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康星州四季分明，冬天极冷，夏季的太阳又像是要把人连同路边的北美乔松一起炙烤成奄奄一息状。
下了火车，一瞬扑面而来的热浪似乎要将人烫熟。姜潮顾不得擦脸上的汗，连忙给昆兰拉了拉遮脸的头巾，不留一丝缝隙，以免紫外线把他灼伤。
姜潮给昆兰包裹得像《木乃伊》中的黑衣人护卫队一样，风衣兜帽，墨镜挡眼，口罩遮脸。幸好当地正是啤酒节，来来往往的游客多离谱装扮，刚刚还走过去个精灵王子，混迹中间也不突兀。
刚出站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直接停在四人面前，司机彬彬有礼地邀请他们上车。
费特警惕地拒绝了，亚伯拉罕却直接坐在后座上，淡定而从容。姜潮无奈，只能跟着上了贼船。
司机将他们带到一处豪宅，一个缄默不语的女佣引着他们穿过蔷薇花丛中的小路，来到宽敞明亮的会客厅。
姜潮隐约看见院中的泳池有道人影在起伏滑动，女佣恭顺上前，对着刚刚出水的男人耳语，那大概就是这里的主人，也是强邀他们的人。
姜潮笔直地坐在真皮沙发上，手指紧张地抓紧了昆兰的衣角，借着衣服的遮挡不动声色地解开了昆兰的手铐。
细小的声音引起了昆兰的好奇，银灰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姜潮。
姜潮拍了拍他的手臂，假如等会出了什么事情，就靠你了。
主人没让他们等多久，一脸春风得意地进来了。他穿了泳裤，露出枯瘦的双腿，衰老的皮肤还挂着水珠，一直以来都是在新闻中看见他，这张脸猛地出现在眼前，姜潮反应了好一会儿:帕尔墨！
他站起来了，像一个健康人一样站起来了！
姜潮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向亚伯拉罕，却看见这个头发雪白的犹太老人面容平静，早有预料，甚至微微对姜潮压了压手，示意冷静。
帕尔墨一进来就表现出长袖善舞的特质，挨个叫出大家的名字，熟稔地朝大家打招呼。只是姜潮和费特都僵着脸，表情比死人好不了多少。
“亚伯，很高兴看见你如上次强健。”他不遗余力地称赞亚伯拉罕，热情得有些古怪。
自有佣人为他披上毛毯，送上红酒。帕尔墨惬意地坐下，享受地啜饮一口:“虽然拉菲比较出名，但是我更偏爱波尔多的帕图斯。”
随后那个漂亮年轻的女仆用一种恭敬的姿态奉上亚伯拉罕的红茶、昆兰的新鲜冷藏血液、费特的白兰地以及姜潮的冰镇可乐。
帕尔墨精准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喜好，这多少让人心里不舒服。
“昆兰先生今天似乎没有胃口。”帕尔墨若有所思，“是血型不和你的口味吗？”
此言一出，姜潮立刻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上火车之前他害怕昆兰会在人多的时候失控，和费特捣鼓了半天，为昆兰量身定制了一款……金属嘴套。别说昆兰现在还不会说话，即使他会也说不了话。
姜潮真怕帕尔墨发现端倪，好在帕尔墨只是客气一句，见他不回复很快就转过头去。
“教授，”他对亚伯拉罕说，“我以为你要爽约了，毕竟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前。”
“遇到了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了。”亚伯拉罕含糊其辞，没有说出昆兰的事情。
“那就好。”帕尔墨笑而不语，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这时候，女佣不声不响地跪坐在地上，亲手为他换上柔软的室内拖鞋。
“这是……我的仆人，她的确优秀又美丽。”帕尔墨摇晃酒杯，含笑盯着姜潮。
“走神了。”姜潮回过神，发现他在同自己说话，连忙解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佣的脖子一侧似乎有三道伤疤。
帕尔墨不置可否，嘴角露出一丝轻蔑，挥挥手让女佣出去。
会客厅一下子只有他们几个人了，帕尔墨也不再绕弯子，他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啪得丢在桌子上。
姜潮俯身去拿，他突然按住了文件另一端，抬眼看向亚伯拉罕，似乎在说:看看你的人，多没规矩。
姜潮松开手，在帕尔墨眼里，他是没资格看的。有资格的亚伯拉罕平静地拿起文件，那文件好多张纸，他扶了扶眼镜。也不知道文件内容是什么，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
“还满意吗？”帕尔墨问。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信用是最重要的条件，绝不会在这上面弄虚作假，务必让他的客人觉得物超所值，愿意长期购买。
亚伯拉罕点点头，颤颤地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只非常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两滴白色的液体，随着动作，液体摇晃，在玻璃瓶里折射着莹莹的微光。
帕尔墨的呼吸急促起来，上身朝这里微微探着，似乎迫不及待将救命神药抓在手里。
只有病过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贵，而可叹可怜的是，帕尔墨竟然从未体验过这份可贵！婴儿时期的心脏病，几岁大后就有肺炎，再大一点开始肾坏死……换心换肺换肝！只要能换的他换了个遍，只为了堵住这千疮百孔的身体！
而这来之不易的健康，他只体验了一个月，没有药，下个月他就又变成了一具躺在床上插满管子，随时要断气的尸体！
亚伯拉罕将手一收，没有让帕尔墨拿到瓶子，反而对姜潮说:“你为他滴药水。”
姜潮愣了一下，就听见帕尔墨脸色难看地说:“你不需要这么防着我。”
亚伯拉罕回答:“不能不防，毕竟我太了解石心的医疗团队有多优秀。”
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如果让帕尔墨拿到药水，他就会分出一部分让他的医疗团队研究。
帕尔墨非常嫌弃，好一会儿没动，让人怀疑他变成了一尊塑像。
姜潮才不惯着他，他又不是他的下属，为什么对他恭恭敬敬？上前直接扒拉他的眼皮，利索地点上了。
帕尔墨本能朝后一仰，姜潮赶紧吓他:“不要动，就两滴，掉了一滴少一滴！”吓得帕尔墨僵着身体。
姜潮给他点完眼药水，顺手从旁边抽了张纸擦手，举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时间。
刚开始几秒帕尔墨的反应很寻常，他擦了擦眼角流下的生理性泪水，阴沉沉地瞪着姜潮，过了几秒，突然头一仰，倒在沙发上抽搐，嘴里还发出赫赫的声音。
姜潮惊呆了:“我也是这样？”
费特端着果盘，正吧唧吧唧地吃蓝莓，闻言仔细观察，一本正经:“没有，你就光抽搐。”
姜潮认真地观摩，毕竟点上眼药水后，灵魂似乎都被抽走了，难以控制肢体，只感觉一股火辣辣的热意从眼睛直冲大脑，继而流向四肢。
过了两分多钟，帕尔墨才猛地吸入一大口气，缓缓坐起，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下，流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他表情飘然，似乎还在回味。
亚伯拉罕开口打断了他:“我们该走了。”
帕尔墨用一方手帕擦拭脸上的血迹:“已经六点，亚伯，如果可以今晚就留在这里。”他顿了一下，“不知道昆兰先生意下如何？”
姜潮本来就讨厌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一听还要过夜，顿时全身写满抗拒。可惜他抗拒没有用，亚伯拉罕代表他们欣然接受了。
费特小声吐槽:“我看出来了，这死老头眼里，只有亚伯拉罕和昆兰是人。”
姜潮狠狠赞同，他们俩就是个陪衬，根本无人问他们的意见。
客房豪华舒适，自楼梯开始分别是亚伯拉罕，费特，姜潮和昆兰。女佣沉默地为他们整理行李。
姜潮立刻回身扯住亚伯拉罕的胳膊。“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问。
亚伯拉罕挣脱开，整理了一下衣服:“如你所见。”
“你不会是把眼药水给了帕尔墨吧？”费特难以置信。
“他现在是同盟，”亚伯拉罕的蓝眼珠近乎冷酷，“就像你一样，加西亚。”
姜潮早已料到，依旧觉得不能理解:“你知不知道，帕尔墨是血祖的共犯，害死了纽约数万人——”
这时候，他听见一声尖叫从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愣了一下，昆兰！
姜潮无法，只能放开亚伯拉罕。
在二楼尽头，昆兰口罩落在地上，露出了惨白的脸上，口器杀气腾腾地在金属嘴套里探来探去，像某种软体海洋动物在蠕动。
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侍者惊恐万分地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怪物！魔鬼！”他吓得不清，一个劲地叫唤，还高高举起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
尖锐的叫声让昆兰的耳朵饱受折磨，人也更加躁动。在楼下，姜潮已经摘下他的手铐，所以他几乎处于一种毫无束缚的状态。
只见他双手在嘴套上摸索了一下，两手各自抓住两边，硬生生地将金属嘴套掰得变形，不一会儿就将一堆扭曲的金属丢在脚边。
他也遭了一点罪，脸上被划破了，但是血还没有来得及流下，伤痕就飞快愈合了。
本来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的昆兰格外饥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开始袭击这个男侍者。一手抓住男侍的衣领，另一只朝他衣领抓去，可怜的人根本不敢反抗，只知道瞪大眼睛，在空中无力地踢腿。
“昆兰！”姜潮喊道。
这一声让昆兰的动作顿了一下，犹豫一秒后，他将侍者丢到一边。
“让开！”费特大喊，拔出枪来，姜潮还来不及阻止，他就一枪打在昆兰的大腿上。
昆兰触电一样抖了一下，仓促间费特没有换上银弹，子弹虽然打破了他的皮肉，却卡在骨头上。受伤后的昆兰更加愤怒，也更加警惕。
“不要！”姜潮一把按下费特的枪，不让他继续射击。
这一下让昆兰抓住了空隙，身影一闪，费特就倒飞出去，幸好走廊铺满地毯，所以他没有受伤。
姜潮刚刚只是下意识行为，没有想让费特受伤，连忙去扶他。
这时候走廊的顶上两排密集的装饰灯突然一起亮起，紫莹莹的光一下子铺满整个空间。
昆兰的头脸猝不及防受到灼烧，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惨叫，似乎比刚刚中弹时还要痛苦。
姜潮心疼不已，脱下外套，扑了上去，用外套罩住昆兰。
昆兰没有攻击他，在姜潮抱住他脑袋的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姜潮笨拙地拍拍昆兰的后背。
亚伯拉罕刚刚在目睹全程，脸色有些不好。
“我以为你可以管住他。”他这话既有埋怨又有气愤。气愤大概是气愤昆兰袭击人类，埋怨可能是埋怨姜潮的没用。
姜潮听出来了，但是他的怒火比亚伯拉罕还烈。明明知道昆兰出了问题，还要把他带到这里来，带来不说，还要留宿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昆兰也不可能会失控，他坐着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人来人往，都没有失控！
“我知道昆兰不会无缘无故袭击别人，”姜潮气得呼吸急促，转向那个侍者，“刚刚你有没有做什么事情？”
男侍者正正摸着脖子惊魂未定:“我什么也没做！”他赶紧辩驳。
姜潮忍了忍，尽量温和，毕竟这个男侍者也是受害者:“你再想了一下。”
侍者又一次强调:“我真的没有做什么！”
亚伯拉罕沉声打断:“够了！还记得你和我保证过什么？”有外人在场，亚伯拉罕说得比较隐晦:“不能伤人，你忘记了？”
“他没有伤人！”姜潮愤怒地反驳，那个侍者没有受伤，虽然受惊不小，但是确实没有流血受伤。
“但是他袭击人类。”亚伯拉罕说。
“是有原因的，他不可能无故——”
“你要狡辩到什么时候？”
姜潮气得直发抖:“好，不就是不给我药，我不要了，昆兰，我们走！”
他拉着昆兰的手腕，像一只正在发怒的狮子，噔噔噔跑下了楼梯，半路还遇上了帕尔墨。
这满脸皱纹的老头显然看了半天戏，望向昆兰的眼睛精光乍现，还要装模作样地问:“发生了什么？”
“好狗不挡道！”姜潮才懒得和他打太极，狠狠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风一样越过他，一口气冲到了大门口。
活得这么憋屈，不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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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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