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光线稍暗,家家户户连着圆形的回廊,设计巧妙,中空而透光。
式凉攀着地上的砖缝,够到银质的扶手,低头看,高不见底,盯着塔尖的所在久了便会眼晕。
沿着扶手找到楼梯,他走下去。
希儿步履维艰地跟他在后面。
式凉放走那只独角兽前用魔法留了记号,造梦的应当还是那一只。
他有点好奇以自己为中心编织的美梦是什么样的。
但是他忽略了独角兽生活在塔外。
他们一脚踏入了噩梦。
希儿身上的不适消失了。
周边不见天日,暗绿色的树紧贴着生长,墙一般耸立,包围着他们,前方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小径,难以通行。
“果然是暗精灵,美梦比我的还阴暗。”
式凉反应过来了:“这是噩梦。”
“塔内不受独角兽控制啊……”
希儿仔细回忆它唱过的所有诗段。
“但它好像说过,所有人的梦既是单独的,也是不分时间地连接着的,它们不得不筑巢在每个记忆的发散地;梦境的中心。应该也包括塔内的梦。”
“嗯。”
这里不是暗精灵栖息的山。
式凉却感觉这里莫名熟悉,但他又肯定自己没来过。
他待过热带雨林,这里潮湿度远不及那里。
而热带雨林最恐怖的就是它的潮湿,不应该不出现在噩梦里。
一阵窸窣声,荆棘分开了。
希儿正要问式凉是否念诗召唤独角兽,小路对面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她见式凉向他走过去:“你认识?”
他提着锁链,锁链末端是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咒。
“你的高人朋友看着不太亲切。”
走出荆棘小路,式凉在他前面停下。
他目光呆滞,笑容异样,式凉捧起他的脸。
希儿捂住耳朵,光线不好的情况下,暗精灵的黑脸看不太清表情,不过她听到式凉实实在在叹了口气。
噩梦的取材也太奇怪了。
这是含微主演的那部惊悚片。
当时看也没觉得恐怖,情节忘得差不多了。
沦为邪恶山神傀儡的主角忽然发出不像人的嘶吼,用铁链和捕兽夹发起攻击。
攻击不奏效他也将穷追不舍。
他长着含微的脸,式凉不忍杀他,施昏睡魔法也不管用,只好捆住手脚、勒住嘴夹在腋下。
“走吧,山顶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中心。”
电影里是这么个设定。
神宫能捕捉他这个世界以外的记忆,着实令他惊异。
用阿玛宗语和海伦引诱自己下来的真的是他吗?
他不确定了。
希儿没看懂他在干嘛。
“你带着他有什么用吗?”
“玩。”
希儿害怕。
差点忘了暗精灵是多残暴变态的物种。
一路斩着藤蔓枝杈往上爬,来到山顶。
满是绿草和落叶的小片空地中有个一人粗细的洞。
“别看,里面是一些囊肿流脓的石头。”
式凉对电影的记忆渐渐复苏。
生人在这待久了,洞里会有邪恶之物冒出来。
“冒犯了。”
他把夹着的人倒栽葱地塞进洞里。
“念诗吧。”
希儿照做,为了迅速离开这里,念得极快,好像诗句烫嘴似的。
还好独角兽不挑,它出现了,虚弱得难以凝聚。
希儿要把耳朵贴着它未完成的形象,才能听到它的歌声。
两条线输送
完成爱
妈妈
接受你
妈妈被
接受
上次问了它们是什么来头,它们没回答。
这次希儿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它简短地答:
我所拥有的
仅剩诗与诚实
它唱完便消散了。
身体的不适宛如当头一棒,希儿抓着栏杆,缓过劲儿来。
看到留在起点的标记,他们扛着重力抵抗,倒着身子往上摸了三层。
头顶是接近地面的塔底,希儿琢磨:“你能不能施法把我轰到对面?”
“感觉会死。”
“你觉得我们还活着?时间都过去多久了,不用吃喝拉撒,爬了至少几百层了吧,正常能做到吗?”希儿不无绝望地说,“我倒是相信了那些独角小畜牲,会被这个坏塔排斥的不会坏。”
式凉基本没听懂,只说:“回去吧。”
让他们两个伤员在那很危险。
好不容易爬回去。
里面的场景比暗精灵的噩梦还让希儿毛骨悚然。
他俩在房屋里间的婴儿房,用那些时时往上掉的玩具,逗着怀中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庞大赘生物。
“我宝长牙了!”
“我的小甜心会走了!”
血线已然断了,所以穆恩割破了手指喂它血,被它刚长的牙齿啃食得见了骨。
路路在用魔力喂它,魔力耗尽是有瘫痪风险的,他正踩在危险线上。
二人脸色都惨白得像鬼一样,脸上却浮着奇异的红晕和微笑,几乎是兴高采烈地互相交流着养育的进度。
式凉试图从路路怀中抢过那仰着一张恶心的肉脸、嗷嗷待哺沾沾自喜的东西。
它厉声哭叫,路路大吼:“我的宝宝!我辛苦喂养大的你凭什么抢去!”
式凉连忙松了手。
希儿也对上了穆恩仇恨的目光。
“把我和孩子扔在这走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人!要不是我,被吸血啃光手指的就是你!你没有心!”
视赘生物如珍宝,视同伴如仇敌,肯定是被精神控制了。
希儿拿过穆恩手腕,给她施治愈魔法:“受委屈了我的公主。”
如此危机四伏的地方不宜内讧,她脑子不正常,希儿得哄着她。
而且希儿和式凉出梦境前分析了预言诗,一致同意这个理解:那恶心玩意管你叫妈妈,你就算被接受了。塔内也会接受你这个‘妈妈’,解除重力抵抗。
希儿不想从自己身上剜下一个肉瘤,让眼下这现成的喊妈是最好的选择。
逢场作戏,她擅长。
她与式凉交换了眼神,达成共识,尽快成为“妈妈”。
正如希儿之前所说,穆恩的赘生物早产,因此格外脆弱粘人,放下就要嚎哭,哭得像要死过去。而路路的又太能吃,破坏力太强。
无论怎么教,都还不会说话。
希儿本来就受重力折磨,再给它输送魔力,感觉随时会失去意识。
式凉奋力从墙里挖出宝石,画了两个魔法阵供应魔力。
虽然它们对“母亲”以外的魔力吸收得不好,他们是免于被榨干了;
但它们被放进魔法阵就接触不到人,碰不到人就哭,一哭,穆恩和路路也能感到重力抵抗了。
吃多了魔力,它们空长个头,很快就有“母亲”两个宽了,还是成形胚胎似的模样。
到了一定阶段,和婴儿一样,它们开始排泄了。
并且它们出乎意料的脆弱,皮肤泡不得排泄物;
不再那么粘人,离了人反而状况百出,好像没有一点求生本能,需要没日没夜地看守照顾。
不过,不该说没日没夜。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太阳落山,随即就是日出。
“永夜和永昼啊……”希儿惘然地望着窗外,“反生物反生理,对嘛,神宫里怎么会有正常的日子。”
穆恩对希儿很满意,照顾也算负责细心,还比谁都了解婴儿习性。
希儿曾花了好一番功夫研究婴儿,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弟弟。
那段时间研究得她想吐,厌童倾向加重了。
所以很诡异的,希儿看自己和穆恩养的赘生物,竟然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
她看路路的还是那么丑陋。时不时的,她也能从路路的表情中看到他对她俩孩子的嫌弃,因为丑,她心底一股无名火。
当从那股护犊子的劲儿中醒悟过来,她吓得一身冷汗,悄悄把式凉叫到一边。
“你觉得叶叶和花花(穆恩和路路起的)谁更好看?”
式凉不明白她何出此问。疑心自己没听明白。
两边都丑得各有千秋,恶恶心心,没有一点能夸的地方。
好不容易互相搞明白了意思,希儿捂住了头,重力抵抗近来轻多了,却浑身都涌动着一股别扭,心里莫名恐惧。
“这种精神毒素会侵蚀每个喂养者的视觉和感情,照穆恩那个状态,早忘了目的是解除抵抗,那玩意儿叫她妈,她会留下给它做一辈子的奴隶。就连我……”
她边留神穆恩和赘生物那边,边低声问式凉。
“你是如何幸免的?”
没有穆恩从中翻译,式凉听不大懂。
但他和她在想同一个问题。
自身感情淡漠?暗精灵特性?
最后,他目光落在自己那迟迟不愈合的手心。
好像有句诗是:伤口……教你的双手免于撕心裂肺。
“马。”式凉在额头比划角,“用处?”
希儿想他问的是独角兽的角的功效:“角是它们力量的源泉,能解毒——”
解毒!
式凉被角扎了一下,相当于注射了“母爱毒素”血清。
希儿也想来一剂血清。
可是在塔内独角兽都不成型。
“到时候就靠你了,把我们三个母爱中毒的绑出去,杀了那些巨婴。”
希儿话里的杀气很好懂。
“提醒我,太阳转过一个角度就提醒我!”
房间一角响起尖声啼哭,一个带起另一个的雅兴,为阻止这刺痛耳膜的二重唱,他俩各自回归岗位。
擦屎把尿这种事放在一个比自己还大一圈的东西身上,如果没有魔法,绝对是酷刑。
即使有魔法帮忙,式凉不算是新手了,也不免手忙脚乱。
“有些久违的感觉。”他心音说。
他第一次从婴儿带大的孩子是沉羽。
系统不知道他向自己提起是什么意思,没搭话。
不久,他看着太阳去提醒希儿。
路过窗口时,他眺望颠倒的风景,阳台上尚未变异的植株。
这些不眠不休的育儿的日子,他得闲时到临近的房间去过。
通过摆设可以得知,这里住着建筑师、监工、劳工极其亲眷,贫富状况相当。
阳台种菜的家庭往往也生养孩子,随处可见育儿痕迹。
能够安宁的繁衍生息,说明建造这座塔不是某位君王好大喜功派给奴隶的熬命苦差。
那时的人们把建造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她们的生活令窗台上的植物也心生向往,以致它们演化成这样的寄生生命……式凉如此猜测。
“对不起。”
突然,系统说。
“没让你救辛意然,对不起。”
式凉听了,沉默须臾,只说:“不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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