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比赛不算艰难，但毕竟是为之提了许久精气神、扭转联赛颓势的季后赛首战，故而战后，秦临多少有些疲惫。
所幸赛后采访的时间并不算长——秦临应该庆幸此时舆论还没有完全发酵——在回答完几家半官方媒体的问题后，江河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问答，一行人乘着来时的大巴返回了酒店。
闻霁似乎和李培还有一些事情要商议，秦临一个人回了房。
他是真的想休息，几乎是一到房间，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埋头就睡。
把中途回来的闻霁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窗帘，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现在回房间只是为了看看秦临的情况。
……
黄昏渐进，落日余晖透过落地窗一点一点地铺满了木质地板，在时针不慌不忙地转了两圈后，秦临终于悠悠转醒。
一动不动地赖着躺了一会儿后，他懒洋洋地伸出手看表，发现自己这一觉睡得还挺值的，现在竟然已经七点了。
正值傍晚，窗外的阳光已经全无炽热之意，秦临偏头看去，只见余晖斜照，将室内悄然分出了光暗两个色块。
半阖的窗帘一看就是闻霁的手笔，既免了阳光的直射，又不至于太过昏暗。
队长向来如此细心……
感受着落日残照的温暖，秦临不禁感叹，不愧是四季如春的W市，要是还在江河，现在只怕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自觉已缓过神，秦临坐起身来，发现旁边的床位十分整洁，显然没有睡过的痕迹。
两个小时，闻霁居然还没有结束？
他不禁有些好奇，他干脆起身，掏出手机联系闻霁。
秦临：【在哪？】
闻霁此时正在和工作人员确认晚宴的事宜。
说来也巧，季后赛的初战正好和秦临的十八岁生日在同一天，闻霁从很早就开始为此准备，甚至于连这次对平常外出作战来说过于豪华的酒店都是闻霁为了秦临生日精挑细选的结果。
看到消息的来自，闻霁眼中几乎是霎时带上了笑意。
他给何玉去了个消息，然后抬头看向因为他的举动而暂停汇报的工作人员，再一次出声确认：“都准备好了吗？”
流程本来就经过了再三检查，这一次汇报也是在闻霁的坚持下而额外进行的，因此对于闻霁的问句，工作人员给出了十分肯定的回复。
得到确认无疑的答案，闻霁终于点头结束了这次检查，他又一次看向屏幕。
这一次，眼中的笑意更为明显。
闻霁：【我来找你】
看着聊天框里来自闻霁的回复，秦临终于决定起床。
不慌不忙地洗漱后，他懒洋洋地拉出行李箱，开始找替换的衣服。
闻霁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房间，此时正倚在秦临身后的窗边，含笑看着他蹲在地上翻来翻去。
他并没有向秦临隐瞒聚会的事情，但也没有全盘托出。
秦临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赛后庆祝，故而翻来覆去的居然扯了一身运动服出来。
闻霁在旁边看得扶额，他出声提议：“挑一身正式点儿的衣服吧。”
虽然以秦临衣架子似的身材，即便是运动服也大概率会被他穿得像秀场模特，但毕竟是专为他准备的生日会，总不能主人公还没有其他人看起来正式吧？
但没想到，仅这一句就让秦临起了疑心。
他停了手上动作，回头看向闻霁：“不是赛后庆祝吗？难不成还很隆重？”
闻霁连忙解释：“没有，就是简单的队内庆祝。”
他直视秦临投来的目光，话说得毫不心虚：“毕竟是你第一次参加比赛，还是正式一点好。”
他倒也没说谎，晚上的聚会虽然声势浩大，但人员还是被闻霁限制在了江河队内，而每个人对简单的定义都不一样——因此这确实可以称作一场“简单”的队内庆祝。
秦临还是有些怀疑，但他没有再问。蹲在地上又审视了一会儿行李箱后，他干脆起身，拽过衣帽架上的队服穿在身上：“那就这件！”
秦临转身正对闻霁，向对方展示效果：“怎么样？”
看到秦临最终的选择，闻霁愣了一下，本就含笑的眼神更柔和了许多：“这件当然很好。”
秦临利落地收起行李箱：“那就走吧！”
宴会厅在第十八层，也是这家酒店的顶楼。秦临和闻霁坐电梯一路上行，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故而谁也没有先开口。
到十层左右的时候，秦临突然出声：“其他人呢？”
也不知道秦临是不是蓄谋已久，反正闻霁是被他这突然的一问吓了一跳。
但他还是强作若无其事，语气平稳地回答道：“应该都到宴会厅了。”
他主动转头直视秦临：“毕竟你之前还睡了一会儿，我们应该是最后到的。”
秦临不知道信了没信，他随口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叮——”，十八层到了。
电梯一开，秦临先迈了出去。他目光迅速在周围扫视一圈，锁定了宴会厅大门前的一位侍者，一句话没说就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闻霁几乎是立刻明白——瞒不住了。
虽然队内上上下下都一致达成了不告诉秦临的共识，但酒店的服务人员在没有特别交代的情况下肯定是会如实回答顾客的提问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试图阻拦，跟着走了过去。
毕竟，自己隐瞒秦临是为了惊喜，被发现也没什么。
至于其他人——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秦临其实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往常总是咋咋呼呼的江星就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群里感慨一大堆，今天这么酣畅淋漓地胜了一场，却一句话没说。
还有李培，他虽然是个认真负责的教练，但也从来不会扫兴。今天大家都辛辛苦苦打了整场，以李培的性格，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闻霁商量事情，还一讨论就是两个小时？
最后就是闻霁，他的举止和言语倒是都合乎逻辑，换个人还真不见得能发现问题。
但秦临是谁啊？
半年的辛苦训练，一个月的朝夕相处，闻霁想瞒过秦临，至少现在的水平还不够。
对于众人的异常是因为什么，秦临也大概有了猜测。
毕竟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林朗发过来的红包。
因为秦临比赛和林朗工作的缘故，舅甥俩这一次并不能相聚，索性约定了等过年的时候一并庆祝。
但作为迈向成年的十八岁生日，林朗给秦临准备的礼物不可谓不用心。
寻常的红包礼品就先不提，他还不知道在哪学的手艺，郑重其事地制作了一本电子相册送给秦临，里面不仅包含了林朗手头秦临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还夹杂着不少林朗这个究极直男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真心话。
就是审美着实有些诡异，发自肺腑的心里话镶嵌在大红大绿的背景上，给秦临看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服务员的回答也证实了这一猜测，宴会厅里将要举办的，确实是一场生日会。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儿意外收获。
秦临眯起眼睛，之前的几位客人，居然一个小时前就进去了呢……
看着眼前明显有问题的大门，他缓缓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果断决定给这群人一点颜色看看。
闻霁在旁边看得直发笑，他早就劝告过其他人秦临不可能会被这种把戏骗到，但或许是因为秦临平日里在除了闻霁之外的队友面前表现得太过“无害”，居然连何玉都觉得这个方法切实可行。
那就没办法了。
闻霁只好满怀“叹惋”地选择旁观，这个热闹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欣赏了。
秦临瞥了眼旁边的闻霁，一眼看出对方对此知情。
眉目含笑，眼藏期待……
哟，这是还准备看热闹呢？
不行不行。
他迅速修改了内心刚刚成形的计划，把闻霁添了进去。
在心里制定完计划，秦临不动声色地转身，直勾勾看向还没来得及收起笑容的闻霁，故意拉长声音：
“队长——”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他们要‘欺负’我。”
一句话拐了十八个弯，不过潜台词足够明显——
你知道，但你没告诉我。
闻霁没想到看个热闹还能引火烧身，一时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但秦临可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他，面对闻霁的僵硬，他施施然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继续盯——
看着秦临脸上刻意摆出的委屈和眼神中压根没打算藏的兴味和恶劣，闻霁无奈地叹了口气。
秦临则无比坦然地更进一步：“你就说帮不帮吧？”
帮，怎么不帮？
闻霁无奈点头。
他什么时候对秦临说过不。
看到闻霁点头，秦临终于大发慈悲地后退，他笑得很得意，那满是笃定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注意到秦临勾起的嘴角，闻霁顿时觉得，这个忙帮得很值。
秦临开心了，江河剩下的人就遭殃了。
他们精心安排的陷阱被秦临拜托的服务员轻易探出，然后在秦临和闻霁的合谋下，一一还施彼身。
然后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混战。
最开始大家还对闻霁这个队长顾忌一二，不敢太过放肆。但当看到秦临这个始作俑者躲在队长的身后得意扬扬地挑衅时，闻霁这个向来在队内胡闹和恶作剧时可以超然事外的人反而成了被集火的目标，自顾不暇。
这场大战持续了很久，彩带蛋糕满天飞，等众人都精疲力尽气喘吁吁、不顾形象地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一致决定休战时，秦临这个原本的目标十分出人意料地成了仅存的那个硕果。
他凭借将其他人打得措手不及的开场优势和拖闻霁下水的“搅混水”打法，成为了最“体面”的一个。
因此，现在场上的局面就是，何玉这个副队丝毫不顾形象，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剩下的也有样学样，各有各的狼狈，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道别具特色“风景线”。
也就闻霁碍于家中从小的教养，虽然同样疲累，但还勉强维持着站姿。
看着眼前堪称全胜的战果，秦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他向着服务员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过来帮他和这些“风景线”合照。
闻霁靠着墙壁有些脱力，他很少参与这种嬉闹，骤然被秦临拖下水，难免左支右绌，应付得很是狼狈。
但看着秦临难得一见的放肆，他还是不自觉地跟着勾起了唇角。
他知道秦临是故意的，或许是为了“报复”自己的知情不报，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也跟着“大战”，也或许只是单纯地玩嗨了。
但不管怎样，只要秦临开心。
闻霁想，只要秦临开心，就好。
江星就没有这份“大度”了，他恶狠狠地冲着正在拍照的秦临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只不过那近乎瘫倒的姿势和有气无力的声音让这份威胁听起来实在是少了几分威慑力。
秦临甚至更故意了，在拍完全貌后，他还跑去和每一个人都单独拍了合照，声称回去要把这些照片挂在江河大厅里。
乐极总是容易生悲的。
在秦临兴致勃勃地走到闻霁面前，准备进行留影时，眼见着秦临过来、尝试站直身形的闻霁被地毯绊了一个不稳，趔趄着倒在了秦临身上。
闻霁的脸正好摔在秦临怀里，下意识伸出想扶稳的手搭在了秦临的肩，搭配着秦临怕对方摔倒而半拢的手臂——
比起意外的摔倒，倒更像一个合谋的拥抱。
“咔嚓——”
服务员严格地执行了秦临的要求，给面前这看起来有些不清不楚的场景留下了一张合照。
闻霁低着头，维持着倾倒的姿势，迟迟没有动作。秦临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胳膊却僵硬地前伸，一时竟也愣在原地。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面红耳赤。
“砰——”，一束烟火冲向天幕，在中央轰然炸开。
烟花秀开始了。
坐在地上看得心惊胆战的何玉终于找到借口，他踢了踢脚边的江星：“要不要比一比谁先到露台？”
同何玉秉持着相同想法的凌宇积极配合：“一定是我！”
江星最受不了这样的激将，他瞬间忘记了对秦临的“仇恨”，连带着忽略了何玉的那一脚，争着回了一句：“是我才对！”
紧接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四肢扭曲着迅速爬起，向着厅外冲了出去。
何玉和凌宇看了还僵在原地的两人一眼，十分心累，有气无力跟上了江星。
大厅里，后知后觉发现大家都已不见的秦临和闻霁手忙脚乱地分开。
两个人你看天我看地，尴尬得手足无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跟着走了出去。
烟花秀是闻霁很早就定下的想法，这家酒店是这一片最高的建筑，露台面积也极大，几乎可以称得上W市内最好的观景地。
李培同张婷一开始就没参与这群人的打闹，一直在露台赏景。
因此也就没有错过刚才预热的第一道烟花。
此时看着陆续都出来的队员，李培招呼道：“来这边，视角更好。”
看烟花，就是要热热闹闹地才好，故而虽然李培身边地方不小，几个人还是闹哄哄地挤成了一片。
秦临和闻霁相偕站在了最后。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像是在一瞬间，天边挂满了流火，无数簇烟火冲向天际轰然炸开，又在下一批升腾时化作垂落的流蓝星雨。
两相交际，像是一场场盛大的相遇。
无数的星雨相接流落，像是无边无际的一道瀑布，浩浩荡荡，流动着无数的璀璨。
在这流落的星雨之上的天南，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弯由点点星火连成的、硕大的明月，流光溢彩，和真正的月亮遥相呼应。
秦临仰头看去，正见烟花铸就的明月成形，眼前流光闪烁之际，耳边传来江星咋咋呼呼的一声大叫，和紧接着的“嗷呜”一声。
他用余光一瞥，原来是江星被何玉和凌宇联手制裁了，李培和张婷连烟花都不看了，在旁边被逗得大笑。
而闻霁，秦临甚至不需要去看……
他知道，对方就在身边，一步之遥的身边。
秦临突然由衷地觉得，加入江河真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羞窘中恢复自然的闻霁一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天际流光灿烂，一束一束地花开，少年仰着头，眼神明亮，唇角微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安然。
烟火明暗，在黑眸映照流转，仿佛星河璀璨。
这一幕实在太过虔诚而美好，闻霁在旁边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好值得，一步步的退让值得，无条件的纵容值得，日升月落值得，苍茫世间也值得……
他愿意为眼前的这个人付出一切，也愿意因为他爱上一切。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心跳骤如擂鼓。
闻霁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惊雷，浩浩茫茫的心事终于不再漫无目的地随处发散，而是一点一点地凝聚、清晰。
他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羞窘是因为什么了——
不解情之所起，然一往而至深。
两个人终于有一个开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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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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