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夏天也热了起来。
杨树抽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浓密的绿色,挺拔地立在墙角,遮住了院子里的半边天。
空气闷热而躁动,躺在凉席上,也出了一身的汗。
宋袭野有些烦躁地拽了拽头发,转身看墙上的贴画,最后实在是闲得无聊,扒拉着窗户,往外看。
火车的嘶鸣从小城中穿梭而过。
化工厂的蒸汽穿过穿过云霄……
她有些惊叹东北重工业的繁华,跟南方相比,确实很不一样。
视线从远处收回,低头,碰巧看见傅卫军穿着一个背心,在树荫下安静地逗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滑过小土狗的脊背。
斑驳的树影落在了他身上。
“喂,傅卫军。”
小孩没有抬头。
宋袭野摸了摸脑袋,这才想起来他是个聋哑人,听不见。
于是跑下楼去,站在他跟前,笑着招手。
见人还是没有抬头,又凑到跟前,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傅卫军看到手下的狗狗在欢快地摇着尾巴,微微皱眉,有些用力地按住了它,终于抬起头来。
宋袭野脸上睡得全是凉席的印记,头发乱糟糟的,几根刘海还往上翘着。
鼻梁高挺,但眼睛很小,若是搭上细长秀气的眉毛,也能有几分气质,可她的眉毛跟头发一样浓密,杂乱无章。
静下来的时候平平无奇,动起来,却像初升的太阳,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傅卫军看着她,没有任何反应。
“你也喜欢狗狗吗?”宋袭野蹲下来,摸了摸,小狗从地上抬起来,围着她的胳膊转,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条狗是外面的流浪狗,那天下雨天,它被淋得脏兮兮,蜷缩在墙角。
宋袭野废了好大的力气翻墙出去,把它抱进院子里,又每天偷偷地给它喂吃的,后来被发现了,院长想要把狗赶出去。
一再求情,终于留了下来。
她点着小狗的鼻子:“你身上脏死了,别往我身上爬,我才不会抱你。”
傅卫军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动,眼角微微垂了下来,垂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有细碎的光一闪而逝。
宋袭野逗完狗,才起身,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糖来,递到了傅卫军眼前:“你吃糖吗?”
这是徐青给自己的。
她从前吃惯了这东西,也不稀奇,看到窗外的傅卫军,就想着拿给他尝一尝。
这小孩太苦了,应该吃点甜的。
傅卫军没动。
宋袭野偏着头,用手比划了两下,虚拟表演了拨开糖皮放嘴里的动作,又夸张做出了好吃的表情,然后放掌心里,伸手递过去,
手心里还有一些刚刚不小心碰到的土。
玻璃纸的糖果静静地躺在上面,反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给你的。”
见他不懂,她干脆剥开,递到了傅卫军的唇边。
男孩的唇闭了一下,触碰到甜滋滋的糖面,有些错愕。
猝不及防地把糖果吃进了嘴里。
是橘子味的。
他舌尖碰到了,接着整个口腔都被这股甜意包围。
躲避中往后退了两步,只见宋袭野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像是在求夸奖:“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他听不见,也没有办法说话。
但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宋袭野的意思……这张脸生动得即使没有声音,也能传递所有情绪。
他接着感觉有些慌乱,避开了视线,拳头也攥紧。
等平复完情绪,眼前的人已经不见,只剩下嘴里的糖在融化。
有人喊宋袭野去跳皮筋。
她活蹦乱跳地就去了。
留下了一个背影。
#
宋袭野好多年没有跳过皮筋了,真的有点兴奋。
她出生在城市,小时候不是在上补习班的路上,就是回来玩手机电脑,上了初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朋友一块玩过跳皮筋之类的。
现在充满了新奇感。
刘玲是孤儿院的另一个胖胖的女孩,与宋袭野差不多大小,她勾着宋袭野的肩膀:“快点快点,就剩你了。”
“小皮球架脚踢,马连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宋袭野跳了一身的汗。
等大家都退了,发现傅卫军还站在树下,抱着狗狗。
她招了招手,喊他:“你要去吃饭吗?”
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总是忘记这个人是个聋哑人。
谁知道再抬头,傅卫军慢悠悠地走过来了。
宋袭野惊喜,又使劲招了招手。
刘玲皱眉:“你老是叫那个小哑巴干什么?”
“正好一块去吃饭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刘玲在旁边问。
宋袭野一下子笑出声来,这个年龄的小孩说喜欢,说爱啊,都那么轻飘飘的,但是很可爱。
她伸手捏了捏刘玲肥嘟嘟的脸,“哦”了一声,故意逗她:“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刘玲愣了愣,看过去。
这个时候傅卫军也走近了,轮廓五官都变得清晰。
一双丹凤眼瞥了我们两眼。
刘玲呆住:“好像……好像是挺好看的。”
宋袭野哈哈大笑。
她忘记了小孩子也特别喜欢八卦,还不知道自己的谣言马上要传遍整个孤儿院了。
过了几天,连院长都以为她喜欢傅卫军。
今天的饭菜丰富了一些。
院长甚至往菜里面加了一点肉。
宋袭野不喜欢吃猪肉,全挑了出来,给了傅卫军。
这些天为了防止再有人欺负这个小哑巴,宋袭野都跟着他一块吃饭。
但她吃饭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又不好意思浪费,看到男孩削瘦的下巴,刚好把挑出来的全给他了。
刚开始傅卫军十分排斥。
把盘在端到了一边。
后来次数多了,就习惯了,甚至看到宋袭野筷子抬起来,就下意识地把盘子往前挪了挪。
虽然神情不变。
依旧冷漠地嚼着食物。
宋袭野却很惊喜,因为傅卫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排斥别人进入,这是第一次他放下警惕。
吃完饭,大家帮着阿姨干活。
宋袭野帮忙刷完,她动作利落,话又多,叽叽喳喳,整个后厨热闹极了,气氛十分欢快。
等刷完,才发现扫地的傅卫军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大家。
不喜也不怒。
见她看过来,转过头去,扬起扫把,继续干活。
宋袭野却觉得他有些失落。
虽然这个人表情一直都差不多,没有多少情绪。
她凑过去,大咧咧地问道:“你怎么了?”
傅卫军不理她。
“是不是渴了?”
傅卫军依旧不说话。
宋袭野叹了一口气,寻思着要给他买个助听器了,这交流也太麻烦了。
人只要不抬头看着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正要走开。
胳膊被一只手攥住。
她委屈道:“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吗?”
傅卫军看着她的表情,微微抿着唇,指了指屋内,又指着她,然后放下手。
这实在有些抽象。
不是手语,而是傅卫军自己创造出来的描述。
宋袭野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像力,也没猜出来。
“你也想和大家一块刷碗?”
傅卫军摇了摇头。
“你想让我去叫阿姨出来?”
他继续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我猜不出来。”
他又指了指嘴唇,不小心把手指按在了她唇上。
两个人皆是一愣。
傅卫军感受着手指上柔软的触感,脸刷一下红了,缩回了手,再也不抬头看她。
宋袭野脑袋里却灵光一现,脸凑到他跟前,眼睛亮晶晶的:“我知道了,你想知道我们聊什么对不对?”
傅卫军攥紧了扫把,点了点头。
她兴奋起来,接着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能听懂我说话?”
傅卫军指了指自己的唇。
“你能听懂一点点唇语?”
他点头。
“我的天,这也太厉害了!”宋袭野赞叹出声。
她想象不出来,傅卫军日复一日要看多少人说话,要经历多少揣摩,才能读懂一点别人传递的意思。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才啊,绝对不能埋没了你,放心,姐一定想办法给你买个助听器,以后交流就没那么困难了。”
傅卫军困惑地皱眉。
这句话太长了,他没有捕捉到。
从心底生出一股焦急,接着蔓延到四肢。
但宋袭野没有再重复,而是又是比划又是夸张地张嘴:“我们刚刚没有说什么,就是讲了一些笑话。”
傅卫军看懂了。
他眉心松开,浅浅地点了一下头,又安静下来。
宋袭野拿了一把扫把陪他一块扫地。
慢慢地食堂里面没有了人,外面的太阳炽热明亮,烤着大地。
蝉鸣声不断。
两人把扫把放回原地,宋袭野伸手去牵他,猛然有一种当姐姐的错觉。
走到门口,院长和徐青走来。
张大山:“可找到你了,来来,宋袭野,跟着你徐青姐姐出去一趟。”
她松开手:“啊?去哪啊?”
张大山:“去考个试,你可要好好考啊,争点气,要是考好了,回来给你奖励。”
徐青蹲下来摸了摸我头:“不用紧张,放松考就行了。”
“我要考啥试?”
“入学考试。”
宋袭野愣了两秒:“入学?”
张大山:“我跟你徐青姐姐商量过了,觉得你有那个脑子,适合上学,决定送你去桦林中心小学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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