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师凛收到了糸师冴的邀请票。
是父亲转交给他的,座位号标注着:球员家属观赛区,前排球场中线附近。
这是足球迷梦寐以求的位置,也是职业球探常选的位置,视野极佳,既能观察整体阵型,又能捕捉球员的细微动作。
什么意思?是想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强大,或是单纯施舍一张门票?以为他还是那个只会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孩子吗?
那个混蛋老哥甚至不屑亲自递票。
可恶,光是想到这就恼火。
他将手中的门票狠狠摔在地上,鞋底踩过纸面,却又在下一秒弯腰捡起,小心抚平褶皱。
——
去年,糸师凛在俱乐部青年队中被选拔为核心选手。顶级俱乐部的光环笼罩着他,但他也感受到,球队的水平在糸师冴离开后越来越低。
上一届高円宮杯,糸师凛作为王牌带领镰仓联合U-15出战,却在决赛中以2比3败北北市立船桥中学。
耻辱,绝对的耻辱。
一个顶级俱乐部的青训梯队,竟然输给了学校队。
虽然U-15球员大多在11到13岁之间,对方以国三为主,身体素质占优,再加上主力球员被抽调至U-18而不齐整,但那从来不是借口。
球队无法取胜,作为王牌的糸师凛,他难辞其咎。
最后一球,比赛进入补时阶段,比分还是2比2。他从对方中卫与边后卫的空隙斜插进对方小禁区左肋,这个位置能最大限度发挥他右脚抽射的优势,只要队友能把球传过来,他就有把握单刀致命。
然而,球并没有传到他脚下。中场队友在压迫下仓促横传,球被北市立船桥左后卫截断。
“回防!”糸师凛嘶吼着冲向己方半场。
对方几名球员在默契配合中突进,直插镰仓联合的防线:右翼斜插吸引防守,中路球员假射真传,左前锋在糸师凛回追前捅射破门。
3比2,比分反超。
终场哨声响起,糸师凛想起的还是糸师冴的身影。
糸师冴离开后,总监反复念叨着“日本第一的苗子走了”,仿佛镰仓联合的天已经塌了一半。糸师凛也才意识到自己那么依赖糸师冴的传球。
明明有很多次可以得分的机会,却因为没有人能看穿他撕裂防线的路线,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
他一个人根本没法进球。
队友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
“啊,要是冴还在就能赢了,说到底还是王牌不够格啊。”
“如果哥哥不在的话,弟弟就只是凡人了。”
“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运气好吧,明明冴一个人就能让球队获胜了。”
糸师凛把整瓶运动饮料浇在头上,水流进眼睛的刺痛感让他清醒。
他总是被拿来和糸师冴作比较。
可他曾经踢足球也只是为了冴,为了成为像哥哥那样的球员,为了那个“世界第二前锋”的梦想。除了哥哥的评价,其他人的看法他根本不在乎。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在意了。
如果哥哥不在,他是不是也可以带队重获荣耀?
所有人都走了,糸师凛独自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墙上挂着的球队合影。照片里冴的手臂搭在他肩膀上,那是他们一起捧起少年联赛奖杯的瞬间。
糸师凛思绪纷乱。
一定要改变些什么。
他要代替冴,让球队再次成为日本第一,这是他和哥哥的约定。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起来,撞开训练场铁丝门,将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发泄在那颗黑白相间的球上。
如果是冴,绝不会让球队输给学校队。
如果是冴,一定能用一记传球撕开防线。
从正面观察全貌他一直很擅长,看透每个对手的“个人武器”,并按照自己的想法操控他们。但糸师凛这次罕见地审视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非得是足球?篮球不好吗?棒球?排球?
选的不是足球就好了,如果现在抱起篮球冲向篮板,或是握住棒球棍挥向投球,会不会就能摆脱这种附骨之疽般的窒息感?
你看,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的选择啊。
可肌肉记忆背叛了他,当足球再次滚到脚边时,身体已经自动完成停球调整。
不对。
从追逐在冴身后开始,他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那些模仿哥哥踢球动作的深夜,那些被冴亲手纠正射门姿势的夏日,早就像年轮一样刻进骨血里。
回忆的画面越清晰,胸口就越疼得发涩。糸师凛突然发疯似的带球冲刺,过掉根本不存在的对手,起脚怒射,球狠狠撞进网窝。
再多喋喋不休的自我叩问也没有意义,也许有些问题的答案早已命中注定。
就算重来一百次,他的选择还是足球。
没有足球,他甚至不知道该干什么。
可如果没有冴的传球,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条件反射般的念头比输球更让他羞耻。要成为世界第二前锋,就必须舍弃过去,不能再依赖哥哥了。他要为自己踢球,没有同伴就超越同伴,没有冴的传球他就拼尽全力自己创造射门机会。
他要证明没有哥哥也能带领球队登顶,要成为让冴回头注目的存在。
糸师凛机械地抬脚射门,足球擦着横梁飞出去,重重砸在防护网。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声音。
“凛。”
熟悉到令人心脏骤停。
他猛地转身,视野里出现了那个他以为远在西班牙的身影。
冴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眼下浮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
糸师凛留意到他手腕上戴着的是不曾见过的手环。
哥哥回来了。
他是开心?是惊讶?还是委屈?糸师凛说不清。
他只知道,这一刻那些他试图说服自己的话,想要做出的改变,下定决心摆脱的依赖,那些深夜的加练,对着录像反复调整的触球角度,那些被队友说“你哥才不会这么踢”时憋回去的辩驳,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只要哥哥还在,像小时候那样揉着他的头发说“小凛的射门进步了”,他就能把腐烂的自疑连根拔起。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糸师冴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我改变梦想了……不做世界第一前锋了,我要成为世界第一中场。”
凛看见冴的嘴唇在动,听见音节坠落,却像被丢进真空。
世界第一中场?
他不理解。
完全无法理解。
哥哥怎么会突然改变梦想?他们之间的约定呢?那个一起追逐的目标呢?
他盯着冴的脸,试图找出玩笑的痕迹,可冴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他是认真的。
“我现在暂时回来日本踢中场,但也不会停留太久。”
“什么意思?”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要!为什么要改变梦想?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成为世界第一第二的前锋,要站在最高的舞台上,让全世界看到我们的足球!”
那是糸师冴亲口对他说过的话。
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唯一信念。
可现在,冴却轻描淡写地把它推翻了。
两人站在训练场那条中线两侧,凛在这边,冴在那边,清清楚楚地划分着两边的阵营,距离不过短短几米,糸师凛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分界线。
“你不是说过,中场只是辅助,真正的胜负要由前锋决定,为什么要把位置让给别人,为什么要让别人主导比赛?”
日本足球的要害——没有超一线的世界级前锋。
那个瞬间,冴的瞳孔深处似乎微微动摇。
糸师冴从运动裤口袋抽出右手,随意指了指球门,“去捡球,证明你还有被摧毁的价值。”
他们脚下滚动的足球变成引信,点燃积压几百天的火药桶。1v1的对决成为单方面的屠杀,是糸师凛目前为止人生最漫长的刑期。他拼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撼动对方的掌控,糸师冴完全偏离了足球前锋的思维方式。
球狠狠撞进身后球网。
这就是现在的糸师冴,对于他来说是那么遥远与陌生。
“你还会回来俱乐部吗?”喉咙迸出的声音把糸师凛都吓到了,“就算改踢中场,我们可以重新......”
他还天真地想着,就算冴改变了位置,就算他们不再是双前锋,他和哥哥依然可以并肩作战,重新一起夺回联赛积分榜的第一。
面前人明明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吐出的每个音节却陌生得可怕。
“不·可·能。”
声音冰冷,像一把刀,狠狠地刺进糸师凛的心脏。
“不能和哥哥一起追梦的话,可我踢足球的理由已经没有了啊。”
“需要依附别人才能存在的足球,和摇尾乞怜的野狗有什么区别?知道欧洲人为什么瞧不起日本足球吗,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残·次·品在,连当跳板都不够格。”
[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残次品]
“看着我啊,那些我明明都做到了!为什么不肯承认我!”
冴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
那不再是儿时给他擦药时的柔软,也不是纠正射门姿势时的严厉。
而是某种近乎悲悯的失望,像看着注定无法通过质检的残次零件。
“你的人生关我什么事?”
“所以你就要放弃我们的约定?”凛自己都没想到会吼得这么凄厉。
糸师冴依旧无动于衷。
“只要你还做着当'第二个我'的梦,就永远只能止于现状。消失吧,凛,和你在同一片呼吸都让我恶心,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最后的弦断了。
糸师凛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坏,童年那个抱着足球和哥哥回家的自己在死去。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左腿膝盖传来骨裂般的剧痛。但这不重要了,从今往后疼痛就是他的骨血,憎恨就是他的助燃剂。
绝不原谅……
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用你最骄傲的足球,把你碾成渣滓。
冴的脚步停顿了半秒。
行李箱滚轮与碎石摩擦的声响里,飘来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
——
那之后的几个月,糸师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失望、痛苦、愤怒、憎恨,这些情绪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无法理解冴放弃前锋、回国改踢中场的决定,更无法接受冴对他的否认和抛弃。
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崇拜的哥哥,如今成了他心中最深的伤痕。
与此同时,糸师冴的回归引发了日本足坛的轰动。他中断国外的青训,回国直接空降u15国少队主力中场核心,用一记暴力美学的长传助攻绝杀韩国夺冠。紧接着,他带领校园队以碾压之势横扫全国中学校足球选手权大会、JFA全日本U15锦标赛和高円宮杯,创下三冠王纪录。
报纸和杂志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糸师冴的报道:
「日本足球界的新希望,天才中场的战术价值!」
「放弃欧洲,回归日本,超越年龄的大局观!」
「下一个中田英寿?糸师冴或将引领日本足球新时代!」
「足协内部人士透露:未来的国家队需要他的大局观,但更想要他的商业价值。」
「救世主还是叛徒?糸师冴归国动机深度解析。」
「匿名队友评价:那家伙根本看不起日本足球,回来只是为了施舍怜悯。」
凛随手翻开一本学校足球杂志,封面赫然是冴的照片。小字标注“每日坚持佩戴手环,疑似抗议欧洲足坛偏见”。
报道中充斥着全都是对冴的赞美和期待。
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让他感到一阵恶心。太像了,和冴太像了,上周错认成他要签名,糸师凛差点动手揍对方。
“压力很大吧,混账老哥。”凛冷笑一声,合上杂志。
说什么日本足球没救,自己还不是在当救世主。
凛强迫自己回到俱乐部训练场,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打败糸师冴。然而,现实的残酷让他一次次陷入困境。为了配合队友,他的自由足球被束缚,无法随心所欲地释放作为前锋的冲动**,进球变得异常艰难。
无法宣泄的痛苦让糸师凛濒临崩溃。
凛开始逃训,他缩在家里看九十年代恐怖片,荧幕上丧尸啃食内脏的镜头比足球容易理解得多。某天深夜,他在电影里听见主角对着凶手嘶吼“杀了你”,糸师凛发现自己在同步低语,嘴角扬起扭曲的弧度。
电影里的凶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主角相同的脸。
——
然后,糸师凛收到了糸师冴的门票——东京国立竞技场,第94届高中足球大赛决赛。
等等,为什么是高中?混账老哥跳级了?
他犹豫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出发,不是为了冴,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复仇,他必须亲眼看看现在的冴究竟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记忆溯流而上,曾经冴也给过门票那个可恶的怪兽,结果那家伙居然没有赴约,混账老哥什么都没有等到。
只等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某种比憎恨更粘稠的情绪从心脏裂缝渗出,糸师凛强迫不再去想那些往事。
糸师凛特意查看了天气预报,比赛当天可能会下雪。他穿上和父亲相似风格的外套,戴上口罩遮面,早早就从镰仓出发前往东京。在表参道徘徊,屏幕在播放冴的赛前采访。
“我的传球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服从,优秀的射手应该懂得用身体本能回应。”
口罩边缘凝结的湿气让糸师凛呼吸不畅,店铺玻璃倒影里自己的眉眼和冴愈发相似,呕,好恶心,他烦躁地把刘海胡乱拨到眼前。
夜幕降临,糸师凛终于走进了东京国立竞技场,家属区出奇地空旷,经过主席台的二层看台,他注意到有几个穿着休闲但气质与众不同的外国人。
他们膝盖上放着双筒望远镜和平板,交谈时使用某种拉丁语系的语言。
糸师凛找到自己的座位,死死盯着场中央,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却发现几名穿着红白条纹的欧洲球员走上了绿茵场——那是西甲马德里竞技的成员,他们受邀在高中决赛进行一场冬歇期的商业表演赛。
传奇前锋费尔南多·托雷斯也在其中。
金发男人奔跑在绿茵场张开双臂迎接欢呼,他的出现让全场观众沸腾起来。
卡尔德隆的孩子,马竞队史最年轻队长,西班牙金童,厄尔尼诺风暴,永远的t9。
联合会杯欧洲杯世界杯欧冠欧联,大满贯选手。
凛的后背渗出冷汗。
原来如此。
「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糸师冴让他来看这场比赛,坐最好的位置,是为了让他看清与世界的鸿沟,羞辱他吗?
雪下得更密了,凛一眼就锁定那个穿10号队服的身影。糸师冴在边线悠闲踱步,完全不像其他球员那样紧绷。
高中足球决赛正式开始,开场十五分钟,冴在中圈接到回传。如果是以前的冴,这时候绝对会带球长途奔袭。
可他只是侧身用脚弓抽射,足球便贴着草皮长传滑过防守队员的间隙,右边锋与他配合,推射空门得分。
凛这才直白体会到糸师冴踢球方式和记忆中完全不同,锋线尖刀不再执着于亲自终结比赛,而是用最完美、暴力的一脚出球撕裂防线。每当对手试图围堵,他总能护住球,转身的瞬间就把整个攻防节奏攥在手里,用绝对掌控力把对方耍得团团转。
那个行云流水般指挥全场的背影,那个被镜头追逐的冷静侧脸,原本属于前锋的锐利被淬炼成中场的冷彻。这根本不是曾经那个糸师冴,而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强大的存在。
上半场结束,比分牌显示3-1。糸师冴甚至没有直接进球,但每个进球都源自他的策划,耳畔全是观众的惊叹:
“那个10号太厉害了吧?”
“听说他在西班牙青训过,怪不得。”
有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在和他的邻座交换资料。
“?Crees que el delantero 9 merece una prueba?(你觉得那个9号前锋值得来试训吗?)”
“Técnica decente, pero toma decisiones como un ni?o.Demasiado egoísta con el balón.En el minuto 32, prefirió tirar con ángulo imposible en vez de pasar a compa?ero desmarcado.(技术还行,但判断力像个小孩子,持球时太自私了,32分钟时他宁可选择不可能的角度射门也不传给无人盯防的队友。)”
“Parece que tiene algún problema en la rodilla derecha.En la primera mitad evitó usar esa pierna para driblar.(他右膝好像有点问题,上半场他尽量避免用那条腿带球。)”
糸师冴仰头喝水时朝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糸师凛怒视回去,反应过来后瞬间拉高口罩。
对方仍带着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转身而走。
凛终于明白那张门票真正的含义——冴在逼他看清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不是儿戏般的兄弟竞争,而是次元级别的鸿沟。
再看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家属通道,狠狠踹飞脚边的空可乐罐,发泄自己内心的烦躁。
混蛋!自大狂!凭什么擅自改变踢法!说什么我是残次品,你自己不也当逃兵了吗!
受到打击无法做出预期的成绩,不敢在欧洲踢前锋就跑回来当中场,这算什么!
“小凛?”
带着迟疑的声音从转角传来。凛的身体僵住了,想要摘口罩透气的手停留在半空。
少女露骨的打量就这么落进他眼底,柔顺的长发披散,因为惊讶而张着嘴,眉梢微抬,耳垂被冻得红透。
即使多年没见,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怪兽”。
“叛徒!”凛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的?”
不怎么会用晋江,发现居然有小可爱给我营养液,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哪里看,只能隔空感谢你了muamuamua[撒花][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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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糸师凛]所谓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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