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当教堂钟楼的钟声敲响时，在窗边枯坐了许久的小鱼抬起双眼。
原本紧闭的卫生间门，突然在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细缝。
暗香浮动，森白的雾气和女人阴暗的低语从门缝中一同泄露出来，它们仿佛在引诱着这条一心想要逃出池塘奔赴大海的鱼去探索未知的危险。
应该怀疑小语吗？她为什么会认为【她】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但……说不定呢？危险中就藏着逃出去的办法呢？
况且，就算他不去找，危险也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小鱼将水果刀藏在衣服里，谨慎地、毫无声息地走到卫生间门口，他握住了门把手，随后以一个毫无死角的防御姿势打开了门。
雾气扑面而来。
好阴冷的雾气，那股寒气像一把刮骨刀，从皮肤渗透进去，在骨头上刮了一圈，浑身的血肉都好似在这股寒气中冻成冰块。
“嘻嘻，你来了。”
雾从镜中来，镜中的红衣女人披着那猩红而精美的纱幔，盖住了整张脸和大半个身子，只能隐约看到红纱下微卷的黑发、模糊的轮廓和那微笑着的、艳丽的红唇。美艳凄厉，令人胆寒。
小鱼：“又见面了。”
红衣女人笑道：“你这小鬼，胆子真大……规则上都说了，不能和我搭话，不能在十二点照镜子，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她上半身从镜中飘出，伸出冰冷苍白的手，抚摸男孩的脸颊，“我猜，你有需要向魔鬼祈祷才能实现的愿望？”
小鱼挑眉：“许愿……？原来你是阿拉丁神灯的定位？那无论向你许什么愿望，你都能实现吗？”
红衣女人：“当然～只不过，需要你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小鱼：“代价是什么？”
红衣女人掩唇轻笑，她的手很苍白，但很好看，像古典画中贵妇人的手。
猩红纱幔无风自动，扫过小鱼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让小鱼联想起像浮游在水中的水母，如果碰到了水母的裙子，也会有这种刺痛感。
他仔细看了看红纱，发现这果然不是一层单纯的布料，那上面遍布着极细的纹路，但不是布料的纹理，而像是树叶……不，更像昆虫鞘翅上的脉络。而那时不时如星点般亮起的光也不是他以为的水钻，而是鞘翅上鳞片的反光。
红衣女人冰凉的手轻轻地勾起他的下巴，以含笑的声音说道：“魔鬼做生意比神明讲诚信，可没有提前讨要代价的习惯～放心，我要的，都是你能给的。”
凡是这个话术，后面绝对有个大坑在等着。
小鱼脑袋后仰，躲开她的手，随后抬眸露出一个坏笑：“那你帮我说服小语和我一起逃走。”
红衣女人惊讶地掩唇：“……”
小鱼：“怎么，做不到吗？”
室内忽然变得更阴冷了，更浓厚的雾气从镜中涌出，白雾卷起女人的红纱，像极了在雾中飞舞的红蝴蝶。
红衣女人笑了：“当然……”
就在小鱼以为她要翻脸不是人（虽然本来就不是人），准备大打出手时，却听到她说：“——可以。”
小鱼：“？”
这下错愕的人变成他了。
不是？这就答应了？你能做到吗你就答应？啊？？等等，他是不是还是踩坑了？！
红衣女人忽然看向某个方位，“哎呀，和你聊得太开心，有人不高兴了~”
小鱼额角爆出青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开心啊？”
黑暗中传来昆虫振翅的声音，小鱼偏过头，看到一只艳丽的蓝蝴蝶忽然穿过浓雾，向他飞来。
“是你……？”
是那只蝴蝶……是梦里那只华美昳丽、仿佛将这个世界最纯净的天与最深邃的海披在身上的蓝蝴蝶……
小鱼伸手，蝴蝶翩然飞至他的手指上，很轻，有点痒。
小鱼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从梦里飞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自己吐出的气流伤害到这只美丽而脆弱的生物。
耳边传来女人轻柔的笑声，几乎是本能反应，小鱼的手离开了藏匿于衣服下的刀柄，护着那只蓝蝴蝶向后退去。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小鱼警惕地抬头瞪着女人，却发现她已经后退回到了镜子里，镜面漾起的银光水波尚未停歇，模糊了镜中的景象。
镜中传来她似悲似喜的笑声，“【美梦】已至，【噩梦】消散……呵呵呵……记住，你我交易已成，当你如愿时……我便会讨要代价……”
小鱼冷笑：“……说得轻巧，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说服小语。”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红衣女人已经离开，然而镜中的水波依旧没有停歇，反而还似乎有什么长条状的阴影落在上面，影影绰绰地搅动光影。
这个形状好像是……柳枝？
怎么会有柳枝的影子落在镜子上？
蝴蝶从他的掌心飞出来，扑闪着翅膀在他面前飞舞，见他把目光拉回来，却只知道盯着自己没有反应，便飞到他脸颊上蹭了一下，然后又绕着他打着圈儿的飞。
小鱼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掠过脸颊。
……好熟悉的感觉……
好像有一个人，总是喜欢这么触碰他的脸……
可是他每次都会不高兴，因为她总是控制不好力道。但……她是谁呢？
当蝴蝶再次飞到他面前时，小鱼回过神，他问蝴蝶：“你要我跟着你走？”
蓝蝴蝶在空中轻盈起舞，宛如点头示意，随后它振翅飞向镜面，消失在闪烁的银光水波里。
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小鱼猛地扭过头，冲向外面窗边的位置，抄起那本手册又迅速折返。
镜中，一只蝴蝶的剪影悄然浮现，他毫不犹豫地跃入镜中，冰凉的镜面仿佛流水般滑过他的肌肤，紧接着，他稳稳地踩在了洗手台上。
蝴蝶不见了，但是他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系上了一只蓝色的蝴蝶结。
男孩睁大了眼睛，眼眸中星光跃动。从噩梦里醒来时，他手中就抓着这个蝴蝶结。
他戳戳蝴蝶结，“原来是你，你还真的是从梦里来的？”
蝴蝶结不会回答他，也不会绕着他飞。
小鱼只好撇了撇嘴，放下爪子，从洗手台上一跃而下。
出门，发现这里居然是教堂的长廊。
没想到这个传送镜居然直接把他送出了铁丝网范围，只要他从窗户翻出去，可以直接从水里游到对岸去。
但是……
小鱼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从黑暗的长廊那边传来，连忙又躲了回去。
那脚步声鬼鬼祟祟的，急匆匆从洗手间门口经过，从脚步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判断，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径直到中央大殿去了，小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正要悄悄地从后面跟上，他的胸针居然忽然发光。
吓得小鱼连忙捂住，躲到隔间里。
随着胸针忽然发光，他感觉到手里的书在发烫。
小鱼轻轻将书翻开，前六页还是和之前一样，然而第七页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缀在页尾的红羽印记，此刻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再翻下一页，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字，只有红羽标志。
小鱼：？
他“啪”的一下合上了书。
——我要找线索，你丫和我念起诗了是吧？而且还不把诗念完，差评！
胸针不发光了，小鱼握住胸针感应了一下……什么都没感觉到。
也是，他又不是羽毛的主人，怎么可能通过羽毛定位小语。而且小语肯定现在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呢。
他正要出去，忽然，一道灵光击中了他的脑袋。他狼狈地打开窗户，借着朦胧的月色再度翻开手册第七页。
“不对啊……”
之前脑子瓦特了没有想到，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这本书后面几页的页尾处是红羽的标志？
他和小语的胸针就是红羽啊！
而且诗句显露的时候，手册不但会发热，他的胸针还会发光，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胸针和这本手册必定有染！
好怪。
好怪啊……
这本书必定是帮他逃出去的线索，但这本书又是谁给他的呢？红羽……红羽到底代表了什么？
而且他明明都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这本书还在提供信息？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这句话，如果不是耍他玩，那这句诗应该就是他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到底什么意思？
想不通，小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虽然他现在就能逃走，他还暂时不能这么做，小语还在里面，他得把她一起带走。
这家伙死犟死犟，真是说不动一点。
好吧……其实，如果那个【噩梦】真的能说服小语和他一起走，那就算她回头来找他索要代价，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还是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小鱼从隔间出来，走向洗手台。他抬眼一看，震惊地发现镜子上的传送门已经消失了，触摸之下只能摸到光滑冰凉的镜面。
卧槽他这要怎么回去啊？！
……没办法了，只能试试能不能从铁丝网翻回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张望，确认无人后，便悄悄溜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礼拜堂。
本该空无一人的礼拜堂此时有人声低语，小鱼想起之前是有个人过来，便小心地藏起来观察。
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神职人员的衣服，小鱼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白天瞪过小语的神父。
那个男人跪在那原本空无一物，但此刻已被【噩梦】所充斥的画像前，脸上泛起可疑且狂热的红晕，他以朝拜神明般的虔诚姿态祈祷着，口中念道：“恶魔啊恶魔，如果你能回应我的愿望，将你视作神明又有何不可？恶魔，请聆听我的愿望！”
小鱼：……噢哟。
她还真是忙啊，刚从他那边离开，这就来顶神明的班了。啧啧啧，有没有加班费啊？
画框内的红衣女子动了起来，她询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神父抬起头，狂热地说道：“我要你帮我杀了主教！”
“哦？呵呵呵呵……”女人冰冷的笑声从画中传来，她拊掌而笑：“有趣有趣，真是有趣的愿望。好，我接受你的愿望。可是……和魔鬼做交易，是有代价的哦？”
神父眼中的恐惧一闪而过，但他似乎又笃信着什么，抬起下巴，说道：“你尽管动手，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能承受。”
红衣女人笑而不语，她抬起苍白的手，打了个响指。
夜色如墨，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紧接着，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传来，最后一切归于死寂。
小鱼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神父那笃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恐惧地后退。
“怎么可能？！怪物……怪物!离我远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兴奋、阴森地笑起来。
“哎呀～哎呀～”红衣女人从画中飞出来，她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没想到堂堂主教大人，居然这么好杀，好意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真让人头疼，得手太快了，我还没想好找你收取什么代价呢~”女人苍白的手变得焦黑，柔软的皮肤变得坚硬，肌肤纹理处流动着岩浆般的血色。尖锐的指甲生长、再生长，月光穿过教堂顶部的彩绘玻璃，她锋利的指甲竟然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红纱在空中徐徐展开，伪装成布料的鞘翅第一次展开所有褶皱，一对巨大的蝴蝶翅膀在空中轻轻扇动，散发出迷醉而疯狂的光芒。
神父脚下滑了一下，向门口夺命奔逃。
“不过～索取别人生命的愿望，还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适合偿还代价呢？”
她扑向神父，在尖锐狰狞的狂笑中将他手撕了。
这不是一句夸张，这是一句客观描述……她真的，物理意义上把神父手撕了。
鲜血如雨一般浇下，落在她鲜红的衣服和翅膀上，于是那红色更美、更鲜艳了，就像一朵得到了甘霖浇灌的鲜花。
她伸出自己被血染红的利爪，那只手上，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随即——捏碎。
肉末血浆爆开。
在不久之前，这双手像风一样轻轻拂过男孩的脸颊。
“唔……”细弱的声音，从黑暗的某处传来。
这不是小鱼自己发出的声音，他与红衣女人同时锁定声音的来源。藏在桌子下的人看自己藏不住了，只好现身。
小语捂着口鼻，缓缓地从藏身的桌子下钻出来，她站定，看了眼红衣女人。
“呕！！”她实在绷不住，吐了。
妈的！就算马上就要死！她也得吐爽了再死！！
噩梦秋语：今年枫叶不够红啊，来人，把神父变成鹤顶红。
小鱼：（闭目）
小语：家人们，我绷不住了……先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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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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