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约典历五万年整,光明地界。
光明神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不灭信仰,远古号角在远方吹响恢宏战歌,壮丽云城铸造辉煌金殿,仰头也望不到顶端的沉重大门缓缓敞开,光点小人欢快地歌唱着,为来人指引方向。
光明地界很少出现这样纯粹的黑发,洁白服饰下清瘦的手掌稍稍颤动了一下,漂浮在空中的小人们便迫不及待似的纷抢着纠缠上了那段纤长的手指。
似乎已经习惯于这些小人过于热情的接触,少年仅顿了一秒,便抬起手来,让小人与自己平视。
光明界向来都崇尚一切都以最圣洁的白为主旨,由是显得那神服下的殷红双唇过于鲜艳了些,小人摇晃着窄短的双臂想要攀附到少年脸上,却被后者抿着唇用力摁了回去。
他的面容无疑是好看的,而在光明地界中,这种过于艳媚的五官却并不受人待见。
——□□是人性的原罪。
没有人不认识他,格外为神所偏爱的人类,比家养犬还要忠诚的信徒。
神殿之上寂静而庄严,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宝座仍旧陈列最高处,而本该位列其上的神明却始终不见踪影。
“羌……羌……”小人咿呀着开口,似乎是想看清羌岁脸上的神情,预料中的失落神情并没有出现,羌岁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
“神不想见我,是因为有事想要我去做吗?”
——每当羌岁被派遣任务时,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似乎总显得过于不悦。
“是什么?”羌岁接过小人递过来的羊皮卷,代表光明的金色纹路随着卷宗展开而逐渐显现:
「——世间恶念皆逃不过原罪,饕餮、贪婪、懒惰、□□、嫉妒、暴怒、傲慢,七宗原罪,构成邪恶的一切来源。」
「你要找到邪恶的源头,并从根源上解决它们。」
“好。”他毫不犹豫地轻声应着,乌色长睫垂坠下来,泄出一丝佛子般虔诚的孺慕,羌岁阂眸,侧眸望向天际绚烂的烟粉色霞云,他神色平静,似乎丝毫不忧心于对于他一个普通人类来说显然极度危险的任务:
“神主永远正确。”他的指腹轻柔抚过小人恋恋不舍的脑袋,微翘的眼尾稍稍弯起一个崇明的弧度:
“——于是我将永远服从于神。”
附着在羊皮纸上的传送阵在接收到持有者意愿的一瞬间发动,耀眼而夺目的法纹炽烈地腾空而起,逐渐将少年的身影吞噬殆尽。
…………
古老钝钟于城楼上发出厚重声响,炫目阳光跃过柳叶细腻的叶尖,柔风拂过,棉花似的柳絮便轻飘飘地乘风而起。
坚硬的教板猝然打在掌心上,火辣的刺痛钝钝地自指尖传来,羌岁下意识地颤了颤眼睫,唇角泄出一点不明显的低哼声。
“今日太子殿下误学,羌公子未及时劝诫之罪首当其冲。”
竹板打到手心的声响在周遭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清脆,被打到的指尖很快涨得泛红,羌岁咬牙吞下一点闷哼,迅速掀起眸子打量四周。
规整精致的学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富丽堂皇,视线正前方是一个冠发白须的严肃老人,就是当朝钦定的太傅。
大多皇子已经落座在其中,此时纷纷将目光落到门口来,或是嘲弄,或是平淡,眼前这个被太子“抛弃”的年轻伴读,无异于是一个绝佳的晨间好戏。
羌家最年幼的小公子,听说在家里就养的极其矜贵,如今第一日来学堂就受到这种委屈,想必是要不服气的。
所有人都这样想着,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那羌府小公子艳丽的脸上——分明是武将世家出生的孩子,身子却清拔地如书卷中养出来的书生,此时垂着乌色的长睫,连同那双桃花眼中的情绪都一并掩盖住了。
——好像有点红,是哭了吗?
而还未等他们作出什么判断,便见那少年躬身作了一个揖,宽大衣衫朦胧勾勒出一点腰肢弧度,认真道:
“岁未尽规劝太子之责,岁愿领罚。”
他态度这般谦恭,连太傅一时都不好说些什么,拿着竹板不上不下的,最终还是在羌岁手上打了一板,只是力道可以说是聊胜于无。
白了胡须的小老头哼哼唧唧的,音量很小地叫羌岁先去落座了。
羌岁再次周全地行了礼,才将手掌缩回袖内,往座下走去。
“阿岁,阿岁!”刚落下座,便听有人在耳边偷偷喊他,羌岁望过去,一个身着宝蓝色圆襟长衫的男生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三殿下。”羌岁微微颔首,刚经历过毫不留情的几板,少年握着笔杆的手甚至还在因痛麻而微微发着颤。
“我说你也真是不走运,专挑了太子哥哥迟到的时候来。”陆檎唇角挑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恶劣笑容,音调拖得长长的:“太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落在纸面的笔尖稍稍一顿,晕染出一点漆黑的墨晕。
羌岁搁下毛笔,用绢布将手指细细擦拭了一遍,那绢巾颜色纯白,在细长手指间穿梭时将那双手衬得如玉箸般优美,陆檎溢到嘴角的话一下子顿住,目光不由得胶着其上。
而羌岁的目光却是绕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人上。
自进来时,对方就仿佛与这一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他的眉眼沉静,不说话时便带着一种稍显病态的孱弱。
没想到,“嫉妒”会是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子。
“阿岁………阿岁?”陆檎蹙着眉的一张脸再次闯入视野,素来被惯着顺着的皇子脸色一下子臭下来,不悦地盯着羌岁:“羌岁,你在发呆?”
“……”羌岁不自觉地捏了下笔杆,认错地很快:“一时走了些神,还请三殿下恕罪。”
他微微低头,陆檎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粘上了对方垂落乌发的那一段纤细脖颈,羌府从小捧着的小公子,果真连皮肤都嫩得跟豆腐似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堪堪勾到了一点凉滑的布料:“你——你在做什么?”
陆檎掩饰般地探头盯住对方案上规整的字迹:“你记这些做什么?”
这回他很快得到了答复。
眼前少年伏着身子,腰段塌陷出一道柔软的弧度,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于他的不依不饶,眉眼间带出一点浅浅的恼气——
……生气了也出奇的漂亮。
羌岁的声音轻轻的,却又清晰地飘到耳边,对方的神情始终都是平淡的,而此时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殿下未至,我就先为他记录下夫子教习的内容罢了。”
这话的话音刚落,陆檎脸上还未来的及收起来的恶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一个滑稽的弧度。
角落里轻飘飘地投过来一道目光,桃花眼中笑意逐渐加深,似乎看懂了陆檎复杂脸上的未尽之意,羌岁莞尔:
“只要殿下还是太子,羌岁就永远是殿下手边的一条犬。”
陆檎神色微滞,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堂外就传来一阵动静。
院中的桃花恰是最旺艳的时候,来人进来时肩梢带着一点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男人的神色温驯,眉眼间不动也自带着笑意,他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赤金腰带,长发以同色绸带低束着,一见便叫人不自觉的产生亲近感。
“学生来迟了。”他在玄关处站定,微笑着冲太傅见礼道:“今日忽而蒙受父皇传召,未能及时通知先生,是学生的不是。”
这番话一下子歇了在场所有人去上眼药的心思,而东宫太子这样放下身段,小老头也堪称受宠若惊,叠声说着“无妨”请太子入座。
随着对方在身旁落座,一股浅淡的檀香气息包裹了羌岁的感官。
对方坐在主座,从羌岁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瞧见对方衣袍上的繁复暗纹,以及微微垂下的深邃瞳眸。
“羌岁,是吗?”耳旁骤然响起温和的询问声,羌岁怔怔抬眸,对上了陆逐行带着些微笑意的眼眸。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在官场中风生水起,每个接近他的人都会很轻易地信服于他。
“今日是我不好。”太子慢条斯理地提笔取墨,目光似乎在羌岁的掌心上一划而过,“反倒叫你为我受了罚。”
浓郁的墨香蔓延在繁华的学堂中,笔尖勾勒下一个漂亮的字形,那少年才骤然缓过神来似的垂下眸子:
“臣无事。”
明明是如此瑰艳的长相,却是这样一副性格。
陆逐行伸手,指尖拂过后者乳玉般的手背。
如雕画中的美人一样,好似永远也无法全然占据。
他听到自己保持着一贯的虚伪态度开口:
——“阿岁,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
学堂课毕后,一众人才熙熙攘攘地出来。
“二哥,二哥!”陆檎好像很喜欢贴着羌岁,明明是在同陆逐行说话,眼睛却无时不是黏在那伴读身上。
后者像只乖顺的小狗似的跟在太子后头,怀中抱着陆逐行的书卷,不知正在发什么呆。
“二哥,一会儿我们去射箭吧。”陆檎拿舌尖舔舔尖牙,笑眯眯地和陆逐行提议。
陆逐行笑着瞥了他一眼,笑意却不达眼底:“好啊,毕竟三弟主动说要去习射可不常见。”
白茫的光线将太子衣袍上的暗纹映得繁重华丽,陆逐行目光回落在自己身后的伴读身上,被注视着的人还仍旧浑然不觉,一双清棱的眼睛牢牢落在不远处。
看清少年紧盯的人是谁后,陆逐行才重新微微笑起来。
“阿岁,你不必做这些小事。”他轻轻抽掉少年怀中的卷轴,随意塞到一个奴仆手中,太子慢条斯理地挽着袖,思虑了片刻后,忽然道:“不如小五也一起来,如何?”
他微笑:“也好叫兄长们替父皇看看你的教习。”
羌岁心尖莫名一紧,转过头,果然看见嫉妒已经停下了脚步,正淡淡地往这里投来视线。
五皇子陆摇双,因为生母性情孤傲的缘故,开罪了皇帝,所以连带着他也一直是皇帝在兄弟几个中最不喜的,导致这个皇子的存在感有时几乎和下人有的一拼。
几乎在陆逐行话音落下的同时,羌岁就听到身边陆檎顿时发出了一个不轻不的“嘁”声,低声不满嘟囔了句“呆子”。
此时还依旧是初春的寒日,天气依旧没有暖和起来,陆摇双身上也只有一件不起眼的单薄素衣,墨色头发以一根暗红绸带高高束起,转过来时眸子中漆黑一片,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后,才见他俯首行礼:“多谢二哥。”
【嘶,总感觉嫉妒疯起来会很吓人捏。】
羌岁下意识点头表示赞同,下一瞬,脸色一僵:……???
四处环视了一周后,他才在自己的衣袖旁发现了目标。
“……”他单手拎起扭扭捏捏的小光人,神色复杂:“你怎么也过来了?”
好不容易才能顺畅说话的小光人羞怯地牵着他的衣角:【一不小心就跟过来了捏,我也不知道捏~】
羌岁:“……”感觉好像被一个蹩脚的东西缠上了。
“阿岁。”不远处传来唤声,不远处陆逐行一身素色白衣,眉眼温和:“快些跟上。”
他的剪影在辉煌阳光下温和挺拔,一如光怪陆离梦间虔远至极的幻影般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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