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正乌泱泱的跪着一群大臣,噤若寒蝉,在这一片威压中,只有两个身影站的挺直。
“景卿,你的意思是,这永州盐税一案疑点颇多,应当先从中枢纠察。是吗?”皇帝轻咬最后两个字,天子愠怒,动辄血流成河,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陛下给台阶了,应该顺着下了。
空气中浸漫着危险的气息,景从置若罔闻,依旧是一副不肯罢休的表情。
昨晚那个人说的话,回响在他的耳边,久久无法散去,烛光下,谢以灼说话时表情温和,就好像能够包容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昨夜,微弱暗黄的光晕下,谢以灼定定的看着景从:“将军,若是国家富强了,所有人都不用整日争那两口吃食,报效朝廷守卫国土者又岂止泛泛,我虽然只是个农夫,但我看得出来现如今上头内斗不止,下头苛绢杂役压在所有平民百姓身上,让人想要喘口气都尤为艰难。将军,是他们想选择成为贩夫走卒氓氓之辈吗?不过是想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混口饭吃罢了。”
景从看着眼前这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惭愧,活的这二十多年里,他有一半的时间在征战沙场,另一半的时间在寻找当年被拐走的幼弟。
只是有些东西,本该是在他肩上的责任,被他忽略掉的,现在被掏出来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直视。
谢以灼明明没有告诉他那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
再次看向皇帝,皇帝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景从却觉得自己的脊梁骨无形之中更直了。
不仅是被那番话所打动,景从决定暂时性的帮助沈淮安,也是近来,他发现当年父亲在冀北的那一战另有隐情,而幕后之人直指老国公。
“陛下,永州盐税向来是由户部征收。如今骤然冒出来如此大的一个豁口,臣以为,户部这么多年不会全然不知。且这送到宣政殿的万民血书,字字泣血,臣看的实在是揪心……臣都如此难以忍受,更何况陛下爱民如子,只会比臣更加心痛。”
眼看着话题被扯到自己身上,户部尚书也顾不得得罪这位刚刚在边疆立了大功的将军了:“陛下,臣接手户部以来,每年在永州所征收的税银都是和以往一样的。哪里有什么中饱私囊…明鉴啊陛下…这分明是永州那边在蓄意勒索朝廷。”
宣政殿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瞬息之间场上暗潮涌动。
在场的老国公党羽并不想查这件事情,真查下来,到时候掉脑袋的第一个就是他们:“陛下,臣以为,如今乃是多事之秋,若是有人借机诬陷朝廷官员,动荡起来,外贼再一举入侵,有伤国体啊!”
“是啊,陛下三思啊…”
“臣等附议…”
方才还寂静的宣政殿一时间因为老国公党羽竟热闹了起来。
皇帝却像是听不见这些似的,直接把话头丢到了场上的另一位焦点上:“沈卿以为呢?”
沈淮安早早就料到了皇帝会问自己,不疾不徐,却说出了让除了皇帝以外所有人震惊的话:“臣以为,该查。”
要知道这永州向来是老国公的地盘,真去查,到最后矛头指向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景从想从中枢查起,先把永州官员的后台控制住,届时自然能顺藤摸瓜查到下面去,还能暗中找到当年的知情人。
听了沈淮安所言,皇帝的面色总算是稍缓,假装露出几分喜色:“哦?继续。”
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前去主事之人,陛下可有人选?”
“看来沈卿是有推荐的人选了?”
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在场的人精已经看明白怎么回事了。还想争一争的国公党羽瞬间偃旗息鼓。
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永州百姓呈上万民血书,痛斥永州知州鱼肉百姓,罔顾王法,臣看的实在是心惊。只是这税银的事归户部管辖,户部尚书现如今为了避嫌不能主事。
臣能得陛下信赖,本该鞠躬尽瘁,只是大家都知道这永州官场上有一半都是老国公的门生,而我的身份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主事之人,臣举荐,景将军。”
这个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中间牵扯的利益集团太多,就算是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人来做,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被扒层皮了。
“陛下,臣在边塞只知上阵杀敌,这查案之事……”景从能二十多岁手握冀北军,靠的并不只是在战场上厮杀,这官场上的门门道道他也是精通,看出来了沈淮安的举荐是在报复。
本来还想在这个案子里,看着谢以灼的面子上,对沈淮安手下留情,现如今,恐怕是没这个必要了。
“朕倒是觉得,沈卿的提议很好。”皇帝本来就有意让景从来主事,一来景从没有党羽,不太会偏私某一股势力,二来,如果景从办不好还可以借机敲打敲打,免得这冀北军都不认得谁是这天下的主子了。
此事已成定局,景从转动了拇指上的玉扳指,纵使再有不甘,也不能多话了:“臣定不辱使命。”
斜眼看向一旁满脸得意的户部侍郎,景从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吞,沈淮安…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朕也乏了,退朝吧。”
宫门
“沈大人,近来可真是得陛下宠爱呢。”景从在宫门口截住下朝后的沈淮安,脸都快气的变形了。
被拦住的人只是发出一声轻笑:“景将军,在下并不想跟谁针锋相对。只是,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死到临头了想的不是怎么脱困,而是在给自己坟头上来一铁秋。沈淮安,有时候真是看不懂你究竟想做什么。”景从说完就准备走。
沈淮安敛起笑容,眼中露出略显凶狠的神色:“将军,请不要觊觎不该觊觎的人。”
景从停住脚一头雾水的看着沈淮安:“谁?”
“半夜私闯民宅,可是重罪。”
景从算是知道沈淮安在说什么了,若是说他对谢以灼有几分欣赏还说得过去,不知道眼前这人脑子怎么长的,会觉得自己对谢以灼有非分之想。
妈的真像个疯子,看谁都觊觎他那个农夫哥哥,联想到自己被沈淮安在陛下面前阴了一手,景从只觉得自己脑子抽了才会因为谢以灼几句话想帮沈淮安:“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对你这个哥哥确实很有兴趣,你最好是能看好他,不然以后他会在谁身边,这谁又说得准呢?”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沈淮安嘴角微动,笑起来衬得周围景色都暗淡了几分。
景从不得不承认沈淮安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是疯疯癫癫的模样倒是让他的相貌减了几分姿色。
“将军都自身难保了,与其在这里跟我费口舌功夫,不如想想到时候该怎么跟陛下交差吧。”沈淮安临走前看了眼远处面带怒色等着自己的国公党羽,挑衅的看了眼景从。
想到昨夜哥哥对景从的温和态度,沈淮安就气不打一处来,白天刚被这人伤过,怎么晚上还能跟他秉烛夜谈。
而且看哥哥的心情,似乎是很不错呢,哥哥对景从,很不一般……
沈淮安有预感,景从这个人很危险,这种危险的感觉萦绕在心中,像是赶不走的毒兽,搅的他心神不宁。
*
而此刻,谢以灼已然开始了美美的吃软饭生活。
盛夏快要过去了,谢以灼昨晚被景从吵醒后就没怎么睡着,天蒙蒙亮就醒了,醒来后没什么事情做,扭了扭脖子,牵拉的伤口有一点发疼,随后就看到小景一大早就认认真真的在那里打扫院子。
“小景,起这么早?”谢以灼心情不错,感觉所有的事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昨晚景从还打听了不少主角受的事,看来是感情线正常推进了。
小景见到来人是谢以灼,喜上眉梢:“谢大哥,我早上醒得早,就想着把院子打扫了,厨房里我已经做好了早饭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以灼觉得自己已经是够勤快的人,没想到还有更卷的。
主角攻这么配合自己,也应该报答报答人家,本来还没想好怎么报答,看到小景,谢以灼立马有了念头。
“小景,你想不想读书认字。”
谢以灼看到少年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喜意,随后又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
“谢大哥,我是贱民,认不认字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说到后面,小景的声音已经细弱蚊蝇,若不是谢以灼努力听,根本听不清。
“小景,你想吗?你只用告诉我,你想不想。”
眼前的男子是如此的认真的看着自己,片刻的沉默后,小景憋红了脸,只缓缓吐出来一个字:“想……”
“那不就得了。我认得几个字,让我来教你吧。等到以后我教不了你了,就得请一位先生来了。”
*
谢以灼只是在纸上写了一遍,小景就能马上照葫芦画瓢写个七八分像。
“小景,你以前真的,真的没学过吗?”
在以前为了任务需要,谢以灼曾埋头苦练了几个月的书法,他的一手字是系统杂揉了诸多书法家的风格,让他练就的,谢以灼觉得自己是努力型的选手了,没想到在天赋型的选手面前啥都不是,唉,世界果然是围着主角转动的,就连主角攻的弟弟都这么牛逼。
小景怕谢以灼以为自己说了谎,急忙解释道:“没有,真的没有,你相信我,谢大哥。”
谢以灼拿起小景的作品,欣慰的叹了口气:“写的很好,将来超越你谢大哥指日可待啊。”
算了算时间,主角受也差不多要回来了,谢以灼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别的都还好,自己写的字一定要毁掉,这是完全不符合人设的,毕竟练这手字的时候是在做首辅,这样的字不可能出自一个乡野村夫的手。
“小景,你能帮谢大哥保守一个秘密吗?”
面对恳切的谢以灼,小景完全拒绝不了,点了点头。
“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字是我写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景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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