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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永恒镌刻在岁月的题字。
1
她一直认为那是沉重无比的。
在许多个漆黑的夜晚,细长的影子触手抓住她的脚踝,一点点的把她从光明拖向黑暗。
孤独桀骜的孑孓前行。
没有人能体会的到。
独属于荆棘丛林中惊悸盛开的花蕊,滴满鲜血的低声吟诵着一句句,虔诚缠绕。
2
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白色棉布裙子美好的如同虚幻,一触碰到就会连着姑娘一起化成泡泡散掉。
宋祺棠低垂着头坐在小区楼下那个老旧报刊亭对面的长椅上睡着,旁边是传达室,她的脖颈因为低头而凸出的厉害。
因为自己都觉得酸痛了。
转动了几下脖子,清脆的喀嚓声从骨头里响起,温热的修长指尖按着骨节,一点点的揉着。
她打开了那封一直握在手里,已经有点被手心里的汗打湿的信纸,白色的信纸展开,薄薄的,内容很明显是录取通知书。
宋祺棠眨了一下困倦的眼睛,褐色的瞳色在阳光下变得亮了点,她定定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像有瞬间不存在于她的世界。
或者说,她有一瞬间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被强硬的,陌生的隔绝开这个地方,因为手里的这封信,因为信里的内容。
单看,这只是一张入学申请,和介绍学院的成就,以及惹人眼红的奖学金,但宋祺棠知道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对于这封信下的暗流涌动,这所学院背后的悠久历史,在很久之前就有一个不负责的地方,和一个不负责的人向她解释过。
卡塞尔学院,秘党,狮心会,龙族。
虽然打头的人只是提起,连只言片语都算不上,假的只像是虚构。
地方也不是很负责,但讲的实在详细,详细到哪怕她记忆错乱的重叠和丢失,这些内容依然记得。
3
依旧是温暖的阳光,在午后,在一处安静的地方,那个人懒散的坐在沙发里,蜷缩着全身,身躯仿佛柔软的失去了骨骼,跟软体动物一样。
当时的宋祺棠对于这些事情了解的不深,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而就在那天,提起的时候,无端突兀的让人感到不安。
“阿槿,我有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吗?”
宋祺棠的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她坐在陈秋揽的对面,穿着一件喜欢的黑白格子衬衫,是很平常的状态,青色的茶叶漂浮在水面上,她无声的摇摇头。
心底猝然涌起的不安让她低头去喝了一口茶水,又涩又苦,是她喝不惯的那种,但在以前,家里的茶从来不是纯净水,而是加了茶叶后高温消毒的茶水。
人似乎总是这样,一些日子过久了,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就会不适,但在那之前,在没有过那些日子的时候,你也过得很好不是吗。
会坐在阳光照的到的柔软沙发上,穿着一件不是黑白格子衬衫的平常衣服,端着茶杯,喝里面又苦又涩的茶水,想接下来一天该干嘛。
陈秋揽依旧和软体动物一样的蜷缩着,对于宋祺棠沉默的不知情只是点头,宋祺棠感受着口腔里苦涩蔓延的茶水,吞咽了好几下,眼睛里倒映着那个沾染了一身光的人。
他蜷缩着,背部温热,阳光穿过那件白衣,在他身上似乎留不下痕迹,只能虚无的穿透,从白色衬衫的背部穿到身前的桌子上。
“没说过也好,你只需要知道卡塞尔学院就好,别的现在不急。”
他如是说,然后没了下文,宋祺棠握着杯子的手在自己都没察觉的发抖,声音倒是还很稳,她问。
“卡塞尔学院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也一针见血,但其实宋祺棠想问的有很多,她心底少有的不安在催促她知道更多,但性子使然,没有这么做。
于是沉重的像是一杆称压在心底,称的一边是陈秋揽和她所熟知的世界,她所在意的一切,另一边是让她产生恐惧的“卡塞尔学院”,和那些现在还未知的“别的”。
宋祺棠不是一个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一直都是现在这样,现在穿着黑白格子衬衫,喝着青茶的这样,对于那些未知的,哪怕一定会到来,在到来之前,她也一点都不想管,不想去想。
人如果把一件事想的太深,所有可能性都想到,做好所有准备,那么她以后做的事情,就都会带上这些可能性的影子。
因为后路,总在做的时候铺好,而不是想到可能性的时候。
准备也是要时间的。
而她不知道,陈秋揽在和自己提起“卡塞尔学院”之前,想了多少种可能性,做了多少准备,又为了这些准备,废了多少时间。
“一个不属于人类该去的地方,他们的优秀放在人群里都是鹤立鸡群,但聚集起来,总有人平庸的不像是这个地方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样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
陈秋揽似乎是觉得够了,终于不再蜷缩,舒展着坐在了沙发上,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修长的身躯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这种声音按道理是只有自己才听得到,但宋祺棠坐在对面就是听到了,一声声碰撞,好像把骨骼和肌肉重组,磨合的发出声响,黑色的柔顺长发半扎着别在背后,中性的五官和长发,不熟的人一时会把他认成女性。
这人在宋祺棠这里,也的确是介于叔叔和父亲,姐姐和母亲之间,很奇怪的一种长辈感觉,按年龄,对方比她大了十岁,父亲不成立,小叔倒是刚好,但的确是对方把自己从孤儿院接出来抚养到现在。
平日照顾也是亲力亲为,方方面面都顾得到,在她还不会扎头发的小时候,陈秋揽就先给她剪了个女孩子的短发,自己倒是续起长发,男人的长发黑亮柔顺,养了有小半年就去练扎发,会了就给她扎了个麻花辫。
那是她第一次有那么漂亮的发型,开心了一整天,之后陈秋揽就一直给她扎,扎完又欣赏的去看,说自己好满足,长大肯定是个好养活的。
彼时**岁的宋祺棠就会扭过头,摸着新扎好的辫子一脸笑容的说自己一直很好养活,他也只是笑笑,少年的脸上有一种介于叔叔和父亲之间的老成,但大了十岁的年纪告诉宋祺棠,这人也不过就是十**岁。
他应该自由的翱翔,不会因为任何人绊住脚步。
“确实很容易养活,扎个辫子就开心一整天。”他抱臂看着小姑娘喃喃自语,末了又去低笑。
时光就像抓不住的尾巴,一晃眼到了现在。
·
宋祺棠从那头半扎着的长发里回过神,阳光金色的刺眼,他的背影与柔和的五官驱逐了什么,茶水热的让她掌心温度很暖,忽的到了一种燥热的程度,蝉鸣拉响那年夏天的尾调。
“你也是那样的人吗?”她问。
陈秋揽抬头看了她一眼,弯起眼笑笑:“你觉得我是吗?”
这笑让她在当时找回了熟悉的安心,多少年的岁月里,一直都是这个人,一直都是这种笑容,于是她稍微放宽了心,也跟着笑道。
“也许你是的,毕竟把我养大了不是吗,父亲。”
后面的两个字带着压下笑的平静,她很少会这么喊陈秋揽,一方面是对方除了领养和照顾是事实,在面貌和年龄都不像,另一方面,是她自己不想这样。
他的确领养了自己,但不能因为领养坏了这个人的一生,那年领养的时候陈秋揽刚成年,为了自己没上大学就去打工,非亲非故的养了这么多年,
陈秋揽于是笑的喘不过气来,低哑的气音让她听出了愉悦。
“你啊。”他说了这两个字。
领养是事实,喊声父亲也不为过,只是关于名字,在还未被领养的时光里,宋祺棠不拥有姓氏和正式姓名,只有一直陪伴而戴在脖子上的平安符上写着个字。
槿。
由于这个字,她在孤儿院的名字是阿槿,没有姓氏,只有这个字。
谁都是这么喊她的,谁都是这么亲密,又寒酸的渴望不来归属。
陈秋揽领养的时候替她改了名,换成了祺棠,他说,祺是吉利的意思,希望自己的一生大吉大利,棠则是一种乔木名,念起来的时候会想到海棠花。
摇曳的盛开,一簇簇挂在枝头,是生机的春天。
陈秋揽原本想让她跟着自己姓陈,但宋祺棠没答应,后面改成了宋,问起为什么是这个姓氏的时候,他只是笑着道。
“你不想跟着我姓的话,那就跟着我暗恋无疾而终的女孩姓好了,就当是我俩的孩子,圆个念想。”
宋祺棠,从此就是她的名字了,至于阿槿,成了亲昵时候的小名。
4
最后的最后,关于那所只被他提起名字的“卡塞尔学院”也仅限于此,因为陈秋揽端走了她手里的青茶,那是在坐下聊天的时候男人泡给她的。
夏日炎热,宋祺棠一开始不愿意,她上了大学,在那边好生活的接受着陈秋揽赚来的大学学费和自己赚的生活费,喝起微甜的纯净水,吃起那些一顿就几百块的饭。
再回过头来喝青茶,不习惯和嫌弃让她觉得这东西她喝不下,但坐在那张沙发上,看着陈秋揽熟悉的打扮,笑容,和熟悉的屋子,又看了眼已经大变样的自己。
黑白格子衬衫,鲻鱼锁骨的发型,和当初那个穿白色裙子,留辫子的女孩离的太远了,而陈秋揽还是这样,他还是这样的半扎着长发,喜欢喝青茶和缩在沙发里蜷曲自己。
他好像没有变,也变不了,这么多年,宋祺棠这个领养的孩子,把他困在了原地,宋祺棠上大学,有一个光明的好未来,但他的早已泯灭。
有人拖住了他,而现在,这个拖住他的人坐在对面,对曾经开始产生不满。
宋祺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自己罪恶的不该拥有任何新的事物,她该和陈秋揽一样被困在这里,不该飞出去,于是之后,她习惯了保持现在,不去对未知的未来产生好奇和向往。
陈秋揽端走了还没喝完的青茶,宋祺棠坐在沙发上望着他起身离开,跟着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涌起眩晕感,四肢无力的跌倒在瓷砖地板上,她靠着过于柔软的沙发。
觉得沙发像是一摊软泥,身体怎么用力都使不上劲抓不住,膝盖又狠狠的磕下,不用看都知道青了。
“……等一下。”
宋祺棠还以为是自己低血糖,她喊住陈秋揽,想让对方扶一下自己。
陈秋揽背对着宋祺棠,安静的放下掺了药的茶杯,转过身如往常很多次时一样的走到她身前,他们哪里都不一样,瞳色倒是接近的棕色。
“我好像有点低血糖。”
宋祺棠脑子开始晕乎,她抓住陈秋揽白色衬衫的衣角,陈秋揽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低眸看着这个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孩,然后缓缓开口。
“你不是低血糖,只是药效起作用了,阿槿,不用害怕,睡一觉就好。”
在已经快陷入黑暗的视野里,宋祺棠心跳加快的听见这句话,看着眼前再不能熟悉的人,心惊的让她说不出话,她恐惧且毫无防备。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都是在一起的,宋祺棠把陈秋揽当做半个父亲,别人生活中所有该有的男性角色,基本都被宋祺棠套在他身上过。
年龄稍大的哥哥,最常喊的小叔,心底认为的父亲。
她从来不会对陈秋揽设防。
现在自然也是。
“为什么?”她问,声音跟蚊子一样,问完就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了。
陈秋揽半跪在地板上,手擒住昏迷倒一边的宋祺棠,把她抱了起来,走向这个屋里属于宋祺棠的房间,在落日的阳光下替她盖好一床被子,拉上窗帘。
“因为总有些事情,只靠一个人是不够的。”
“阿槿,我曾经也有很多次想放弃,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无路可退,我做了太久,太多次的筹划,这是实施的第一步。”
“我亲爱的孩子,你会帮助父亲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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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等到宋祺棠从床上醒来,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没有时间,她循着记忆摸到台灯,白色的灯光照亮床的一角,她又摸到了开关打开,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窗帘被拉上,她拉开去看,天空如墨色倾洒,被浸透的云层露出萤色月亮的一角,繁星密布,夜风冷的让人发抖。
陈秋揽就此消失了,那杯茶像是幻象,带走了陪伴她多年的人,这个屋里到处留着陈秋揽的痕迹,可是她去问身边所有的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说她记忆出岔子了。
“什么陈秋揽,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你不一直是孤儿吗?宋祺棠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啊。”
“你说那栋房子?不是你自己上完大学买的吗?”
世界仿佛抛弃了一个人,又仿佛这个人抛弃了宋祺棠和世界,她找不到陈秋揽,所有联系好像都断掉了,没有头绪,乱的她精神失常进了病院。
契机的发生,在于同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回忆起的,陈秋揽提起的卡塞尔学院,当时陈秋揽说,你只需要知道卡塞尔学院就好,别的不急。
关于那所学院,那微末点的信息,一下如潮涌般想起。
“一个不属于人类该去的地方,他们的优秀放在人群里都是鹤立鸡群,但聚集起来,总有人平庸的不像是这个地方的。”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同样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
不属于人类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她不知道,但不会在人类存在的任何地方,所以,陈秋揽是去了那里吗?
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开始在很多地方调查“卡塞尔学院”,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天,一个暴雨如注的下午,电脑上的一个不知名论坛上,ID名为“长云”的人在两年前发的帖子上,找到了答案。
——卡塞尔学院,一所以屠龙为专业的学院,是坐落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的一所远郊大学,学院传统项目为帆船。
里面所有的人都具有人类和龙族的血统,是不被人类和龙族所接纳的人群,卡塞尔学院历史悠久,同为历史悠久,知晓龙族秘密的还有秘党,和其他龙族混血种组织。
他们与龙战争,隐藏于人类之中生活,每个人都听得懂龙文,拥有掌握龙类天赋的本能,我们将这种天赋称为龙文共鸣,因为龙文共鸣看见的画面,称为灵视,所产生的技能,称为言灵。
……
荒诞。
这是宋祺棠在看的时候产生的第一想法,看完所有之后,她觉得这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膜,这层看不见的膜把这些事情盖住,很多的人隐藏在人群中,游走于两界之间。
他们被孤独感笼罩,被两方所排斥,存在于异类独立建造的世界里。
那么陈秋揽呢?他也是这个群体里的人吗?
他在这里,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没有人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宋祺棠只能追寻着这堪称编造的假象,一步步深入,这是仅剩的,可以找到的,和陈秋揽有关的线索了。
她不想失去。
就像曾经的自己不想失去那份被自己握在手里,走在当下的宁静一样,他们曾经对坐在沙发上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那点时光是她想一直留住的。
当时是,现在也是。
5
事情发生转机的那个瞬间,总是不经意的,她迟钝且执着的寻找着,成了一种执念之后发现,这个世界碎掉的漏洞融成了一条缝隙,那条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路上,是未知和过往冗杂的称。
夜里的雨滴哗啦坠落一地,宋祺棠打着把伞到了一栋高耸的办公楼,她没有预约,也没有说明来意,但在提及名字之后,前台的态度忽然就变得恭敬有理,且直接把她带上了最高楼,到了一间房的门前。
她推开门,屋里坐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男人很年轻,面容清秀,气质温和,给宋祺棠的感觉有一点像是陈秋揽,又不尽相同。
男人自称姓罗,具体的名字没有再说,雨意潮湿的带动了空气和温度,冷的让人有点发抖,他给宋祺棠拿了个纸杯子接热水递过来,全程都在视线之下进行,宋祺棠接过水喝了一口,还没说是来干嘛的,他就先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但事先说明,那个世界和我们所在的世界只是表面相同,当你选择进入另一个大门的时候,危险与未知共存,你也许可以找到那个人,又也许会死。”
宋祺棠双手捧着纸杯子暖手,听到这里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口热水,暖暖的流进喉管和胃里,她眼睫低垂。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宋祺棠反问,没表明自己是去还是不去。
罗先生对着她微微一笑,坐在了宋祺棠身前的沙发上:“你能知道,能找到关于混血种和龙族的秘密,就应该知道,会不止有一个人知道。”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它不为人知,既然是秘密,就会有被人知道的一天,除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秘密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宋祺棠眼中浓云翻涌,淌起缄默。
“我接触的比你早的多,知道的也多,甚至已经快到了尾声,为了某些私人原因的目的,这些历史和过往在我这里成为了一份冰冷又有温度的档案,如果你想,可以从头开始知道。”
罗先生从桌下的柜子里抽出一份蓝色的文件夹递了过来,宋祺棠接过去放在桌上没有看,又喝了一口热水,习惯性的,她指尖敲打在纸质的杯子上。
“条件是什么?”
罗先生看了过来。
“你告诉我这么多,甚至愿意帮我,应该不只是因为我也知道,不然你也说了,混血种和龙族的秘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也就不可能只有你和我知道,帮我的条件是什么?”
罗先生再次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点无奈。
“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可以能救多少人救多少人吗?”
他解释道:“种族的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在这个过程中,会牺牲很多的人,他们所珍视的、在意的人,讨厌的、觉得死了也没关系的人,那些人的鲜血和骸骨堆积起来,成就了一个时代和一份历史。”
“而我的要求就是,尽量的去救,你可以重复,但我希望结局是好的,如果一路走过来,只是为了一个人去的那个世界,漠视死亡和更迭,那么我将怀疑你对你所在乎的那个人的感情是否真挚。”
宋祺棠沉默着,这只是两段话,却沉重的无以复加,历史的车轮在每一个时代碾过,造就了一个个不同的朝代和文明,它们沉淀着,流传着,然后成为了现在,改变是很难的一件事,没有人能确定自己改变的了,也没有人能做到自己成为那个改变历史的人。
她不伟大,现在连大学都没读完,对社会都深入的不多,贫瘠的生活里除了十一年前的领养和一年前监护人的失踪,就没有再大的波折,就这样的一个她,要去救活生生的人命,去改变一段沉疴的历史,很难想象。
“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她问。
宋祺棠没有问对方认不认识陈秋揽,因为这不重要了,对方知道自己了解这些,也说是只为了一个人去的那个世界会让他怀疑感情的真实性,那再问认不认识就已经不需要了。
与其去问别人,不如自己去看,知道真相。
罗先生依旧在笑,笑容淡淡的:“所以我说的是能救多少救多少,而不是必须,我们都是平凡的人,窥探到了秘密的一角或是所有,即使是目睹所有,也不能改变我们是普通人的事实,谁都有做不到的时候,尽力而为就好。”
“再说,我会帮你的。”
宋祺棠看着罗先生,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认真的脸,忽的让她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片海棠花丛。
摇曳着,随风飞舞着,生机着的。
希望和执着,造就坚守。
“好。”她点头,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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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祺棠坐进了柔软的坐垫里,背脊和头部被云朵一样虚幻的包裹着,她的头和手上,身体上,都或多或少的连接着绿色蓝色的细线,身躯被一根黑色的安全绳系着。
罗先生站在外面,旁边是这个胶囊舱的操作台,几十条的细线将她的身体数据传输到了操作台上的显示屏上,他给宋祺棠调整着设备,嘴里还喋喋不休的讲着注意事项,这让宋祺棠觉得他有点老妈子的潜质。
“这是我做的一个全息游戏的胶囊舱,你在里面做的事情我并不会知道,但出于安全考虑,你的所有身体数据都会被我检测到,以免出现危险无法保护。
全息游戏的探索是可暂停和回档的,我建议你先全过一遍,到了最后再回档重来,这样会有把握一点,另外,刚进入的时候会有一小段时间的加载时间,你是第一次进入,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不舒服,加载完成了就好,在全息游戏里的身体数据和我这边是分割的,如果你觉得受到影响了,可以手动调节。
暂时嘱咐你的就这些了,其他的等我想到了会在全息游戏里通知你的,具体的关于那个世界的背景,我也在很久之前就整理好了,你记得看。”
宋祺棠朝罗先生比了一个ok的手势,她调整了一下自己,戴上全息游戏的护目镜,然后闭上眼睛,头顶白色的灯光在渐渐褪去,罗先生按下了按钮,玻璃罩开始关闭的自动运行,氧气更换系统开始运转,操作台上的显示屏上显示着身体数值。
宋祺棠的视野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她站在一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知道有多大的黑暗空间里,一眼望去全是暗色,好像直接失明,莫名的恐慌在她心底里蔓延开来,她的心跳渐渐加速,头脑开始发晕,手指发抖。
罗先生看着极速跳动的心率眯眼皱着眉头,看了眼躺在舱里的女孩,到底是没有做什么,短暂的升心率之后,数值又下跌回了原本正常的数值,罗先生暗自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还没开始就让人在自己这出事。
6
哥哥。
这是一声很轻的呼唤,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里响起,听着距离忽远忽近,宋祺棠站在原地一下没再动了,她抬起头环顾四周,想找到发声的来源,但没什么收获。
喊出这句话的人很明显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声音里带着青春期的青涩,又是同样空灵的一声回荡,另一个烦躁的男声接着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前者大不少,带着一股懒洋洋的烦躁。
真烦真烦,男声道。
哥哥?这里没有。男声接着道。
于是那道呼唤的声音在宋祺棠的耳畔顿住,委屈的远走,弥留之际仍然带着依偎的呼唤,不甘又沮丧。
好吧,呼唤的男孩男孩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的远去。
被不忍的情绪缠绕,宋祺棠的视野里短暂出现了一个翻腾而起的画面,一个瞧不清楚的背影从床上坐起,耷拉着背,摆摆手,不耐烦的问。
相信任何一个人在遇到这样一个幼小、年轻,带着固执一声声呼唤寻找的孩子都会不忍,但宋祺棠现在很平静,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在落下第一步的基础上告诉她一些事。
而告诉的这个过程是改变不了的,所以再怎么触动也没用。
好啦好啦,你那个不靠谱的哥哥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人影像团白色的云朵那样温柔又朦胧的散去,另一个地方替代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呼唤,在她还来不及看新降临的是什么地方时,全息游戏开始了它的剧情发展。
宋祺棠的面前出现了一块淡蓝色的透明面板,滋滋两声的在她眼前延展开,四方的框子里,关于这场奔赴未知与寻找的旅途,才正式拉开帷幕。
[—0-0
这是一座被焚烧毁灭的家园,我们将其称之为“白帝城”,城中的双生子是四大君主之一的青铜与火之王。
他们将相伴千年,他们将彼此吞噬。
这是属于龙的时代。]
宋祺棠看着第一阶段序章的楔子在面板上消失,然后新一道的提示转而替换。
[火之晨曦:青铜与火之王——诺顿&康斯坦丁]
世界短暂的陷入黑暗,宋祺棠意识到,这次自己看的,是属于那个不负责任的论坛中提到过的,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的四大君主之一的双生子青铜与火之王。
锻造了能够杀死其他三大君主和自己的绝世屠龙宝剑七宗罪的主人。
再次恢复光明的视野时,宋祺棠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空旷的屋内,晃了眼的阳光里,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在书桌前端正的坐着,桌上摆着粗瓷瓶,白色的茶花在瓶子里绽放,花显然是刚摘的,娇艳欲滴,瓣上还滴落着清澈的露珠,同样穿白衣的孩子握着毛笔,在身前的书案上一笔一画的写着,岁月静好。
她知道,这大概就是刚才出声的两个人,哥哥和弟弟,诺顿和康斯坦丁。
但看起来委实不像是龙类该有的样子,在她认知里的龙,应该是有着魔翼一样的翅膀,青面獠牙,冷硬的青色鳞片覆盖整个庞大的身躯,它们会在广阔的天地间扇动着翅膀飞翔,张大有着尖牙利爪的嘴发出响彻天际的喊叫,届时天地变色。
至少在宋祺棠得知诸神黄昏时,黑王尼德霍格会把世界之树伊格德拉修的树根咬断,而那一天,世界毁灭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世界毁灭不是因为任何一场国与国之间的大战,而是因为一只古老的,庞大到不属于人类和世界,只存在于神话体系中的生物咬断了一棵树的树根。
这样想也许不合时宜,但做出这种事的生物,在她最后的选项里,都不会是个人,或者说,以人的形态,王不会是这样,王的子嗣当然也不会。
可偏偏她看到的就是这样。
7
年长的人坐在对面,伸手从粗瓷瓶旁边的盘子里取下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递到弟弟面前,伏案执笔的男孩抬起眼睛,宋祺棠忽的就到了这两人的身边,视野被拉扯着过去,身躯仿佛已经失去,感受不到任何触感和体温。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弟弟道。
宋祺棠向外看去,只看见了依旧温暖落下的阳光,和那扇窗户的洞孔射进来的刺眼,安静的祥和。
“也许会死吧,但是不要害怕,康斯坦丁。”
他温和的呼唤着陪伴了自己千年的弟弟的名字,在弟弟提出为什么不吃掉自己的时候,浸透这条龙几千年的孤独在屋内蔓延开来,洇湿的连阳光都驱散不走,时间在它们的身上已经镌刻成了永恒。
那是宋祺棠永远不会懂的体验。
“那样太孤独了,几千年里,只有你陪伴着我。”
但当离别提出的时候,他也只是静静的望着,望着那个熟悉的,陪伴了自己几千年的白色身影从眼前缓缓离去,没有起身,没有悲伤和落泪,他只留了一句。
“再见,自己小心。”他宛如一位真正的兄长,目视年幼的弟弟离开,离开这片庞大的羽翼,落入人世间去闯荡。
“人类,是不能相信的。”
多少年的针锋相对和宿命的敌人,让他说出了这句话,可惜命运和历史的更迭不会在任何一个种族之间停止,想要止步,唯有冰冷的死亡。
宋祺棠依旧站在原地,她没有坐下,和他一样的,静静目送着孩子的离去,从降落在这里就没有开口说话的她,心口像是塞了团棉花一样堵塞,情绪翻涌着无处安放。
人永远都是感性的生物,在很多时候,感性会压过理性,宋祺棠一度很敬佩那种能把理性和感性,大脑和情感分割开来思考的人,她想,那样的人也许比大多数人都要痛苦,又比大多数人过的更好。
如果只是单纯论生活,他们可以就这样一直到死,也不会被什么情绪打乱计划,他们从年少就开始执行,一直到死都不曾改。
就像是战争,唯有胜利和死亡,才能终止。
白色的人影再度出现,宋祺棠静静的观望着,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那具连躯体都被模糊的人,他慌张的发觉放一个孩子独自离开是个错误的决定,男孩还那么小,放任他一个人去找不知身在何方的哥哥,是会出事的。
于是他起身追了出去,宋祺棠默默跟在身后,她不喜欢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很假,假到自己好像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门被推开的时候,温暖的白光和安静祥和的屋内都不复存在了,宋祺棠站定着回眸望去,白色的茶花、青翠欲滴的葡萄,还有男孩写下字的那张宣纸,通通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再看回来,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炙热的火光代替了阳光降临在白衣上,如墨的云层之上,翻涌着压抑的死亡回荡,冲天的烈焰在眼中燃烧,人被灼烧成焦黑丑陋的模样,他们在成千上万还在坠落的箭雨中奔跑,被射中的人只能倒地看着别人继续前行。
一幅巨大的牌匾上写着“白帝”两个字,在天空中被打下,翻转的坠落,落入烈焰一般的大地之上,噼啪的被燃烧殆尽,整个城市的中央立着一根很高的高杆,刚才还穿着白衣写字,闪动着鲜活气息的孩子被挂在上面。
火焰仿佛祭祀,生命在远离,痛苦在蔓延。
宋祺棠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除了生就是死,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去,但看见生命在面前盛大的死去,聆听到另一个种族痛苦的哀鸣,她既于心不忍,又无能为力。
“——康斯坦丁!”
悲痛,暴怒的君王发出呐喊,宋祺棠不再去看,她闭上了眼,世界在闭眼之后那道粗重的呼吸声响起的几秒跟着牌匾一同坠落,死一般的安静存在了几秒,然后是人世间的温暖和喧嚣。
宋祺棠缓缓的睁开眼,看见报亭边看书的人影,路上行人不断,抬头时阳光温暖的遥远又触手可及,她眯着眼伸手,冰冷和死亡从她指缝间流淌,抓不住的流淌、坠落,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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