另外一个私密空间。
为什么会这样？
楼下发生的所有，每一步都走在了智能机器人所无法预料的发展，精密算法根据以往数据演算了多少结果，都没有这种的！
利普屏幕上乱码了一会，乱七八糟的闪了一堆图案，又是平静下来。
人是复杂且无法被定义的。
利普默念三遍，感觉说服了自己。
等待着和主人吵完架又是将主人送回来的奇怪男人，用一种利普无法理解的复杂目光注视着疲惫的主人沉沉睡去，男人离开了。
躲在门后的利普将那一幕扫描过后，深深刻在数据库里，因为他感觉到了主人与男人对视过后，心率平稳下来。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传达冰冷数据无法承载的复杂而丰富的情感内涵，利普想。
智能机器人也捕捉到了男人提到的词，“生病”。
或许人类心灵脆弱，体能较差，但总会不时产生有一种奇异能力，可以治疗暂时性心悸气喘，神思多虑等等症状，连副作用也没有。
不过每个人之间不会都能如此“神通广大”，联系是普遍的，但也有条件。
毕竟男人是主人的亲哥哥。亲缘，血缘之间的亲密关系，总会比陌生人之间要有更多的信任。
利普思考了这些，觉得自己把一切捋顺了，拍案敲定。
亲缘是目前治疗主人病症的首要且基本方法。
……
盛渊是被闹钟吵醒的。
门口安置了新的传呼机，亮起红光，魏思辰的声音传来，“醒了吗？”
盛渊把闹钟摁死，蒙头就想继续睡。
魏思辰锲而不舍，“这是我给你定的闹钟，睡眠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大脑容易缺氧，长期下来会变傻，提早老年痴呆。现在是早上九点，你睡了十个小时该起床下来运动了。”
魏思辰的劝告方式非常猎奇，竟然试图用大脑痴呆，警告一个不思进取只想躺废的年轻人。
盛渊闭着眼，心底冷笑一声。
却是下一秒豁然坐起身。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他本不想理会这无聊的话，他是想到昨晚魏思辰说的，如果想知道其他的事情，他会告诉他。
这才是动力。
而不是因为他真的担心睡多了会变傻的老年痴呆警告。
盛渊瞬间起床，穿衣洗漱，穿鞋下楼的速度惊人，旁边拧着脑袋一直看的利普惊讶极了。
原来亲缘哥哥的一番话，也可以如此有效果吗？记下来，有用！
魏思辰在楼下，已经西装革履，恢复一派精英模样，如果忽略嘴角可疑的淡淡淤青，真是英俊非凡的优质男青年企业家形象。
他整理腕表，看到下楼的人，“今天出去吃饭，下午公司有个董事会，你跟我一起去。”
盛渊什么也没说，回去换了可以外出的长裤和长袖，卧室里的利普等在一旁，犹豫着看着他。
“主人，利普有件事想跟主人商量。”
“你说。”对着镜子梳头发的盛渊，正在用卷发棒将头发一缕一缕卷到合适角度。
过长的鬓发遮住了眉眼，不常晒阳光的皮肤过于白皙，导致整个人看起来气血不足，神情有些抑郁。
盛渊皱眉，打开一个抽屉，从一套口红套装里挑了一管淡色口红涂到唇上，木棉花的橘调红润，轻轻一抿就是显出眉目清秀，秀致中透出恣意漂亮。
盛渊注视着镜子里收拾得白净细致的少年，没有了几天前他来的时候，疯疯癫癫惹笑话的犯浑模样，也没有郁郁寡欢苍白虚弱宛如独自萎靡的花瓣就要凋零。
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有无限可能。
隔着冰冷镜子，那双上挑总是带着冷漠和骄纵的眼睛，盛渊伸手触碰上去，他轻轻开口，“魏星星，今天是新的一天了，像样点，让你自己瞧得起你自己。”
利普在旁边看着，盛渊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内到外焕发出一种格外与众不同光彩，陡然惊异，屏幕瞬间闪现更多乱码。
盛渊低头看到脚边陷入混乱的机器人，“利普，你要说什么事？”
利普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本来经过一晚上观察和思考得出的亲缘关系可以治疗主人的症状的方法，还没来得及告诉主人并且贯彻实施，主人自己睡了一觉，换身衣服，打扮了一下，就问题解决了一大半？利普震撼无比。
如果说之前的主人是沉寂在泥土里的种子，在黑暗世界里就要腐烂衰败，死气沉沉，那么此时的盛渊心率稳定，气息平稳，唇有血色，眼目清朗有神，就如同种子破土而生，摆脱了黑暗阴霾，舒展枝叶，绽放春意。
利普呆呆的看着盛渊，“主人，我是想说你……你真漂亮啊。”
盛渊勾唇笑起来，弯腰将机器人提起来放到书包里。
“跟我一起出门吧，看看这里的世界，和你之前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被提起来的利普本来紧张的抓住了盛渊手臂，听到这句时，在书包里欢欣雀跃地鼓起掌，脱口而出恭维话，“主人你真好！我爱你！”
盛渊拍了下他的铁壳脑袋，“别乱动，我可不想让别人围观你，好好待着。”
“是的主人！”利普乖乖应答，自觉抱着自己膝盖蹲了下去。
合上拉链提着书包下楼，魏思辰在门口等着，看到他迎面走来，被那恣意漂亮晃了一下。
盛渊换了一双蓝色aj运动鞋，撞色浅灰色修身长裤，上身白衬衫外罩针织马甲，露出一截白皙腕子，头发蓬松卷随风而动，格外清爽怡人。
“今天天气不错。”他一直保持沉默，魏思辰就没话找话。
“有话直说。”盛渊不惯他，懒得找话跟他聊。
魏思辰当真直说，“你这一身很好看，很适合你，很漂亮——书包我来拿。”
盛渊拍开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魏思辰点头，在盛渊转身才是借着咳嗽，手指放在鼻子轻嗅了下。
薄荷雪松的味道，他猜的没错。
……
外面是晴天，朗日灿烂，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盛渊坐驾驶座后面，拉下遮光帘，插了吸管喝一袋温牛奶。
薄薄日光不刺皮肤，反而晒得盛渊有些昏昏欲睡，等到了地方魏思辰才把人叫醒。
一家市里高级海鲜自助，预约了两人位置，靠窗可以看到江景，城市花园，高层林立。
每一桌有专门服务生，随同而来的经理走到魏思辰面前，微笑寒暄，亲自介绍餐厅大厨新出和经典菜品，又是换了一套贵宾餐具。
服务员沏了姜茶，镊子夹着放到盛渊面前，温声说，“螃蟹类多寒性，餐前饮一杯，可以御寒祛湿。”
盛渊闻着味道还行，姜味不冲，适口温润，喝得舒服。
环境优雅，服务周到，热情又不突兀，魏思辰倒是会选地方，海鲜应该也不错。
盛渊倒不会觉得两人之间关系很紧张，他向来不是会逃避的人，有了问题就直面解决，解决不了再说喊打喊杀，这也算是他对魏思辰一直隐瞒到现在才告知的客气态度了。
海鲜拼盘上桌，冰块铺底，冷气扑面而来，经理适时退场。
魏思辰落座后，递给他一盘樱桃鹅肝，盛渊吃了一口，酸甜可口的樱桃酱表壳裹着温润醇香的鹅肝内芯，像是吃脆皮巧克力，一抿即化。
“好吃吗？”
“嗯，味道不错。”盛渊对美食总是态度宽容，对献美食的人也会好点。
魏思辰肩膀放松下来，也不多说，就尽管递盘子，换料碟，旁边两个剥虾剥螃蟹的服务生都忙不过他。
眼见着放虾到盛渊盘里的服务生和同样剥虾递过来的魏思辰起了空中冲突，被抢了活的服务生要尴尬起来，盛渊将魏思辰的碟子推了回去，“自己吃，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服务生剥完虾蟹利落走了，盛渊探头看到她们匆匆离开，果不其然见着经理和大厨都等着，一波人聚首交谈了一阵又是散开。
盛渊收回目光，盯着对面的魏思辰。
“人都散了，我们的事可以谈了吧。”
“稍等。”魏思辰摘了手套，去了洗手间，再回来递给他一块打湿的温毛巾。
全程盛渊只动了筷子，魏思辰倒是洁癖，盛渊接过来擦了，有些敷衍，魏思辰说“不对。”就上手亲自裹住了毛巾服务他。
看他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净的架势，盛渊实在是忍不住，推开挡在面前有些压迫感的身体，“你洁癖成这样，干什么还要出来吃饭。”
魏思辰：“因为想给别人看。”
盛渊耳朵不行，“什么？”
“没什么。”魏思辰松开他，重新落座，“这是我带魏星星来的第一家餐厅，他很喜欢，”他抬眼看来，目光深邃，“你也是。”
盛渊默了默，“魏思辰，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我已经想通了。或许魏星星和我之间有某种关联，所以我们很像，我接受了，你不用再扣细节强调这一点。你可以说点别的，比如为什么会是这样，你是如何得知，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上我。”
“那么说你承认你是魏星星了。”魏思辰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既然如此，你和我的关系，你不想多了解吗？”
“不想。”盛渊面瘫，拒绝思路呗带偏，“我只要知道你的来历，我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你捣的鬼就可以了。”
魏思辰不买账，商人的迂回策略被他拿捏的十成十，抛砖引玉。
“比如我可以告诉你，当我发现你在我的卧室安装了摄像头的时候，我的心情如何。”
盛渊扶额，咬牙说道，“是魏星星做的，不是我！”
“可你说了，也承认了，你就是魏星星。”魏思辰斩钉截铁，丝毫不退让，“你喜欢我，不仅控制我，还监视我！你给我安装摄像头之后，当晚你在房里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盛渊被他这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惊呆了，实在是刚才魏思辰伺候的态度太好，这一下严厉得给他整懵了，不由得问，“我做了什么？”
魏思辰盯着他，那还有淡淡淤青的嘴角想要上扬又很快拉平了，在盛渊后悔莫及想补救，速度极快说了出来，“你看了我整整一夜，第二天都起不来床，要请假。”
“……”盛渊脸有点僵，放在桌面的双手也微微不自然地抽动，“不，不就是多看了一眼，你一个大男人还看不得了。”
魏思辰表情高深莫测：“看没关系，要是做其他的就有关系了。”
“做……”盛渊从他的表情里猜出来某种可能，瞳孔地震，控制不住大喊，“这不可能！这是变态才做的事！你这是造谣污蔑！”
魏思辰过来按住他激动得要打人的手脚，“这里还有外人，你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做的好事？”
“你故意的！选在外面说，就是为了压制我。”盛渊大怒。
“看来你对自己动不动拳打脚踢的个性也很了解，我也是。”魏思辰一派悠闲，甚至眼含笑意。
盛渊气得慌，端起桌上的西米露想泼人，看到里面奶冻又是顿了下，转向递到嘴边猛喝了两口。
魏思辰牵他手，摆弄他细长手指，“公司有美甲师，你的手很好看，可以做一副，我提前挑中了几副感觉很适合你。”
盛渊重重放下杯子，魏思辰瞥了一眼。已经喝光了，看来他选的没错。
盛渊挣开他，指着他出口成脏，质问道，“你踏马发现了为什么不及时纠正……”他还是对具体的人称做纠结，自动消音，导致理亏一半，怒气又降低一半，声音哽住了。
“你是当哥的，就看着你亲弟弟，因为你变成那副疯样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说清楚？”
魏思辰坐得近，能轻易就看到了盛渊眼底浮出的水汽，长长黑睫毛一眨，又是消失。
盛渊真的在为魏星星着想，为他经历的苦难，为他选错了踏入陷阱遭受折磨，为他心魔难平，现在更因无法自控的感情融合，随了魏星星，对他的靠近难以产生排斥了。
“为什么不说清楚？你可以明白拒绝，为什么不说，看我变成那样，可怜的样子，你很高兴吗……”盛渊抓住他的衣领，没有再给他一拳，他没有力气。
感觉每次面对魏思辰都会很虚弱，仿佛多看他一眼，多说一句隐秘的话就要耗费他全部的力气了。
魏思辰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一拍一拍他抽动的肩膀，低沉声音从胸膛震动，传达至盛渊心口。
“我能说清楚，但我不想。”
盛渊直愣愣看着他，魏思辰凝望着他，就如同魏星星所强调的坚持的发疯都要做到的事情，他的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了。
“我喜欢你，所以我没办法拒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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