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你想怎么选呢？happy end，还是true end？”
千代往门外跑，教学楼的走廊长得一场醒不来的噩梦，现在不过是下午三四点，她却觉得眼前黑得厉害，她跑了几步，忽然不想跑了。
如果闺蜜想等她道歉的话，总会等着她的。
教室里还在放直播，让她走之前，黑框眼镜的女孩和她说自己会替她看的：“这是特殊的剧情节点，千代要自己选，而且我和你的好感度还不够我陪着你去做选择。”
千代对这个说话高高在上的女孩没有恶感，可能只是因为大部分时候，考神对她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而且问题不是她带来的，她只是发掘出来了，像个好奇的猫，发现了人类特意埋藏的东西，于是动了动爪子。
“那个女人，她在和我对着干，”惠子蹲在地上，两只手在用力地擦自己的眼睛，“明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我们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吧！她凭什么随便干涉我们的事！”
千代在校门口旁边的绿化带里找到了闺蜜，闺蜜在学校其实是个很在乎自己脸面的公主大人，她学习虽然不好，但是长得像朵花蕊低垂的百合花，不笑的时候有一种千代曾见过的，和那对大小表哥相似的清雅，总觉得高不可登，不敢攀折。
闺蜜机敏，聪慧，又健谈，大家都喜欢与闺蜜做朋友，她身边总是不缺想要讨好她的人，不是ABCD君，也会有EFGH君蜂拥而来，她什么都有。
千代蹲在惠子身边，她的沉默让惠子更加窝火，但是她还是能沉静地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千代？”
千代有许多想说的，她想问为什么她们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闺蜜要这样激烈地反对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她来道歉。
因为你是娴静温柔的百合花，我就需要一直忍受你吗？
“happy end”，或者是“true end”？
惠子看着沉默的千代，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脑子不用自己催促就发出了颤抖的信号，她知道什么要发生了，就像一只一直藏在水里的鱼要跳起来，她只能看着，就算扑上去也无济于事，就像她不能捏住千代的脖子，让她什么都不要说一样。
“我出来生闷气，”惠子斟酌着说，“是因为你老和别人说话，你不理我啊，今天应该是我们，我们在一起看直播啊……”
千代想要闭上眼，但是却觉得心跳得太快，把眼皮狠狠顶开，她不能闭眼，一闭眼就会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身体在下坠，手脚都冰凉，在发抖。
惠子是被大家喜欢的百合花，她还有优渥的家境，如果不是成绩很差，她不会来到这个高中，也不会遇见自己。
……是一株被精心伺候长大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点花蕊花瓣，都充满着贵气的百合花啊。
拒绝这样美好的女孩的爱，就像把一只皮毛顺滑养尊处优但是格外亲人的可爱猫咪摔在地上，心都会碎吧，她是那样地爱你，那样地在乎你……
可是为什么呢？
惠子啊，你为什么？
“惠子……为什么？”千代从嗓子里慢慢吐气，费尽全力一样，她好像看见黑框女孩灵活的手指像烟花一样炸开的手势。
是happy end吗？
“没有为什么，”惠子忽然扑上来，抱住千代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好朋友……我只是不想和别人分享你，我只是在乎你啊——千代，你真的看不到我对你的用心吗！”
又来了。
千代迷茫地看着惠子如花一般美丽的脸，那对睫毛像是长长翘翘的花蕊，在空中上下跳动。
你又说这样好听的话了，说你在乎我。
你是多么惹人喜欢啊，大家都围着你……那我呢？
“惠子……我和你做了朋友以后，我就不再有朋友了，你知道为什么，对吧……”
千代轻轻地说，用冰凉的手抓住惠子同样冰凉的手，她们手贴着手，她们都很悲伤，很害怕，也很痛苦。
“因为你啊，惠子，你把所有，所有想要和我做朋友的人，都驱逐了啊……”
——从“惠子酱带着的那个孩子”，变成了“那个bluelock的1700万英雄洁世一的妹妹”，这样更加显得她过去其实毫无存在感的称号。
因为我没有朋友啊，在学校里，我没有除你之外的朋友。
——她两个自从认识以来，就没再找新朋友了，老朋友也因为升学不再那么熟悉了，没几个能带着一起去体验的朋友，有些麻烦。
我们要去泡面体验馆……你不是没有朋友，你只是不想让我认识新的人。
升学之前，我难道是现在这样吗？我没有过很多朋友吗？
惠子，只是因为我认识了你啊。
——“你真的不能来陪我吗？你们非要今天家庭聚会吗？而且你大表哥都不参加,你就不能也离开吗？”
找不到除你之外，可以陪我去涉谷玩的朋友，只能拜托在bluelock认识的善良的姐姐陪我了。
真没办法，谁叫你这么……占有欲强呢？
——“没有啦，很符合你给人的感觉。”她自从认识闺蜜后很久没有在学校交朋友了，这种慢慢理解一个人的感觉有些久违了。
对啊……真优是主动接近我的，那不是你能控制的。
你只是在乎我，但是你却把我靠近别人的路全都堵死了。
“我只是在乎你……千代。”惠子的声音渐渐发抖起来，最后变成无法抑制的哽咽声，“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我想要和你一起啊……难道只是因为我爱你，我就活该这样痛苦吗！我就活该在这里，丢掉自己的自尊，为你哭吗！”
“不是，”千代咬着牙推开闺蜜的手，两眼通红，连嘴唇都在颤抖，“我不是啊，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惠子，我不痛苦吗！我比你……不，我和你一样痛苦啊！”
惠子不敢置信一样看着她，眼珠都在不住地抖动，颗颗泪珠毫不留情地流满了她的脸。
千代看着她的脸，她能看到挣扎的玲王，能看到沉默的凪，能看到恨到牙关紧咬的凛，还有那个球场上遥遥看着她哥，不再笑的蜂乐，这些人的脸在她眼前翻滚，像海浪不停扑来，她只能看着，紧紧盯着，好像能从那无序的命运浪潮中看见答案。
一个细小的声音忽然在她的大脑深处，温柔地念。
——“负面的情感就像太阳下的影子，再怎么奔跑也无法摆脱，所以说啊，爱到最后，其实都会变得扭曲。”
——“人生就是悲剧啊，你看，爱和人生，多么相配啊。
——“但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之间的爱除外。”
还有那一天，她坐在监控器前，眼看着玲王再一次没有被凪选走，玲王发出的那种，像悲鸣一样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选我啊。”
他只是想要被爱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千代那时候百思不得其解。
那现在呢？
你只是想要爱我，对吗？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面对无法回应的，无法忍受的，会伤害我的爱的时候，我应该做什么？
我应该如何回避你的爱？但是我明明也爱你啊。
可为什么我们都在这里遍体鳞伤。
说啊，千代，说啊。
向着happy end前进，你不是要。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出来呢？
告诉她说。
你看见她为你哭成这样，你的心也在颤抖着，悲鸣啊。
玲王悲凉的声音像一个无法回避的噩梦一样，再一次响起。
——既然如此，就选我啊。
“既然爱我，就放过我啊……”
【六十七】
惠子独自蹲在绿化带里，呆呆的，但是她还记得自己的尊严，于是抖着手从口袋里找纸巾擦眼泪，却不小心把口袋里的手机也带了出来。
绿化带地上虽然长满了草，但是很脏，蹲在这样的地方，大衣的下摆都会变得脏脏的吧。
要是这样回家，会被妈妈担心啊。
她迟钝地想着，要捡起手机，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有人在给她打电话，她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些，连心都在悄悄窃喜，是不是洁千代？
给我打电话，是要复合吗？
但是并不是，是她的表哥，系师冴。
屏幕亮了一下，马上就挂断了，啊，打错电话了吗？
惠子拾起手机，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她的眼泪已经流完了，在脸上干得发疼。
她镇静地回拨过去。
漫长的忙音，对方接起了：“惠子？这个时间你不是在上课吗？”
“不……今天下午要大扫除，我们放学了，已经。”惠子的声音平稳地让她自己也觉得害怕，“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大哥？”
系师冴那边有轻微的汽车行驶声，他应该是在车上，和惠子像往常一样冷淡地说：“妈妈要给姑姑捎一些国外的礼物，他们刚出国回来，我问问你在不在家，要是在家就现在送过去。”
“你工作不忙吗？”惠子把冰凉的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但是她的脸和手一样冷，还湿漉漉的，于是她又去翻纸巾，“要不你现在过来？我妈妈今天在家的。”
她手一顿，忽然发现愤怒的自己出来得太匆忙，身上只有一个手机。
“哦。”那边忽得沉默了一下，接着是系师冴无波澜的声音，“惠子，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惠子又狠狠搓了自己脸几下，“什么都……”
手上沾上了什么水，她以为是下雨了，但是很快，她发现那是本该流泪到干涸的双眼，又一次滚出的悲伤的眼泪。
“什么都……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惠子的声音变得尖细起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我好幼稚，大哥，我什么都，我……我，我现在好难受……”
手机那边有轻轻的叹息，似乎是她的大哥觉得很麻烦，但是她还是听见大哥平淡的声音：“惠子，我去找你，但是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必须停止你的哭泣。要是我看见你还流着你无聊的眼泪，我会转头就走的，你知道的。”
惠子哽咽着点点头，报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把脸埋在自己手臂里，挂掉了电话。
已经是早春，风还是冷得让她沾满泪水的脸发疼，她悲哀地想，自己这一次哭，回去得用掉多少化妆品才能把皮肤挽回……昂贵的哭泣，麻烦的哭泣，自己不是很少哭吗……
姑姑每次给她妈送都会送很多国外的化妆品，大表哥好像也有很多护肤品，回去每个人都打劫一点，应该就可以了。
她蹲在那里，也不知道多久了，忽然看见绿化带外亮起车灯，抬眼看才发现天已经要变黑了，大表哥穿着板正的长风衣站在绿化带外，平静地看着她。
“果然不哭了，上车吧。”
惠子怀疑大表哥不进绿化带不仅是嫌绿化带里面脏，还是为了预防她哭出来，要是她还在哭，估计能转身一开车门就跑。
……这是因为和小表哥那场决裂，产生了的面对崩溃的弟弟妹妹的ptsd吗？
惠子爬上车后座，先抽了几张大表哥的纸擦脸，然后跟在开车的她哥的小助理打招呼，小助理笑笑，把车开向她家的方向。
大表哥坐在副驾驶，估计是怕惠子情绪失控抱着他哭……这傻逼男人，真讨厌。
“现在和我说吧，你是失恋了吗？”大表哥单手撑着车门看车窗外流动的路灯，兴致缺缺地问，“哭得真丑啊，我妈总说你是聪明的孩子，你这样是要让我妈后悔夸你吗？”
惠子拳头都硬了，觉得在电话里和大表哥哭的那个她，绝对是被小表哥附身了。
她能不知道大表哥啥b吗？有倒霉小表哥珠玉在前，对大表哥敞开心扉就是找死。
似乎能听见惠子的心里话，大表哥微微侧头，为自己辩解：“……我进步了，而且你是妹妹，我不会像对凛一样对你。”
谢谢你的区别对待。
惠子哼了一声，双手抱胸也侧头看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毫不在意地说：“我和我朋友绝交了，她嫌我管得太多，我还嫌弃她老是咋咋呼呼的呢，然后我们吵了一架，就分了。”
大表哥眉头一拧，嫌弃道：“就这？”
惠子怒火上头：“我不过就是不想和人分享她……而已！她就觉得我限制了她，我对她不好吗！我又不是没人喜欢，但是我只关心她一个人，她为什么不心怀感激——我也不用她感激我，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和我做朋友——而且我们之前不是这样，是不知道哪里出来一个女人非要自作聪明管我们的事！那女人真是学到脑子都傻了，怎么这么喜欢管别人的事！”
大表哥被她吵得脑袋嗡嗡疼，但是还是惦记着自己在帮助弟弟妹妹这项能力上的那点小进步，于是压下自己嫌麻烦的话，只说：“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喜欢你的？西岳惠子，你什么都不做也有人上赶着倒贴……你现在把自己搞成这样，难道我还要感谢你敢于放下自己付出爱吗……真是麻烦，你不是很聪明吗？”
惠子气得胸膛都发闷，她放下架在胸前的胳膊，坐起身来，但是还是觉得有股气在胸膛里发不出来，只能憋屈地往外吐：“我知道，不用你教我！我也不想，我怎么都不想，我就是受不了，我就是生气，我自己也拿自己没办法，我的心只想和她做朋友，谁都不行啊！那我能怎么办，把心挖出来吗！”
大表哥觉得自己顺路来安慰这倒霉妹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但是执拗的妹妹实在烦得他头疼，还能从她身上看见自己另一个脑袋不拐弯的弟弟，也懒得再顺着她了：“你那点执着真是好笑又恶|心。”
惠子扯出狰狞的笑容：“有本事这话拿去给狗都嫌说，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手忙脚乱斗狗的样子。”
大表哥和她的兄妹友爱时间就此结束，两人都冷着自己的俊脸看车窗外，心里都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才会跟对方说话。
【六十八】
“啊……真是麻烦。”
真优蹲在墙角，身边的女孩还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哭，她哭得太难过了，眼泪好像小溪一样，源源不断，真优已经是第十次给她递纸巾了。
“千代……可以别哭了吗？”真优身后一墙之隔的教室里，直播还在继续着，“你哥还在踢球呢，你要是不哭了我们就能回去看直播了哦。”
千代还是停不下来，发出了更多的啜泣声，像一只快要冻死的小猫。
真优眨眨眼，双目无神地看着已经全黑下来的走廊，她想去开一下走廊灯，但是担心灯一开，看见千代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子，自己又得安慰她。
真优长长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我现在有点后悔了……你哭得真让人心疼，可怜的千代，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哭这么厉害，你以前都笑得很阳光的……哦，暴露了。”
千代没有理她，还抱着膝盖一抽一抽的。
真优歪歪头，深感无趣，自说自话起来：“我和你是一个中学就读的，不过你好像老是记不住我，也是，我太没有特色啦，只有学习拿得出手……可能也是因为你和我不是一个班级？但是我一直都能看见你，大家都说你是很善良的孩子，你的朋友多得厉害诶，你和你的好人哥哥一样受欢迎——”
千代似乎终于听见她在说话了，哭泣声有了一点停顿，但是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抽泣声淹没。
真优搓了搓自己的头发，终于发愁起来：“真是的，不要哭了千代……啊啊，好头疼！那个狗|舅舅把人搞哭都是怎么做的来着……啊！”
真优终于想到了方法，她有些高兴地一拍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千代耳边，温柔地问她：“你想要什么啊，我给你啊，什么都可以的。”
千代还是不为所动地哭，甚至哭得更大声了点。
“喂喂，这样会被看直播的同学们听见的……真是的，”真优发愁地开始咬自己的指甲，“你平常哭成这样都是谁安慰你的啊，能把你安慰好的人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千代抖动的肩膀顿了一下，从喉咙挤出带着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呜……哥，是哥哥……”
“啊，”真优放下手指，思考了一会儿，“……洁世一啊，也不是不行，唔，应该说，让那家伙帮忙是可以的。”
她猛地站起身，反手提着千代的后领子，轻轻松松就把千代从地上拔起来，兴致勃勃地说：“好，那我就带你去找你哥哥，嗯，就当是我把你搞哭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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