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姐姐完全相反的人,这是科尔克对于阿蕾娜·卡斯利纳的第一印象。
爱神岛的孩子并不多,因为平里没什么娱体方式,所以聚在一起聚成了小团体在村庄里整日撵鸡追狗,无所事事,但阿蕾娜从不参与其中,她大多时候是跟着廖莎一起来的,蹲在一旁看他们勒紧了裤腰玩打石子。
打石子是爱神岛小孩们平日最常玩的一种游戏,有点类似于下棋,不过更容易上手些,他们把石子组成军队,然后互相较量,赢的人可以从输家那里有走任易一样东西,但不能太贵重。
科尔克打得最好,事实上他对那些奖励并没什么兴趣,通常他把赢来的方糖、松果、贝壳送给廖莎,然后换取了她一个被风吹得很凉的拥抱,而那时,阿蕾那就盯着他们,绿色的眼睛颜色很深,让人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也要吗?”科尔克被她看得发毛,唯一一次,他主动和这个怪小孩说话。
女孩依旧不吭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也没接他递过去的糖块,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科尔克开始考虑要不要收回手,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使他的身子有些发酸,而这时,廖莎活力十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感觉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科尔克,你在干什么呢!”
他转过身去,看见叉着腰看他的金发女孩,她的头发很卷,像一大团被猫抓得乱七八糟的毛线,这是遗传她母亲的,廖莎常向他抱怨这头卷发有多么难梳理。
廖莎向来是个聪明的女孩,只一眼,她就看出了事情的缘由。
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眯起眼,像是质问:“你把给我的方糖送给别人?”
“不算别人吧,她不是你的妹妹吗?而目前几天你还说糖吃腻了……”
科尔克想解释,但被廖莎尖声打断。
“就算是妹妹又怎么样?你怎么可以把本该给我的东西送给其他人,何况是这个小怪胎!一个只会听妈妈话的白痴乖宝宝。”她当着女孩的面喊出了阿蕾娜在这群孩子中的绰号,并理直气壮,“那是我的东西了,就算我厌烦了不要了也还是我的,我就算丢掉也不可以给别人!”
科尔克看着眼前女孩气得涨红的脸,感觉话语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升起了一阵烦躁之意,现在的廖莎像极了独裁的女王,专横、蛮不讲理,让他一下子觉得陌生。
此时的她完全不像平时活泼善解人意的样子。
“我还没有说要送给你呢!”
科尔克也有些不高兴了,他把赢来的小东西全塞到了阿索娜的怀里,然后扫了廖莎一眼,大步离开,他不明白廖莎为什么要那么大的反应,只不过是一块糖而已,又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
他听到廖莎在背后叫他,带着气急败坏,但他没有回头。
这是他同阿蕾娜唯一一次的接触了。
不同于廖莎的活泼开朗,和谁都能玩得很好,阿蕾娜更孤僻安静,因为身体不太好,总是呆在家里,出门也只是跟在廖莎后面一声不吭,谁搭话也不理,像一只缩在角落的猫。
久而久之,没什么人会和她玩,她是个和廖莎截然相反的女孩。
廖莎没有再喊他,科尔克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廖莎手里拿着他强硬塞给阿蕾娜的东西,似是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而阿蕾娜蹲在一边,绿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至此,科尔克和廖莎开启了很长的一次冷战,阿蕾娜开始闭门不出,等到再一次听到卡斯利纳家的消息,是阿蕾娜的病逝和卡斯利纳先生的发狂。
但令科尔克没有想到的是,阿蕾娜并没有死去,并且在二十年后回来,性情大变杀死了一整个村庄的人。
他还记得斜对门家的维塔,他今年刚和一个岛外的姑娘订了婚,还曾洋洋得意地向科尔克炫耀他手上的订婚戒指;小团体里最年长的瓦格,他的孩子今年满四岁,已经学会一加一算术了;酒馆的常客鲁克,他给他的爸爸过完六十岁生日,终于下定决心戒酒,目前维持了四十六天的纪录;还有德雷,粗中有细的大个子,他的老婆生了病,他拼了命地接活攒医药费,想在冬天结束之前攒够住在私立医院的钱……
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变成阿蕾娜的傀儡,加入杀戮之中,一直到一整个村庄中再无生机。
科尔克不明白阿蕾娜如此痛下杀手的原因——如果不想被知道记忆,死尸和主体之间也是可以有一部分记忆不互通的。
但无论如何,那些岛民们都不该变成这样,他们是无辜的。
后来他先一步找到了被抓的金发外来者,同他进行了一场合作:科尔克会告诉侠客死尸们的弱点,并帮助他逃跑,但有一个条件,侠客需要帮忙安葬死尸们。
“你难道不害怕我反水吗?”娃娃脸的青年问他,“我可是知道了你的弱点了。”
科尔克为岛民们撒上最后一捧土,在合葬的坟墓前站直了身:“你们也有同伴吧,你一定能明白失去的滋味的。”
“况且,就算你真的要反水,我也无所谓。”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各种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像一颗怪滋怪味的怪味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那么被侠客杀死一了百了似乎也不错。
但是……还不行。
他还没有为枉死的岛民们复仇。
他想让沉睡者得以安眠。
“你是叫侠客……对吧?要不要合作一次?”他看向金发青年,“阿蕾娜不会遵守诺言真的带你们找到泥火鱼的,她一定会处心积虑杀死你们。”
“虽然你们很强,但是到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胜负也未必,你们也许会需要我的。”
他感觉到青年审视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条件?”侠客问。
科尔克的面孔在月光下如石像般肃穆,像凝困了的混凝土,他嗓音平静,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要阿蕾娜·卡斯利纳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和你们并不冲突,不是吗?我也知道泥火鱼的位置,我也可以带你们去。”
岩浆般流淌的仇恨在混凝土外壳下涌动,在更深重的仇恨前,哪怕是一群不久前刚威胁过自己的强盗,科尔克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也能保持平常心对待了。
他站在一百四十三人的坟墓前,感觉自己在向下沉,不断地向下,浓稠的夜色俨然化作深海里冷得刺骨的海水,几乎里将他溺亡。
02:25:49
安静。
一片安静,只听得到规律的脚步声,空洞的寂静几乎实质化,压在科尔克的身上。
此时眼睛已经稍微适应漆黑的环境了,科尔克死死盯着一旁模糊的轮廊,等待少女的回答。
哪怕尸体没有心跳,但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她会回答什么呢?
阿蕾娜很在乎身旁的这个少女,科尔克是知道的。
在水下时,他甚至升起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将朔星溺死在水下,作为对阿蕾娜的报复,哪怕他早知道她是无辜的,但一切的起源始于她,这使科尔克控制不住地去怨恨她。
哪怕她什么也没错,什么也没做。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尽管知道在水下他有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不想和阿蕾娜、金·富力大,库洛洛·鲁西鲁沦为一类人,上岸后休息的那半个多小时不只为烤干衣物,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冷静下来。
“唔……说是问一个问题,但还是问了两个呢。”朔星是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强烈目光,学着阿蕾娜眨了一下眼,“你恨她?”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
“对,她杀死了岛上居民,我想要复仇,至少让死者安息。”科尔克坦然承认道。
“但是真正让仇恨烟消云散的复仇是不存在的,复仇只是不断自我毁灭的过程,哪怕这样,你也要复仇吗?”朔星又问。
科尔克重重皱起眉,他感觉自己的下巴绷紧了:“什么意思?你在劝我收手?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是要偏向阿蕾娜的方向了?”
哪怕知道自己打不过朔星,但他还是戒备了起来。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朔星摇头,但想起他看不到后,她又停下来,“因为一些往事,我很想知道一个负着巨大仇恨的人为什么明知道复仇是一条自毁的不归路,但还是会选择毅然决然地燃尽自己,不留余地。”
“我不会站在任何人那边,当做下恶事时,也意味着给予了他人向自己复仇的权利,这是阿蕾娜犯下的罪业。”
复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吗?你这不是复仇,是自我的毁灭!
朔星还记得过去,当她在师父第十三次在战场上险些堕入魔阴身时,向离烠问出了这个问题,混着指甲刺入掌心的一阵阵刺痛。
生还者综合症,那时她尚不懂它的含义。
离烠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因为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这种东西你长大就明白了,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他这么说。
“想知道……答案?”科尔克愕然,然后摇了摇头,“会问出这种问题,你真是完全不懂人心。”
“从背负仇恨的那一刻,人就已经不仅仅为自己而话,不再是他自己,你完全不懂,有些东西从来就没有理由,试图探究你想法的我真像个傻瓜。”
“不过既然明白了你的立场,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答案。虽然我虽不到阿蕾娜的记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阿蕾娜对你不怀好意,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你去找到泥火鱼,大概是因为它的一个特性——”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无负作用地增念,普通人则可以开念,她想要你开念。”
他的话音刚落,过道里灯光大亮,刺目的灯光突然亮起,刺激得朔星双眼不由自主地分泌生理盐水。
短暂地失明后,朔星看到了科尔克严峻的面孔。
他说:“他们来了。”
“谁?”
“阿蕾娜·卡斯利纳,他们也进入这个基地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他开始小跑起来,刻意放轻了脚步。
朔星的脚步更轻,几近无声:“他们也是从刚才那个水下通道进来的吗?是担心他们看到我们留下的痕迹?”
他们留下的火还没熄,因为科尔克说用不着管,让它自己灭了就行。
“不,这倒没什么关系,这个空间有两个人口,他们是从另一边进入的。”科尔克摇头否认。
“那跑什么?”朔星疑惑。
科尔克又加快了速度,由小跑转为快跑,激起地上的灰尘:“我们所进入的入口离升降梯更远,我们要赶在他们到升降梯前先一步乘升降梯下去,避免碰面。”
“大概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就快到了。”
随着前进,空旷的通道不再空旷,开始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桌椅杂物,这使得奔跑变得困难,速度开始减慢,再往前一些,散落的东西开始密集起来,直到堵住了整个通道。
“你没说会遇到这种情况。”朔星挪开一张桌子,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看向科尔先,“现在怎么办?要挪开吗?”
科尔克看着堆成小山堵住整个通道的杂物有些愕然。
他上一次这里是五年前,那时的基地还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虽然知道基地在金大闹过一次以后已经荒废,但他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眼尖的他注意到桌椅之间的缝隙里凝固着一层棕褐色的东西,一摸还向下掉着碎渣,像美术生调色盘里干掉了的水粉颜料。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那只是颜料,这堆积的桌椅将整条通道分成内外两片,另一边弥溢着未知,这简直就像是……
“是血,这些东西不会是为了挡住里面的东西出来的吧?”朔星也注意到了星点的血迹,她皱着眉,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生动了起来,“看你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应该是在你五年前来之后发生的事了吧。”
“这里后来的荒度会是因为这个导致的吗?”她伸出食指摸了一下血迹,捻了捻。
不知道。
科尔克在内心回答。
起初在外面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因为这里被金发现了所以这个组织转移阵地那么简单,但他漏了件事,这里的东西太整齐了。
在他最初到来时,走廊上的办公室里整整齐齐,甚至连头上装着咖啡的杯子都还未来得及清理,只带走了相对重要的文件资料,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紧急撤离了一样。
这里发生了什么?
“恐怕我们得费些时间把这些弄开了,我来搬,你去周围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吧。”科尔克说。
没有过多纠结,朔星哦了一声,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
之前一片漆黑看不清,但现在灯亮了以后朔星才发现这里其实有很多门,似乎是办公室一类的,因为很久没人打扫,开门的时候扑簌簌掉下来几大块灰尘,呛得她捂住嘴不住地咳嗽。
不同于先前在入口处的办公室,这里房间里的东西被搬得差不多了,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拖动的痕迹,想未是成为那堆杂物山的一部分添砖加瓦了。
里面的灯没有亮,朔星看到更里面还有一扇门,锁坏了,她索性一脚踹开。
几张床,大概是宿舍一类的,床的铁架可以勉强拆下来充作防身的武器,但太粗了,用着肯定没有那么顺手,相比之下朔星还是更喜欢先前从船仓里顺手捡来的长棍,不过可惜它先前被遗失在了水里。
四处看了一圈,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朔星把目光投向了几张床旁的一扇小窗。
推拉式的窗户,紧闭着,显着灰蒙蒙一片。
地下也会开窗吗?
朔星走上前去,眯着眼仔细辨认,然后拔开它的金属插销,向上推,害怕窗户坏掉,她没用太大的力。
后面会有什么呢?
她推了一下,窗子发出噪声,但并没有开。
她又推了一下,窗户依旧纹丝不动,她可以确定她把所有插销都拔出来了,不可能是插销的问题。
朔星奇怪地凑上前去,发现窗子的缝隙中粘合着一大长条的深色胶皮,她用指甲把胶皮扣下,掉了满地的碎块。
等到胶皮剥完,她又尝试性地推了下,这一次总算推动了,窗子发出尖厉刺耳的响声,向上平移,几乎震耳欲聋,在一片空洞中回响着。
但也是这个时候,毫无任何征兆地,灯光突然熄灭,然后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黑暗。
她听到科尔克的喊声,透过墙壁传来有些不真切,他在问发生了什么。
朔星没有回答他。
有光,微弱的光。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去。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窗外是一大片空间,有点像围楼的结构,倒塌的仪器和破破的试管昭告着下方的荒芜,在离她所在楼层相当遥远的下方,一盏高高挂起的白炽灯亮着灰白色的暗光。
这也是阿蕾娜他们开的吗?
朔星无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对面的窗户,却猛然发现对面也站着一个人影,看不清面貌,但她升起了一种近似于直觉的错觉:
他/她也在看她。
不,这并不是错觉。
似乎发现了朔星的目光,人影对她做了一个类似于歪头的动作,然后从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混沌的黑暗中。
02:17:37
被剥夺光明的感觉很不好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的虚无之中,什么也不存在。
当朔星摸索着走出房间,科尔克也反应了过来,他扶着墙,语气很不好:
“他们那边好像又发生了什么,恐怕我们已经落后他们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里面的东西似乎都被堆到了外面,除了几张床的支撑可以拆下来当作防身,其他什么也没有了。”朔星本来想摇头的,但想到科尔克看不到,所以又转为了说话。
她没有说出那个从窗户一跃而下的人影,具体的原因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那你呢?你搬了多少?”
“显而易见,不太妙,我们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而连路都没有开通。”科尔克的声音很沉,像是自暴自弃般,他也不管脏不脏了,直接坐在一张桌子上。
要说吗?
朔星迟疑着,抿了抿唇,手下意识抬起,又放下。
科尔克对她的态度似乎很诚恳,好像从头到尾他的目的都只有惩戒阿蕾娜这一点,朔星没有问“既然阿蕾娜马上就快死去了,为什么还要执着复仇”这种蠢问题——哪怕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够的,对于仇人,人们往往恨不能生啖其肉,哪怕他们明白即是这样已经失去的也不会回来。
但是朔星总无端感觉到一种违和感,仅仅出自于直觉,他对她隐瞒了什么。
曾经,茨风尼亚街头的老乞丐曾向她夸口,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通过颠倒语序隐瞒事件的一部分来造成句句真话又句句假话的效果,他在最辉煌的时候就是靠这把戏把修克诺家的地主骗得团团转,赚了个盆满钵满,连出行都要七八个仆从开路,日子好不快活。
“那后来呢?”她蹲下身平视乞丐,把一枚银光锃亮的塔安巴轻轻按在他的面前,脸上只有无波的静。
老乞丐眯着深浊的眼睛她,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而后从喉间挤出古怪的笑:“后来……你不记得了吗?当初在喀洛伊**庭,是你炸断了我的左腿,害我沦落到如今境地的,你难道真的忘了吗?”
“可是我还记得。”他拍了拍空洞的裤腿,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撕扯下一块血肉,“这里,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可刚炸断这条腿时,每天夜里我都疼得几乎昏厥,因为我从此以后变成了一个废人。”
“光鲜的切利法官一夕之间沦为残废,这可真是个爆炸新闻,那段时间烦人的闪光灯几乎淹没了我,将我的尊严践踏在地,贬得一文不值,我什么也不剩下,只有我的骨和血,在黄沙中和成了泥。”
“你凭什么忘记,然后获得新生?”他几乎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带着浓痰卡在喉咙的黏声。
事情的最后,是离烠轻轻将她牵起,又丢下一枚硬币:“不好意思,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们是外地人。”
老乞丐盯着他,半晌笑了出来,脸上的纹路挤成一团,延伸到乱糟糟的山羊胡里。
他露出满口黄牙:“也许吧,我的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游玩愉快,先生小姐们,愿[母神]保佑你们。”
他重读了‘母神’两个字。
茨凤尼亚是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无数人来到这里,又被钱和权的巨轮车驶过,辗成了地上的泥。
“你……现在有什么感受?”牵着她的手走在集市中时,离烠冷不丁地问她。
“你希望我有什么感受?“她反问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按在了胸膛,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她清晰感受到手掌下平稳的心跳,“悔恨?痛苦?感伤?可是这些我都没有,火没有在烧,你是错的。”
人潮中,她停下,平静地看到青年蔚蓝眼里属于她的倒影,像大海,像天空。
回忆有些远了,朔星轻眨了一下眼睛,拉回思绪,她伸出手掌去,掌心朝上:“我想,我大概能有办法。”
随着话语的落下,她的手心升起一小团火,一团银白的火,烧着没有温度的光,照亮了一小块浓稠的黑暗。
她控制着分出一小撮火苗,使它落在堆积的杂物上,瞬间,蔓延开,通道内被彻底照亮。
她看见科尔克吃惊地睁大了眼,然后有些慌忙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到远离火焰的地方去。
“不用那么害怕的,”朔星莞尔,合上张开的手掌熄灭了焰火,“这火对人体造不成伤害,只是会有一些痛。”
“泥火鱼……”科尔克在自言自语,发出模糊不清的呢喃,他盯着冷白的焰火,下意识后退一步,扭头,目光黏在了朔星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异色的火光在她的睡孔燃烧,美丽得仿佛要将整个心神吸入。
“你会念?”
这是他从未没想过的变数,当异色光芒在掌中燃起时,他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狭长满黑的地下空间被扭曲了,像融化了的沥青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尽管再怎么麻痹自己,他还是没能走出那个循环播放录像的狭小房间。
他晕头转向地低下了头。
“念?”朔星松开手,看着自己掌心蜿蜒深刻的纹路,在光照映下灰白得不像话,“不,大概不是的,虽然都是超自然的能量体,但我想还是有些差别的,这并不是念,只是一些我家乡那边的小把戏不值一提。”
“你的脸色好差,这怎么了吗?”
科尔克嗫嚅着,吞吐吐:“不,没什么,我没事。”
大概。
“火烧完了,我们走吧。”
朔星看了一眼原先挡路的杂物堆,此刻被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一堆灰烬,的确可以走了,尽管还是有些在意科克隐瞒的内容,但她知道,他是不会说的。
“等等。”她叫住科尔克,走进刚才的房间,过了一刻又出来,手上拿着两根被徒手掰下来的钢管,把其中一根递给了科尔克,“拿着吧,多少可以防身。”
杂物的另一边其实并没什么两样,同样地上落漫了灰尘,同样空旷的过道,完全不像想象中的尸山血海,朔星的火只能照亮一小片空间,更多的黑暗充溢在远处,未知、虚无,表面溢着死水的平静。
可是,那些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朔星有些不解地想,可惜那堆积如山的杂物已经燃成了无法来辨认的灰,她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不,也许……不是别人。”
科尔克出了声,朔星看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又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他扣了扣脸颊肉,脸色比刚才好上一些:“我有一个猜测,但只是猜测,没有任何依据。”
“会不会因为某些原因,基地成了危险之地,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往外跑,而那些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人就被活活压在重物之下,直到死去——”
“阻挡危险用的重物成了他们的坟冢,真讽刺啊。”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刻意拉长了音,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可怖,隐隐透出了讲鬼故事的氛围,朔星仰头,目光首先被他眉心的伤口吸引,而后向下移。
火在他的眼里跳跃,纯净的白被染上蓝。
朔里喜欢蓝眼睛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抱有一种格外的宽容,只可惜自从科尔克死后,他的眼睛就呈现出了一种混浊,像染上雾霾,这使她起了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不过很快被她抛却在脑后。
可是现在,似乎一下子又干净了起来,明澈,浑厚,像包容一切的蔚蓝的海。
她伸出一根食指,透过指尖摇曳的焰彩看他,他的面容被扭曲了,只有那一点蓝依旧醒目,小小一点,像天空被打碎的一角。
朔星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极浅极淡,像覆在面上一层薄薄的纱,这决不是牵动嘴角的僵硬,也不是上扬咧开的疯乱迷狂,而是发自内心的浅淡笑容。
“怎么了吗?、科尔克惊疑看她,神情复杂。
破碎的海忽地退去了,像升起又下落的潮水,徒留一片灰暗浑浊的沙地。
朔星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笑淡了下去,雾一样消散在火光间,她低垂下了眼,手指抚上耳垂。
“不,只是你不觉得刚才的氛围像极了围在火边讲恐怖故事的场景吗?的确很讽刺。”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
科尔克深深看着朔星,她耳手上的翠绿色耳饰折射着细碎璨光,被它的主人轻轻触着碰着,仿佛那一点绿的色彩是她全部的支柱,眼底的粉紫色鸡尾酒特调撞成了迷离的旋涡浪潮,是空洞的,什么也没有的,几乎把他的灵魂全部吸入。
曾经他以为至少她多少会感到一些为逝者的悲怆。
这并不是圣母无处安放的无用怜悯心,只是纯粹的作为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反应。
他知道这并不能强求,就像慈善机构不能强求每个人对处于苦难的人们慷慨解囊,只是对于道德压力,人们或多或少会投下几枚硬币,但是她不会,这个自称巡海游侠的古怪女孩不会,就像她不在乎俗世压力,不在乎一切——他知道这个形容并不恰当,甚至于牵强附会,但他只想到这么多了。
他的脑子很乱。
他感觉他看不懂她,明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一切都懵懂得像刚接触世界的孩子,但却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并把它奉为圣旨,坚定不移地履行它。
她令人看不透,却又纯粹得可怕。
他没再说话,看向前方的沥青色虚无,等到一架升降梯在黑暗中显露钢铁狰狞身形的全部,涂了亮橙色油漆的外壳有些脱落剥离,色彩斑驳。
黑暗,死一般地寂静。
没有过多无用的闲聊,他们走进这个已经隐隐有了后世电梯雏形的工业造物,看着它缓缓合上它的大口,只剩下带着古怪灰尘气息的狭小空间。
向下落的轻微重感浮现。
值得庆幸,时隔五年,它依然能够正常使用。
朔星打量起周围,电梯门上贴了一行标语:
[限重:十三人,1300kg]
没有按钮,大概是因为它只通向一个楼层,朔星不自觉升起一种她在沉入深渊的错觉。
很古怪的错觉。
她讨厌电梯,讨厌一切近代的工业造物。
砰!
但就在她以为一切都会如此平静时,头顶突然响起了重物砸在电梯顶的巨响,紧接着两声三声,仿佛下饺子一般,伴随着电梯超重的警报声,尖锐的嘶鸣在狭小空间回响,几乎震破耳膜,像是来自地狱的厉叫。
直到——清脆的崩裂声自头顶响起,一切向下坠去。
其实有点懒得想简介了,但是看到那里空空的还是好难受啊……要不下一次把不眠之夜填到里面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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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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