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武道第一人迄今在公开场合未曾露脸,唯有极少数心腹知晓其名讳,却在短短数年间叱咤武林,等闲人无不避其锋芒,更有追随者无数,名下武馆林立,可谓一代宗师。
御影楼的掌柜——号称“百晓生”的玲王公子,曾和那人交手,不过寥寥数回合便败下阵来。
公子是耍棍的好手,有传闻说他在最后关头借机一式,趁人不备挑下了那位师傅的纱笠,得以一窥尊容。尚有好事者杀到御影楼,扬言一掷千金要买他副画像,闹得沸沸扬扬。
大会逐□□近,馆里茶客如织。有误信传闻的武者来访,希望能拜见一番公子,都被打发了去。又不甘心就此离开,只得闷闷不乐地坐在厅里听团柴的使活儿,招呼小二上茶果点心。
几十条大板凳并排列好,说书先生扫了眼龙须凳。
得,今儿甩手自在爷得闲亲自监督他拉顺儿,搁这抿草山钩子,敲打他来的,得提溜起裤头省得洒水拂了龙王面。
醒木一拍,声如洪钟,“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辖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诸公明,文者博采万家,武道一人天下!”
“上回书说到,蓝武士与御影一战,御影惜败。哎就在这么个时候,小伙子长家伙打远一提,那蓝武士一时不察被逼出了真身!是身轻苗条,往脸上一看,小子脸蛋长得……”
御影玲王倚着他那贵妃椅,一字三耳扣半长方领马褂,淡紫色绣着蜿蜒的兰草,里头衬着件纯黑的中衣,打肩头披着件外服,没见过这洋款式,是稀罕物。鼻梁上挂着小圆镜,笑眯眯听完开场,他随手扔了串赏钱,玉骨扇一提一送便啪得掉进香槽。
这词儿他能倒背如流,素材便是他本人提供,也是他放出消息声称自己见过武道第一的脸。依此为噱头,客人络绎不绝。
至于事实如何?
御影玲王惨败后,试图一探真容,确有此事。
不等他行动,站在桩子上的人一记鞭腿瞬间将他缴械,踩着长棍逼迫御影玲王半跪下,只能不甘地仰望那人的面纱。
“零分,身为武者,比赛结束后还妄想靠投机取巧伤人?二位真是青春啊,”风撩起那人的长衫下摆,像在耻笑着御影玲王的痴心妄想,“我不是说过没有奇迹吗?”
压倒性的恐怖实力,奠定了其江湖上的统治力。
打也打不过,骂也不想骂。御影玲王能做的唯一报复,便是跟说书先生造谣,那人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人,让民间的画本子把他编排成御影玲王的红颜知己。
一只信鸽从阁楼的窗户飞进来,扑棱着翅膀停在御影玲王手上。后者从银环里抽出小卷,铺平是一张纸条,落款为千切豹马。
御影玲王翻身下去,安排人备齐马和粮草,即刻启程赶往临镇。
前几日,御影玲王名下的镖局出了闪失。一趟送人北上的差事行至山路时遭遇劫道,贼人被杀到慌不择路强抢了辆空马车逃之夭夭。月黑风高,山路崎岖,贸然追上去怕是调虎离山计,保险起见他们选择了隔天上报。
御影家的门客们沿着车辄一路追踪,半途进入官道后丢了线索。正当大家准备放弃追查时,马车忽然奇迹般出现在了临镇,似乎是拉去典当的车夫不熟悉烈马的脾性,碰巧卷入集市纠纷,马匹受惊大闹一场。
事故发生时,刚办完事的千切豹马恰巧出来,一招眼便看见刻有御影家徽的马车,二话不说把人给扣下了,等着御影玲王赶到再做定夺。
闹市中备受牵连的人,御影玲王都派手下逐个送去补偿款,好在当时烈马发疯前便有经验丰富的人喊着让大家快散开,最后仅仅踩坏了几个摊主的铺子,无人受伤。
“里面的人怎么处理?”千切豹马双手环胸,靠着客栈的木门。这里是御影玲王的产业,不必担心两人的谈话时隔墙有耳。
站在这干等也不会有进展,御影玲王率先推门进去。
床上躺着的男人昏迷不醒,嘴唇干裂,脸上还有淤青。接连数天绳捆索绑,他的手腕脚腕都遍布血痕,医师帮他上药后还没来及缠上纱布。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御影玲王招招手示意医师别停下手,自己抓起病人的手摊开看。
手掌有厚茧,看身形估计是同行。练家子再弱也不可能输给普通人,估计是被下药趁虚而入了,具体情况得等人醒了以后细问。
这也是为什么御影玲王没把人交给官府,习武之人和朝廷向来不和,万一这人在官簿上有劣迹是在逃人员,这么做反而会害了人家。
拘下马车后,千切豹马第一时间检查了内部。干粮和水肯定是追不回来了,他是想看看贼人有没有留下可以作为线索的东西。
结果马车里居然躺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衣服被扒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里衣和亵裤,没有任何能辩识身份的东西。这帮奸人似乎连水都没给他喝,瞧着出气比进气多,随时有可能断气。
来不及管太多,千切豹马当即把人抱出去直奔镇上的医馆。又是抓药又是买吃的,里里外外忙活了一天。尚未来及通知御影玲王,后者便快马加鞭抵达现场了。
“嗯……”病人慢慢睁开眼睛,御影玲王若无其事地放下他的手。
“你醒了?这里是客栈,你还记得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事吗?”御影玲王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翘起二郎腿。
“呃,啊,好痛……”病人想坐起来,一动弹便疼得龇牙咧嘴。
“喂喂,你现在还不能乱动,”御影玲王把人按回去,让他睡着说话,“你被人袭击了,还记得吗?我们是在劫匪的马车里找到你的。”
“那个……抱歉……”病人扭着脖子艰难地看向御影玲王,“我好像不记得了……”
“一点也不记得?”御影玲王疑惑道,“你提供的证词越详细,我们才越有可能追回你的东西。”
“我不记得了……”病人睁大眼睛,深邃的蓝眼睛染上迷茫,“那个,你认识我吗?”
哈?
“你等一下,我和医师有话要说。”御影玲王对他安抚地一笑,起身朝外走,医师紧随其后亦步亦趋走出客房。
门在背后合上,两人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
确定病人听不见后,御影玲王问道:“他什么情况?”
这人是御影家培养的心腹,不可能说谎。
医师露出无奈的表情,“那位公子头部遭受过重击,似乎影响到了脑子。”
“确定吗?有没有可能是装的?”御影玲王皱眉。
不会是那人认出他是谁后,存心装疯想赖上他吧?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是真的。”医师叹了口气。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这辈子是给毁了。凭当世的医术尚且无法治愈臆症,恐怕余生都要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
“这个病会影响寿命吗?还有可能痊愈吗?”
“性命无碍,只是会暂时遗忘部分经历,或许哪天见到熟悉的场景被刺激一下,他自己就想起来了……”但更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弦外之意没有说出口,御影玲王也领略到了,一时气氛有些沉重。
要通知一个绝症患者你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健康,是件很残忍的事。尤其那是个习武之人,失去记忆便表示他忘记了传承。没了根,今后不管是荣华富贵还是衣不蔽体都只能像浮萍般随风流浪。
总之先把人带回去吧,在御影楼里当个杂役,好歹不至于饿死。
同为武道家,御影玲王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武者废掉。只要身子骨还在,本事早晚能练回来。
咚!
客房里传出一声巨响,还有叮铃咣啷瓷器打碎的声音。
御影玲王瞳孔骤缩,迅速跑过去猛地推开门。
客房内,窗户大敞着。凪诚士郎反剪着病人的双手,将其脑袋按着床,迫使对方跪在地上。
“啊,玲王,好久不见,我现在有点忙。”
“凪,那是病人啊,你快放开他!”御影玲王上前欲要把人拉开。
“不能放手,”凪诚士郎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病人,“现在放手的话,我就打不过他了。”
“什么?”连凪都打不过的怪物?御影玲王神色惊疑不定地望向病人。
这家伙,什么来头?
凪诚士郎是跟着信鸽从窗户翻进来的,一进屋就被袭击。奇怪的是对手感官上明明很强,实际打起来却又很弱,即便如此凪诚士郎依然吃了些苦头。放开桎梏的话,他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制住这个人第二次。
“哎,”凪诚士郎没有松手,保持着压制的姿势,凑近些问道,“你明明很强,为什么要装弱?”
是想让他放松警惕然后趁机反杀吗?
病人没有回答。
凪诚士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没反应,犹豫着要不要卸掉他的手臂,用疼痛撬开他的嘴。
“凪,不要放手。”御影玲王沉着脸走近,蹲下查看病人的脖子,“只要他有异样,你随时可以动手。”
御影玲王捏着男人的下巴,后者双目紧闭,呼吸又变浅了,缠上绷带的伤口再次被血染红。
不是装的,这人真的失去意识了。
“他晕过去了……”
凪诚士郎立刻松手,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趴在椅背上眯起眼。从他进房间的那一刻就算加班了,现在谁都不能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御影玲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昏迷的男人,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猜忌。
此等强者在江湖上绝不可能寂寂无名,可自己的情报网里居然没有这号人物,他肯定是某方势力暗中培养的王牌。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
尽管一切都指向巧合,御影玲王还是无法放下戒心,深紫色的眼睛酝酿着雾霭。
半晌,他做出了决定。
“凪,你把他弄到马车上。”御影玲王这次出来只带了一个医生和一个车夫,凡事不免都要亲力亲为。
凪诚士郎比自己强的多,如果对方心存歹意想做些什么,自己和千切豹马可能反应不过来,但是凪诚士郎绝对能赶在对方成功前扭断他的脖子。
“诶?好麻烦……”凪诚士郎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慢吞吞地把人抱起来。
抱着的姿势比背着保险,可以有效防止对方做小动作。
男人的头随着移动往后仰,凪诚士郎怕他这样颠啊颠啊把脖子弄断,帮他把头靠在自己胸口。
出血的纱布也要换,这个等上马车以后再让医师弄也不迟,眼下最打紧的是尽快把人带回去。
御影玲王露出紧张中带着兴奋的笑容。
无论对方攒的什么局,这颗棋子他御影玲王吃下了!顺利的话他可以在对方恢复记忆之前,把这只鹰犬驯化为自己的帮手,甚至策反他反咬幕后黑手一口。
即使一切都是巧合,御影玲王救下了这个人——虽然是千切豹马救的,但千切豹马也属于御影玲王的门客——是事实,无论对方背后的势力是谁,他都有信心以此为筹码换取好处。
假如对方知恩图报,御影玲王将收获一个人情。若对方是条毒蛇,御影玲王也自信在自己的地盘上,不等对方掀起水花,自己能轻松把这条小蛇溺死在阴沟里。
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把人带回去御影玲王都不会吃亏。
马车的空间不大,御影玲王和凪诚士郎带着病人和医生坐在里面,千切豹马骑行在他们旁边护卫。
病人的头枕着凪诚士郎的大腿,后者比昏迷的人还要懒散,一进马车便东倒西歪地像只树獭,即便如此他的手依然牢牢放在那人的脖子上。
医师默默拆开刚绑上没多久的纱布,为病人换药。
御影玲王看着他包扎,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他最讨厌无趣的生活,追寻武道也是为了摆脱家人给他划下的按部就班的商路。现在他有预感,自己往后的日子绝不会无聊。
要给失忆的小鹰犬安排个什么身份呢?
御影玲王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
好痛,全身都疼……
洁世一醒来时,手臂被人抓着,他努力转头去看,见一个相貌可爱扎着髻子的少女在给他擦拭身体。见洁世一醒了,小姑娘露出甜甜的笑容,“夫人您醒啦!太好了,我现在去叫老爷过来!”说完也不等洁世一反应,哒哒哒小跑出去。
夫人?是在喊我吗?她认识我?
洁世一困惑不已,他是男人,为什么称呼他为夫人。
这是哪?他不是在客栈吗?
记忆停留在有个人破窗而入,洁世一迷迷糊糊间以为进贼了,身体本能地先一步奇袭,结果因为负伤节节退败,最后被人压制在床边。
不对,他为什么在客栈来着……
洁世一忍着剧痛坐起来,迷茫地环顾四周。
一展绘着白鹤亮翅图的屏风把房间切割成两半,但仅洁世一能看见的这半边就已经够大了。紫檀木柜,雕花红木案几,上陈香槽一座,墙角蹲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瓷,里头卷着些纸筒——洁世一莫名觉得它们一定很贵——就连他盖的被子都是满绣的黄中黄,上有金凤吉祥和二龙戏珠图,连下面的红绸都快看不见了。
这些东西弄坏一样他都赔不起。
虽然直觉自己好像并不缺钱,但应该也没有奢侈到这个地步,还是尽量不要碰这些东西了。
洁世一默默把搭在身上的绣被掀开,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后,脸腾得红了,立刻把被子盖回去。
刚,刚刚那姑娘就是这么帮他擦身体的……天啊,那他岂不是污了她的清白!他得负起责任才行!
脚步声由远及近。
洁世一红着脸抬起头,便看见一个紫头发的男人张开手臂好像很高兴似的走过来,身后跟着低头默不作声的医师。
他记得这个人,昏迷前就是他和自己说话。
“您好,请问这是哪?”洁世一迟疑道,“我们不是在客栈吗?”
御影玲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担忧道,“又过去半天了,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洁世一愣了一下,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没关系,发生这种事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御影玲王坐到床边,回头时对医师使了个眼色。
后者接到信号,缓慢地点点头。
他没有撒谎,确实没有恢复记忆。
御影玲王放心了,转头看向洁世一,忽然伸手撩开洁世一耳边的鬓发,捧住他的脸。
洁世一茫然地看向他。
“没事的,有关你的事,以及我们的事,我都会慢慢说给你听的,”御影玲王笑容意味深长,洁世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却无法参透其中深意。
他似乎有意在向我暗示什么?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无论是什么,那一定和我的身份有关。
他可能认识我。
于是洁世一配合地没有躲开御影玲王的亲昵,顺势问道:“这么说的话,你一定认识我吧?”
御影玲王点点头,对洁世一的上道很满意,“当然了,我可是你最亲密的人啊。”
最亲密的人?
洁世一敛下目光,不确定道:“刚才有个姑娘喊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结婚了吗?”
“说结婚可能不太准确……”御影玲王的手从洁世一的脸颊滑到脑后,五指不容置疑地插进他的头发,像抚摸小狗般安抚着他的情绪,笑容愈发灿烂。
“你是我买回来的小妾。”
洁世一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个表情极大地愉悦了御影玲王。
说白了他学习武术,穷其一生不就是为了现在这样吗?
——乐趣。
与人斗,其乐无穷。古语真是字字珠玑。
他和男人结婚了,还不是明媒正娶,他是被卖给富人家的妾室。
这个认知不断冲击着洁世一的大脑,他努力想要根据御影玲王的只言片语想起什么,可脑海里永远像一张白纸。
御影玲王……对了,御影玲王!为什么我会知道他的名字,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自我介绍过。
难道他真的是我的……丈夫?
“我知道了,我叫什么名字呢?”洁世一捂着嘴,小声问道。
这一点御影玲王也早有准备,为了防止日后他想起什么,最好现在先给谎言打个补丁。
“我们在一起才没多久,你父母把你托付给我时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还没来及给你取你就被劫走了。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后再问你的,现在你忘记了……”御影玲王装作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像给新买的宠物命名一般,拿出他路上想好的新名字,“为了方便我们日后相处,我就叫你——”
“洁世一。”
被打断的御影玲王歪了下头,漂亮的紫色头发便顺着肩头滑落,如此美人做这个动作相当惊艳。
可惜唯一的见证者不是会被美色打动的人。
洁世一目光如炬,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叫洁世一,你叫我洁就好。”
话罢,他露出笑容,“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我相信玲王。”
御影玲王在撒谎。
这件事忽然成为了洁世一的主心骨,他知道自己不是某个人的附庸,更不是谁家里陈设的瓷器,这便够了。
御影玲王有他不知道的情报,并且自己失忆前很显然认识御影玲王。在套出情报之前,洁世一会好好扮演妾室的角色。
令洁世一惊讶的是,这种话他好像能很熟练地说出口,莫非他失忆前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洁世一把揉乱自己头发的手拿下来,反握住御影玲王的手,深深回望他的眼睛。
御影玲王咽了下口水,抽走了手,“你能这么想就好。”他什么时候介绍过自己吗?
“我还担心你会排斥我,现在看来是多余的,即使失忆了洁也还是爱着我啊。”
洁世一认真看着他,“因为玲王是我最亲密的人啊。”能干掉。
如果现在御影玲王和他交手,洁世一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其他人赶来之前解决他。
御影玲王被如此热情地注视着,有些不自在地把头发撩到脑后,这个平常的举动在洁世一眼里都变漂亮了不少,有种软弱可欺的美。
这就是绝对实力差距下,对方做什么都显得可爱吗?
“我们好好相处吧,夫君吧。”
之后几天,御影玲王没有再过多干涉洁世一,除去为了人设每天跟他共进三餐以外,两人都心照不宣把距离保持在一个舒适的地方。
御影玲王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开始查看眼线给他提交的有关洁世一作息时间的报告。
洁世一不愧为武道家,即使失忆了也能凭借肌肉记忆按时按点地做训练,还有冥想,每天按时换药洗漱吃饭睡觉,固定睡七个小时,生活节奏规律得不行。
唯有一点,他始终没有提出过外出。除去解决生理问题跟洗漱,甚至连客房的门都很少出。
疑似的逃跑的行为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御影玲王也没关他,如果洁世一现在忽然恢复记忆,御影玲王是最乐见其成的人了——自觉得不行,即使御影玲王故意撤掉眼线,还让侍女帮他把窗户打开。
到了晚上,洁世一居然自己乖乖把窗户关上了,一点也没有出去看看的想法。
他这样真的正常吗?
“洁,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吃晚饭时,御影玲王主动提出两人一起散步,彼时洁世一正在给御影玲王夹一筷子牛肉。
小妾要给夫君布菜,这是洁世一最近看画本子新学的。
“嗯?可以,你想去哪?”洁世一无所谓道。
“就在院子里走走。”怎么变成好像是他想散步了?这可都是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啊!
“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御影楼的大厨都是御影玲王重金聘请的,味道简直绝了,洁世一都怕自己再吃下去脂肪含量会增加。
必须得加大训练量才行啊。
御影玲王默默吃了个七分饱,洁世一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吃完了剩下的饭菜,两人相携下楼。
洁世一第一次上来时是被凪诚士郎抱上去的,所以对这地方的面积没有直观感受,直到两人下了两层楼,从后门走进庭院,穿过长长的走廊到怪石嶙峋的食堂边。
洁世一不禁发出感叹,有钱真好。
御影玲王看他心情不错,又开始琢磨巩固自己夫君的人设,添加设定道:“我们以前经常在这散步。”
“原来如此。”洁世一点点头,自动把这句话理解为御影玲王现在心情挺好的。
虽然洁世一依然摸不清御影玲王的目的,但是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认为御影玲王不是坏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或许自己对御影玲王来说有利可图,可是商人又不意味着一定是坏人。
洁世一忽然从平台上跳下去,御影玲王伸手捞他,只碰到他长衫的袖子。
一米多高的地方,洁世一跳下去蜻蜓点水般不费吹灰之力。
“干嘛?”御影玲王弯腰问他。
“今天有月亮,我想看看。”洁世一走在了前面,他从池塘的倒影里看见了明月,平台有遮棚是看不见的。
御影玲王犹豫了一下,庭院的泥土会弄脏鞋子……算了,跳吧。
习武之人,这个高度还是轻轻松松的,顶多没有洁世一姿态那么从容,要扶下眼镜。
“洁,等等我。”
洁世一当真停下了,回头等他。绣着松、竹的长衫似乎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光,深邃的蓝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御影玲王,好像他们真是夫妻一样。
等御影玲王走近了,洁世一向他伸出手,前者不明所以,洁世一便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
御影玲王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我们以前经常这么做吧?”洁世一笑嘻嘻的。
“嗯……”御影玲王别过脸,不去看他,洁世一却强行钳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你干——”
刹那失声。
御影玲王眼中倒映着皓月的影子,好像眼中长出了小小的月亮,他在看月亮,而洁世一在看他。
“好看吗?”洁世一笑着松开手。
失忆以后洁世一难以克制地陷入不安,彷徨。武者修心,他全靠训练让自己忘却难过。尽管御影玲王留他在身边并不纯粹,但自己被御影玲王所救却是事实,御影玲王的陪伴让他多少有些慰籍也是事实。
洁世一不会恩将仇报,伤害一个弱者。
“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现在只能一个人赏月吧,”洁世一抬头,带着种无奈的情绪,望着孤独的月亮。
“抱歉……”御影玲王有些后悔一开始欺骗洁世一的事了,可是他现在能和洁世一一起赏月也是因为两人夫君与小妾的身份,现在戳破的话,洁世一会怎么看待他呢?
他又在多想了。洁世一一如既往明察秋毫,忽然一把抓住御影玲王的手猛地一拽,后者一时不查差点被他带得一头莽到池子里。
“抱歉抱歉!玲王,你会跳舞吗?”
御影玲王当然会,但他下意识以为洁世一肯定不会,所以看洁世一跳男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
“你记忆恢复了?”
“没有,但是这和功夫一样,学会以后就很难忘记了。”毕竟是用肌肉记住的。
洁世一惊奇地发现,他过去好像曾经跟洋人打交道,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他似乎跟一位拳击手对打过。
当然他赢了,而且在庆功宴上他搂着一位先生跳了西方的交际舞。
嘴上肯定不能说实话。洁世一歪头问,“不是玲王教我的吗?我们是夫妻,没有一起跳过舞吗?”
御影玲王不说话了,这时候说是自己教的,他没底气。
洁世一跳得没有玲王好,后者为了照顾他自愿跳女步,让洁世一跳更熟悉的男步。说是跳舞,其实更像两个筛茶叶的在拿着大漏兜转圈。
好在,他们旁若无人地开心着,不去在乎金鱼或虫豸的想法。
洁世一又比御影玲王矮半个头,到钻圈儿那步御影玲王几乎是弯腰了,还是被蹭乱了头发。
御影玲王扶着眼镜,面无表情整理头发。
洁世一哈哈大笑。
嘁,少得意了!御影玲王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也有笑容,牵着洁世一的手把人拽进自己怀里。
两人都愣住了一瞬。
御影玲王以为洁世一会跟着转圈完成下一个动作,洁世一以为御影玲王在和他闹。
那再闹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洁世一搂住御影玲王的腰——其实跳舞的时候一直搂着,不过御影玲王生怕踩到洁世一的脚没注意到——那件短马褂根本遮不住啥,御影玲王的一截腰**地露在外面,也不怕感冒。
哗啦。一尾金鲤跳出水面,湖面泛起涟漪,揉皱了月亮。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御影玲王轻轻把手搭在洁世一背上,喃喃,声音小到仿佛是他在自言自语。
“月亮,真美……”
洁世一苦笑,对于没有记忆的他,好像任何牵挂都无法束缚住空旷的灵魂,像诗里写的一样随时可能摆脱沉重的皮囊飞到月亮山上。如果他现在记得御影玲王是谁,答复会不会更加认真呢?
“我也是,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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