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雾岛露娜把游玩那天拍的相片都摆在客厅茶几上,面前是翻开全新的小本子,手上还拿了只丙烯马克笔,旁边还堆了可厚的手帐贴纸们。
装饰拍立得相片本该是很疗愈的场面。
可雾岛露娜抓着相片脸越怼越近,脸色变啊变,呲牙咧嘴跺脚,马上就要变身双马尾哥斯拉。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废片?呀!”她狂躁尖叫起来,“黄昏河边这张也是——”
拍摄者芹泽克也心虚地默默远离暂时人形哥斯拉,稍不注意就退到门口罚站着了。
芹泽克也有自知之明,这不怪雾岛露娜反应激烈,每张拍立得,他都把人家拍得跟阴暗爬行的女鬼一样……也不绝对,还有黑黑黄黄的监狱生活风格,全黑全白的花式废片。
虽然拍摄出片时芹泽克也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至少拍的人在中间位置,没偏。
眼见雾岛露娜变身刹那,他身畔的门铃倏地响起。
“叮咚——”
芹泽克也随之松了口气,“来了。”
他转身开门,雾岛露娜的注意力便也移了过去。
房门缓缓开启,由一条透光的缝越来越大,直到彻底敞开。
门外,站着一对中产、年轻、教养的男女。
芹泽克也不认识,又有点熟悉——样貌,同雾岛露娜的眉眼如出一辙。
来客为人亲切,言笑晏晏地请他告诉雾岛露娜,爸爸妈妈来找她了,该回家了。
芹泽克也回头,发现雾岛露娜定在那里,像僵硬的石像。
他将开口的一瞬间:“露——”
嘴刚张开,嗓音刚冒出喉间,雾岛露娜快速将耳朵捂住,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锁芯发出咔嗒一声。
来客也看见了,他们了然情况地对视、微笑。
女士说:“这孩子现在又躲起来了?锁门太不礼貌了。”肯定的语气。
男士说:“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们担心呢?”
“这孩子就是这样。”他们叹息。
雾岛父母上门的原因是由于手机联络不到她,且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这令他们感到担忧。
雾岛露娜虽然离家出走,却仍会每天上学上补习班,还会定期接父母电话。
这样想,她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孩。
“她手机丢了。”芹泽克也解释道。
他比对面的男女高得多,身躯倒下来的暗影忽而隐隐覆盖了他们。
影子里的他们闻言,又说:“那孩子很奇怪吧。”
这句话不需要芹泽克也的认同。
他们继续说:“从来没见过比她还要怪的小孩子。”
“不是这样。”芹泽克也反驳。
可惜,他们的观念既不需要芹泽克也的认同,也不会因为芹泽克也的反驳而改变。
雾岛露娜的父母只是有些为难地、礼貌地对他微笑。
他们站在芹泽克也投下来的影子里,却比芹泽克也自在得多。
上位者的自在。
这样的人给芹泽克也些许熟悉的感受。
听不进去人话,沟通只在单方面接收里有障碍的上位者……很像以前的boss。
芹泽克也一向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他以前就有想对铃木统一郎说的话,可在铃木统一郎暴力对待前来阻止他们的铃木将的那时,他躲了出去,从没有把话真正说出口。
“你们不能对她这样,这很残酷。”芹泽克也说。
男女亲和地笑了一下。
亲和偶尔也代表了轻蔑和不在乎。
被轻视的芹泽克也继续说:“我认为对待小孩子应该就像对待曾经的自己一样,如果想想自己也曾是个小孩子,希望自己也被人温柔、包容对待的人就温柔且包容地对待他们。”
关键在于把小孩子当作小孩子,成年人当作成年人。
芹泽克也思忖,据他所见,成年人刻薄自怜起来很可怕。
成年人最喜欢用两套标准对待自我与世界,他们把自我当成弱小、未成熟、无责任感的存在,却把无法自控、没有力量、总是失控的小孩子当做全知全能的“成熟”人类;对待宠物更是如此,要小猫小狗“懂”自己情绪,成为自己的潮流单品,讨好自己、摩拜自己,全心全意热爱自己,稍不满意便丢弃、虐待,还好小孩法律上不能丢。
因为成年人有说话被听到的资格,所以他们还常常强占了“道理”。
芹泽克也还在说:“不能将自己逃避、不道德的行为推卸给没有行为能力的孩子。”
站在他对面是说也说不听的成年人。
而且,成年人觉得他说的话很无聊。
雾岛父母幽幽叹气,自认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故而解释起来。
“露娜是个让父母很辛苦的孩子呢。”
意思是他正义禀然说两句当然不痛不痒了。
身为父母的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为人父母非常难。
“她总是让我们很伤脑筋。”
雾岛父母露出伤心的表情。
“是你们抛弃我!”
隔着一扇门,雾岛露娜兀地怒气冲冲大喊道。
声音因距离和屏障而朦胧不清,模糊到这边的几个大人都听不见愤怒的话语里藏着委屈。
她似乎也察觉了这点,卧室房中传来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然后是人抽泣的声音。
雾岛露娜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痛楚。
听见动静的芹泽克也紧皱着眉头。
自己离家出走的雾岛露娜再次重申:“明明是你们抛弃了我!”
是的,她自己出走了家庭,可作为行为结果的原因却是家人日常对她的抛弃。
“警察给你们打电话为什么不来?”雾岛露娜在卧室质问。
“露娜,出来说。”女士回道。
随后,她又缓了声音,“你爸爸接到电话太生气了,他不让我去。”
男士的脸色愈发凝重,“我们太过溺爱你了,你需要得到教训。”
室内的声音惊天动地:“你们抛弃我!抛弃!”
“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先出来,这样不像话。”
双方遥远的对话在芹泽克也耳边重复。
一方好像复读机,只会复读大人对自己的伤害。
另一份则是不接收信号的通讯机,平静而无声。
卧室里的女孩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们也含着眼泪:“别哭了,和爸爸妈妈回家吧,露娜。”
哭泣不影响雾岛露娜的尖锐控诉。
“你们知道?露娜一直很崩溃,经常躲在厕所自残。”
“没人爱露娜,你们也不爱,生露娜出来到底做什么?”
“所有人都欺负露娜,你们为什么不爱露娜?”
“露娜和别人说我的痛苦,别人的反应就是要把露娜吃干抹净,越痛苦别人越快乐,凭什么?”
“你们应该爱露娜的啊。”
他们回答:“露娜,你都这么大了,应该知事一点了,外面生活很辛苦吧,请体谅一下你做不好父母的父母,可以吗?”
雾岛露娜喃喃道:“露娜早就不想活了。”
外面的人听见窗户打开的声音,窗户的关卡似乎有些卡顿,不那么流畅。
芹泽克也立刻转身,眨眼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突破房间门进入的屋内。
那速度比短跑冠军的爆发还要猛烈,却又显得格外狼狈。
他见到雾岛露娜站在窗台上,半边身体在外面,不忘回头对芹泽克也说话。
“我要死给你们看。”
她脸上都是水,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纤细的身体轻轻一歪。
芹泽克也感觉自己大脑里的那根弦,铮地一声,弦断,崩裂。
再下一秒,他卡住了空中的雾岛露娜。
手肘卡在她脖子处,就像要亲自处决她那般。
紧张的汗水在他脖颈累积,滚落在她脸上。
笨得可以的芹泽克也连忙换了姿势,如同揽住,再运用奇异能量将她从窗外拖起。
雾岛露娜再次回头看,遗憾的是卧室内没有人。
她的父母并没有进屋。
他们是很有教养的人,自然不会在没有主人允许下进屋。
死的时候竟然没有观众,实在太糟糕了。
雾岛露娜忽地叹气……算了。
她反过来抱住芹泽克也,用尽全身力量把他牢牢抱紧,想要在他身上印下自己的印记,又将眼泪擦在他身上。
“露娜死了,克也会难过,对吧?”
她松了力气,按住对方的肩头去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芹泽克也只是沉默地看着雾岛露娜,好像什么都浓缩在相视却无言的眼眸中了。
雾岛露娜微微笑了一下,手指抬起,点点他的眼睛——眼皮,他本能的眨了眨眼。
“露娜要回家了哦,克也,”她轻声说,“拜拜。”
由雾岛露娜主演的浮夸独角戏突然落了幕,主角离场,根本不管被她任性地搅进舞台的观众。
戏剧的最后,雾岛露娜出了卧室,她就像夜晚归巢的小鸟,准备和父母回家了。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可芹泽克也估计是脑子突发恶疾,作为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男人,在走廊,他跟了出来,快走几步拦下来要回家了的雾岛露娜。
“露娜,不管别人,你怎么想的?”
他试图留下面无表情的雾岛露娜。
根本不该也不能的行为。
芹泽克也也是兀然地不受控,或许是那根断了就接不上的弦造成他脑中产生十足可笑的想法:他不放心露娜。
他想自己至少比雾岛露娜的父母要更在乎她的生死。
芹泽克也用再真挚不过的神情,面对雾岛露娜,说:“我会听你说的,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雾岛露娜怔住。
雾岛父母露出恶心的表情。
芹泽克也没管,不理会对方家长在此刻认为自己是怎样邪恶的存在,专注着、等待着雾岛露娜的回答。
她没回答,只是神色变得茫然。
“谢谢你对露娜的照顾,打扰你一段时间真不好意思。”大人打圆场道。
他们微微鞠躬,带领雾岛露娜退场。
雾岛露娜悄悄回头偷看他一眼。
极淡极快的一眼。
她从未脱离父母的掌控,一直祈求父母的垂怜,自然也没有对自我的权力。
至于原因,因为她被他们生下、养育,这是超越一切的理由。
芹泽克也再次上前拉住了她,不是不让她回家,也不是要做什么对抗,更不知道怎么说,他只得直愣愣地看着她,再度询问:“你的想法是什么?”
他瞧见雾岛露娜用力地回看自己,眼神似乎非常地恨。
为什么是恨?
他觉得很不解,但那样的情绪似乎又不是恨,可不是恨,又是什么?难不成是爱,但不可能。
“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帮你实现,相信我。”
芹泽克也怕她没听懂,反复说:“我不在乎那些了,你愿意让我守护你吗?我只要你开心。”
开开心心地生活。
他急切地表达自己说的是真的,真心的真。
雾岛露娜又不傻,当然听得明白。
她的嘴唇上下开合、颤抖,想对他说:“露娜不知道,不重要,不关心,没关系。”
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雾岛露娜在想,如果带她来这个世界的人是芹泽克也就好了。
如果这两个明明接到警署电话,却故意丢弃她让她受惩罚的父母,是无条件接纳她的芹泽克也就好了。
换成森岛老师也可以。
“好孤独啊,克也。”雾岛露娜又想说。
她太弱小了,想蜷缩进大人的安全领域里,被保护,被安慰。她也很想体会被爱,什么是爱啊?但爱也不重要,对不对?雾岛露娜实际也不在乎爱这回事。
或许她很在乎,再说她不懂得爱,可世界上的其他人也没见多懂得一些。
雾岛露娜还想告诉他:“不会再死了啦。”
雾岛父母再有教养,也忍不了恶心兮兮的成年男人对自己女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拐骗。
他们拿开了芹泽克也拉住雾岛露娜的手。
而雾岛露娜对芹泽克也什么都没说,留给他一个充满了感情,以至于看起来像是恨的眼神。
雾岛一家离开了。
芹泽克也回到自己的租屋里,他瞥见茶几上雾岛露娜装饰到一半的相片们。
其中一张是她站在河边,回头比耶,冲着镜头咧嘴笑,可爱极了。
拍得不太好,他想自己在出发前应该在网上找教程学学的。
印象里许多颜色混合的美丽晚霞没在相片里的白光中。
芹泽克也蹲坐在茶几面前,静默许久。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她是那样的悲伤的神色?她在恨他吗?刚才不该救她吗?是不是不该眨眼?
芹泽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分析自己对待雾岛露娜的行为,刚刚对她父母是不是太过无理?
还有昨天的河边,他是不是该回答她好?
这样细细回想到最后,芹泽克也整个趴在了桌面上,像一件叠起来的深色衣衫。
他的眼角溢出水雾。
此刻,芹泽克也感到了无比可怕的孤独。
下章最后一章,很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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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她死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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