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加快脚步,试图甩掉身后的人,余光里发现那人紧追不舍,心中一惊,他果然是盯上了自己。
“把钱交出来!”那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快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恶狠狠地说道。
璃生性惜命,见两人体型差距甚大,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捧出刚买的陶罐,递给那人:“这便是我所有的钱,如今都给你了罢。”
说完,脚尖蓄力,做好了撤离的准备。
那人接过钱罐后,用手抓了抓里面的钱币,然后抬头上下打量着璃,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小娘子,今日我既然遇到了你,又得了你的钱,便让你快活一回如何?”
如何?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人鼻子很大,眼睛却非常小,像头极丑的猪。
璃心中厌恶惊恐,虽然强装淡定,但却极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人身形是她两倍大,若是要来欺负她,她还真没办法。如此想着,身体也开始不自知地颤抖。就在她心生绝望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那人背后。
是那个断了手的男人。
不知为什么,璃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果然,不等这坏人靠近她,这个断手的男人迅速向前踢了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上前扼住了他的脖颈。虽然只有一只手,但动作却敏捷有力,将他掐得快要晕厥过去时才放开,然后又狠狠踢了几脚。那人躺在地上抱着腿不断哀嚎,似乎被踢断了。
璃静静地看着,对少了一只手的他能打败四肢健全的人也没有意外,见他收拾了坏人,转身就要走,连忙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语带感激,“谢谢你,刚才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暨白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将因断了手空出来的一小截袖管扯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等等……”璃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抓住的是什么,顿时有些赧然,有心想要道歉挽留,但他腿长,走得特别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不见身影了。
本来因为父亲的关系,璃对那人印象就非常深刻,如今加上救命之恩,便对他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想多找机会和他相处,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知道……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璃想着那人发呆,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自从新王小辛上位以后,天下百姓苦于其统治不善,心中怀念已故的盘庚,还创作了《盘庚三篇》。于处在偏远地方的璃来说便是,筑墙的这些人用的饭食都越来越差了。再加上暨白一只手不方便,想来在吃食上很有欠缺,若是自己能日日给他送饭,一来全了她报恩之心,二来能与他交熟,日日也能与他说些话。
第二日,她特意煮了一些饭菜,在中日时分端着来到念想了一夜的男人面前。
一般中日时分,筑墙的管事都会休息,这些干活的人也能歇息片刻。璃端着饭食来到他面前,一腔热血过一会儿就冷了。
“多谢你昨日相救。我见这里饭食每日俱减,便想着给你添些,你莫要嫌弃。”璃心思、神态都非常真诚。
可是那人却仿若未闻,目光始终没有看向璃,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我么?”昨日还救了自己呢,怎么今日又这样冷漠了。璃贴在他眼前,力图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是我,昨日被你救了的。”
周围人见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围着一个残疾说话,那残疾还不搭理她,窃窃私语起来。又因为这个男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没人敢上前大声说话,璃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暨白站了起来,将绳子拴好,又开始干活起来,璃看了看周围,不少人也都站了起来,知道他们歇息的时间到了。
“这些饭食别忘了用。”璃见他始终不理自己,心中有些失落,
但还是将饭菜放在一旁,转身离开做自己的正事去了。
经过昨日的事,她也明白,在这个地方,她得会些防身的手段才能安心。于是她逛了一下午的集市后,终于看中了一把骨匕,虽不如王都中的青铜匕首,但是磨得非常锋利的刀刃轻轻一下就能划破麻衣,在这里也算是难得的了。
过了小食,璃满意地揣着骨匕回来时,发现她中日时送来的饭菜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心中顿时有些生气,她走到饭菜前,看着那已经凉透的肉羹,心中还生出一股委屈。
这可是肉啊!她自己都不舍得每餐都用的。她如今可不像以前那样富裕了,身上的钱也不过勉强度日。父亲虽然在王都还藏有一笔钱,但她身为犯人,根本没法轻易回去取用。这人这样糟蹋粮食,当真让人伤心。
筑墙的其余人中,就有人嘟囔了一句,“暨白也太不知好歹,人家辛苦做的肉食,竟然就这样浪费了。”
璃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这人原来叫暨白。不过她心里埋怨暨白,却听不得别人埋怨他。暨白到底是她的恩人,或许是他不喜欢吃别人做的饭食,没必要因为这一顿饭就数落他。
到了第二日,璃数了数自己所有钱贝,用麻绳串在一起,藏在腰间,准备送给暨白。她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便特意等到昏时,暨白等人收工后,才悄悄地找到他。
“暨白,这些钱币你拿着罢。饭食或许不合你胃口,但是钱财货宝你总该不会嫌弃吧。”璃说着,便将钱币递向暨白。
暨白看了一眼那一串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瞬间又恢复了冷漠。他到底没有接过钱,转身就要走。
璃着了急,上前一步,将钱硬塞到暨白手中,“暨白,这是我的买命钱,你可别小瞧了我。”
只是暨白只剩下的这一只左手,却灵活得很,躲来躲去,愣是没让璃碰着。
璃恼了一瞬,眼珠子一转,便直接将钱贝扔在暨白脚边,随后撒腿就跑了。
只是她刚回到家,正气喘吁吁歇着,抬眼便看到暨白不紧不慢地走来,将那串钱放在了草席上,然后施施然走了。
璃翻了个白眼,吐出口气吹动了耳侧的发,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既然不要饭食,也不要钱,璃想破了头,也没想到究竟该怎么样才能把这恩给报了。
屋中角落散发着醇厚的酒香气,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味道。
只是不知,父亲爱酒,暨白也会喜欢酒么?
璃抱着一罐酒,缓缓爬上暨白所在的墙头,酒很香,离了很远就能勾起人的垂涎。今日的她仍是一袭素色布裙,衣服普通,却难掩出众容貌。精致的五官犹如精心雕琢的美玉,双眸明亮而灵动,恰似夜晚闪烁的星,一头乌发简单地束起,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暨白,这酒你喜欢么?”璃抱着一罐子酒上来,暨白筑的墙已经又被筑高了许多,上来还真让她累得有些轻喘,问他的时候,急促而又清甜的气息扑在了对面男人的脸上。
暨白微微侧首抬眸,那深邃的眼眸看了看酒,又看了看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是哑巴么?真是……”璃小声嘟囔了一句,她知道暨白不是哑巴,因为她听到过暨白领唱号子,声音清越,很是明亮的音线。
旁边一人走上前来,毫不掩饰眼中惊艳,“璃姑娘,你莫要在这怪人身上浪费心思了,他是个不识好歹的。”
的确不识好歹,但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璃就又不爱听了,“你是谁?”
“我名虎,你叫我阿虎便好。”这个叫阿虎的鼻子翕动,眼睛看着璃胸前的酒,“暨白就是个怪人,下次若再有人欺负你,你来找我便可,这一片的混人,没有不怕我的。这酒……”
“多谢,只是这酒是给暨白的。”璃皱了皱眉头,随意应付了阿虎。
暨白在一旁蹲坐着,仿佛说的不是他的名字,仍旧不露声色地闭着眼睛。见他这副油盐不进很难讨好的样子,璃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羞恼。
“不过,既然暨白不喜欢,这酒我已经送出,便不会再拿回去。”看了一眼阿虎,璃将酒坛赌气放在地上,提高了声音,“各位兄弟,谁若是想要,便来取一簋去。不过这是我还暨白的恩,你们要喝了得记暨白的情,日后多多照应他。”
“这敢情好。”
“璃姑娘是个爽快人。”
“自然承暨白的情。”
众人听闻,都拍手叫好,摩拳擦掌地要来盛酒。
暨白却睁开了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嘴唇微微一动,吐出一句话:“不是说好了送我的么,怎么又要给旁人?”
声音虽然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众人一愣,璃还未说什么,阿虎冷笑一声:“暨白,你这人真是好笑,刚才璃姑娘好心好意送你,你不领情。这酒给了我们你又不愿意,怎么,咱们一起共事这么久,不配吃一口你的酒么?”
暨白却没有理会虎,他径直站起,弯腰将那罐酒拿走。
众人见状,纷纷摇头。
“这暨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怪人,谁都不理。”
“从我来到这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开口呢。”
“原来他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不说话,但是眼睛让人看了害怕,平日里还真不敢惹他。”
“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见暨白断了一只手,便想欺负他,结果莫名被卸了条胳膊,而且谁也不知道暨白什么时候动的手。谁还敢招惹他?”
璃听了,不仅不害怕,心里还欢喜起来。原来暨白是谁都不理,并不是只不愿意理她啊。
而且暨白这许久以来的第一句话,竟是与她说的。
心中莫名涌上一阵甜意,转而又酸涩起来。
他不愿与人交往,是因为那只断手么?父亲受刑之后,也变得日渐沉默,即便是对母亲与她,也不想多言。暨白也是如此么?
周围人的话,璃只当没听见,既然她的恩人暨白不想将自己辛苦酿的酒给人,她自然也是不愿的。除了父亲,如今又添了一个暨白,她可不是大发善心白给别人酿酒的人。
璃见他收了酒,心中欢喜,到了第二日,又试探着给他带了饭菜。这一次她没有出去买什么匕首,只静静看着他。
暨白睁开眼,抬起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或许是昨日已经撕破了自己强装冷漠的面具,又或许是旁边阿虎的觊觎目光虎视眈眈,他最终说了一声“多谢”,便当着她的面将饭食全吃了下去。
璃见他用了,心里欢喜极了。打定主意,以后每日中日都送些饭食给暨白。
她私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那所谓的未婚夫不过是她为了坑骗押送长官而编造的谎言,如今她独自在这傅岩,周围的人都知晓她是个犯人,又无父兄家人庇佑,难免会遭人欺负。别看她一个人云淡风轻,不在乎旁人眼光,过得还算富足,其实心中也时时忧惧。那日遇到的强人便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忧的事,暨白能救她一次,却不一定能救她两次、三次。她给暨白送饭,有意无意地营造出两人会在一起的假象,毕竟暨白身形健壮,即便少了一只手,干活时的那股子力气和打起人来的狠劲,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如此她在这里也能更安全些。
只是不知,暨白能明白么?璃想着,一双美目不自觉地又流连在暨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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