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还是直接进去?
干嘛纠结这个。
我刚抬起手,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库洛洛站在缝隙后边盯着我。他没开灯,涌动在他眼睛里的夜晚溢流了一室,无端惹得我心虚。
我侧身绕过他走进去。
他多次没脸没皮地蹭我被窝,我就来一回,有什么要紧?我三两下踹掉鞋,爬到他的床上,裹着他的被子,继续看雪。
背后传来像笑的气音,然后一阵窸窸窣窣,床垫往右侧一陷。库洛洛掀开了被子,带进好多凉气。随后他也钻进来,左肩贴着我右肩。
他没问我为什么来,就像我从没问过他一样。当然,就算他问,我现在也答不出来。
这样抱团取暖,是脆弱的表现吗?就算是,也是他先开始的,无论如何都不算不丢脸。
“……这么喜欢雪?”他的声音很轻,在教堂养成的习惯。
我点头,又摇摇头,侧着脸贴住玻璃。他的倒影映在窗上,好像正身处雪中。
“光说雪花,随风飘摇,谈不上喜欢。不过这样看着,你会不会觉得在行动的是我们?”
“嗯。”
“我总有这样的错觉。大雪…看起来像具象化的时间。”我呼出的热气晕出一个圆圆的水雾,“我们现在明明没动。可时间动了,我们就必须前进。你说,如果一个人一直逆着时间走会怎么样?”
“就像风雪往东边刮,他硬要顶风往西边去那样。”他顿了顿,“最终会走到哪里呢?”
“变成婴儿。”
“再往前呢?”
我看向他,“有一种说法,原初的人类是圆形的,和太阳、月亮一样是个球体。降生到世间的时候被一分为二,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库洛洛沉默了会儿,冷不防伸出手,把我的脸和玻璃隔开。
温热的手掌加速了我面部血液的流速,酥酥的痒意扩散开。我蹭了两下,“干嘛?”
“……啊,起雾了,不会看不清?”
“你的眼睛长在嘴巴下边?”
库洛洛把手收了回去,似乎自己也觉得蠢,目光有些躲闪。他咳了一声,“那个人为什么要逆着时间走?”
“像硬要顶风去西边那样,可能他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我想了想,“或许只是他乐意。”
他嗯了一声,片刻又说,“不早了,睡吧。”
我不困,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占了靠窗的位置,倒在柔软的枕头上。待他躺下又转身朝向他。这床不像教堂的那么窄小,可以随意翻滚。
无端想起,“大雪后会很冷的呀。”
他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也侧过来,半眯着的眼睛反射出雪影,声音迷蒙得像梦呓,“为什么?”
“积雪融化需要吸热。”
库洛洛费力地抬了下眼皮,又闭上,忽然伸手揽过我的背。我们于是又靠近了一点,近到共享体温,近到我能凭触觉计算出小孩的心脏比成人平均值稍快的搏动频率。
他在传达他的信任吗?
我放弃了视觉,把头埋在他脖子窝里,避开洒在我脸上的呼吸。意识变得越来越混沌。
就好像,我也在融化。
被天光晃醒的时候,我们睡在床的两端。雪恐怕下了一夜。玻璃上凝着一层灰色的霜,看不清,只知道风已经停了。
库洛洛咕哝了一声“早”,钻出被窝,给我挪位置。
我去洗漱,对面的走廊也传来了咔哒声。隔着两层护栏,侠客站在那。
“早上好。”他朝我挥手,笑得像春天。清朗的声音在空荡的二层回响。
我弯弯眼睛回应他:“早上好。”
他的笑悬在了半空,视线落去我身后。库洛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被撞破的尴尬取代了看见侠客的好心情,我继续朝盥洗室走。他俩还在隔空问候。
这场大雪一下,加上徒步到斗兽场的距离,我只想躲懒在家。这时候,才开始觉得安科的话有点道理。然而用完早餐的库洛洛自觉就往外走,燃起了我的斗志。他真是讨厌。
好在流星街的冬天里,大雪并不常见。
壁炉里的柴火灰烬越来越厚,在新年到来之前,我们上了一个小等级,时机仿佛被谁精心挑选过。我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和安科正坐在餐桌旁等待。
“生日快乐,小伊~”安科像真正的长辈那般坐得笔直。
我猜到他们会来,所以不那么意外。我在父亲身旁坐下,给他们介绍侠客。
安科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个漂亮的巧克力奶油蛋糕。
父亲点上了蜡烛。微弱的烛光下,他的眉眼柔和异常,“许愿吧。”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给我一种圣人抚摸迷途羔羊的错觉。这时候,哪怕我告诉他想要月亮,他也会不迟疑地去研究怎么摘下来。按父亲的脾气,递给我之前还会裹上缎子,防止我拿着凉手。
我暂时不想要月亮。
往年,我都能早早构思好,预备在这一刻毫无波折地讲出来,等待他们为我实现。但今年,我想要的东西变得非常多,又好像什么都不要紧。
我想要妈妈陪我过生日,父亲能找回她吗?
会打扰她吗?
七年前的今天是我和母亲的初遇。如果一方不期待团圆,重逢就没有意义。
“一起许愿吧。”我扫过烛光里的众人,扯出笑脸,闭上眼睛,手指交缠放在身前,嘱咐道,“念出来就不灵了。”
这当然是胡诌。
世上根本没有神明。我的愿望没人能实现。摘月亮也许不是毫无门路,可要怎样才能扭转一个人的心意呢?我不想许愿,说出来只会让爸爸难过,他已经够好了。
不如掰碎,分给他们每人一点信念罢。
“呼——”
蜡烛被吹灭,空旷的厅里只剩炉火亮着。我们的影子张牙舞爪地长大了。
他们没有逗留太久。不一一检查也能知道,父亲下午又填满了房子里所有能塞东西的柜子。
他的离开好像抽掉了我身体里所有的骨头,仅剩的一滩烂肉找不到支撑点,我选了个相对优雅的姿势,一头栽倒在炉膛边。
一股焦糊味窜进鼻腔,也许倒下去的位置离火太近了。
随后不久,我感觉有人扯着我的脚踝要把我拉远,像从垃圾山里扯出一整包厨余垃圾。
“头发烧卷了……”是飞坦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他干脆蹲坐在我身边,“不开心?”
在我爸爸的房子里,吃完叔叔带来的蛋糕后,要怎么和没家的孩子解释我想妈妈?我会被贪心击垮,人总是这样嘛。但如果没拥有过,怎么体会这种心情?更别说生出同理心了。
“阿飞……”我低低地喊他,头还埋在胳膊里。他凑近了听,呼吸喷到我头发上。
“帮我看看冰箱里是不是上次的三明治。”
他轻轻笑了声,脚步渐远。声音远远地传回来:“是。”
我无力地锤了下地面,鼻子发酸,“我要气死掉了。”
“为什么呀?”他问,“挺好吃的。”
我不仅没整理好情绪,反而被他问得更难受了,又听到更多更多的脚步声在靠近。再继续装死,只会引来更多问题,我坐了起来,要火再把眼睛烤烤干。
“看久了晃眼睛。”库洛洛说。
我恨恨地说:“可是三明治保质期只有三天。”
“天天啃饼干的时候呢?”他抿了唇,低头时过长的刘海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他还在说:“苹果也还没吃完。”
我咬住下唇,还想捶点什么发泄一下,又碍于在场人数忍了下来。思绪混杂不堪,我的身体突然被带着往右倒去。我抬眼,毫无防备地撞进侠客翠色的眸中,他的左手奇异地出现在我的左肩上,没等我回神,已经被按进他的怀中了。
“好啦,好啦……”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他的动作,有这么快?
肢体接触前,我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太过突然,谁都没料到,大厅静得出奇。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侠客说:“今天你是寿星,想生气就可以生气。”
他的声音擦过耳朵边缘,很轻,却很有力,不是那种强硬的力气,但好像把我安抚住了。我点点头,鼻尖蹭过他的脖颈,闻到了滑石粉的味道。
侠客会意松开了我。清澈的翠绿色眼睛模糊地映出了我的眼睛,一点火光晃进去。他咧开嘴笑,像松上融化的雪。
虽然我笑不出来,但不至于烦躁了。我抬起头,看见玛琪的担忧,又扫过另两人显而易见的不虞。侠客说得对,今天我有权利生气。实际上,我总是可以的。
我站起来,拉住玛琪的手,告诉她我没事,转身就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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