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欢许三多。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许三多是个不开窍的,他不知道我对他那不正常的心思,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男的也能喜欢男的。他只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不打他,陪他聊天的人。
他心里有我,但也不单单只有一个我。许三多他心太宽,放一个打人的爹,放俩不好不坏的哥,再放一个成才,最后才是我。
可惜我和他心里放的这些人关系都不好。
他爹被我追着用菜刀砍过,因为他打许三多这件事。他骂我是疯子,倔脾气上来和我对打,许三多被吓得边哭边凑过来拉架。
“他打我不疼,不疼,我叫,是……是装的。”
我看着他那双被泪浸透的眼睛,终究是放弃了。我知道,他放不下他爹,哪怕这个爹天天骂他是龟儿子,揍他打他骂他。我这样做只是徒增他伤心而已。
他大哥和他爹一个脾气,他二哥则是痞子一个,这俩人不是傻的,看我心思看的清清楚楚,毕竟我也从未隐瞒过。俩人因此轮番讨伐我。“大哥为我说话,二哥为我打架。”许三多念叨的这句话可是应在我身上了。俩人一个嘴上骂的难听,一个亲力亲为见我一次打我一次。导致我每次和许三多见面都得偷偷的,好像做贼,不,应当说是“偷情”。
至于成才,他反应最大,最厌恶我。他欺负许三多时总会顺脚把我踹地上,用脚狠狠捻几下,骂我跟屁虫。他欺负我是真欺负。他欺负许三多是假欺负,就像幼稚的小学生,因为喜欢,因为想看他不同的样子,看他被吓到时的可爱模样所以装模作样地欺负许三多。
怕许三多跑了,于是每次都要指挥身边的人落住人家,落住了又怕把人压坏急忙叫人起来,然后推搡几下,装一副欺负人的样,叫许三多说些他爱听的话。
说实话,我也厌恶他。架不住许三多看得上他,许三多总是要在我嘲讽成才时为成才多说上几句。他说他成才哥虽然欺负他,但没什么坏心思。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他就凑过来嘿嘿笑着夸我,露出两排大白牙,说我对他好,说我聪明。
我找许三多时遇到过成才和他说我坏话,成才搂着他肩膀,俩人头靠在一起,我悄悄潜在旁边听他俩说话。
“三呆子,离那个上榕树的远点知道不?他没安啥好心思。”
“啊?”
“哎呀,笨!”成才气的邦邦锤了他头两下。“那玩意儿把你当媳妇看你不知道?”
“可,可我……我是男的呀。”
许三多看着成才认真地回复。
成才翻着白眼,许是觉得讲不通,直截了当地下了死命令“总之不许和他来往,懂吧?”
许三多摇头“不行。他对我可好嘞。”
成才刷地一下子站起来就走:“呆子!随便你。”
“成才哥?成才哥!”许三多急忙追上去,嘴里念叨着好话,多是些叫成才别生气的干话。
成才则板着脸往前走。
俩人这么走一段不知谁说了什么,又莫名其妙闹到一起去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成才天天说我不安好心思,他其实心思也不正啊。无非就是我开窍,他不开窍。到了如今,过个两年就18的年纪了,还不知道他自己喜欢的其实就是他嘴里常念叨的“三呆子。”净做那些幼稚事儿。
「」
“我爹要我去当兵。”许三多坐在我身边说。
我俩靠的很近,我扭头去细细看他。他眼睛一和我对视便忍不住错开视线,脸上那股不情愿的神色却是还没消散。
“你不想去?”我问。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句,而后又反驳“也不是……我其实也想去的。”
我忍不住去楼他,手伸过去,揽住他肩膀,瘦瘦小小的一个人便这样靠在了我怀中。
我忧虑,他这样要怎样才能在军队里生存。
许三多肯定是要去的,这不是他,或者我能决定的事情,我俩其实也明白,这样唠,也只是发泄一些内心的不满。
许三多不想当兵,他想念书。
我也想他去读书,而不是去当兵。
但是这也不可能,许三多已经三年没读书了,他爹供不起他,也觉得读书没用。
“要不故意体检不过吧。”
我开口。
“啊?”
许三多错愕地看着我,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像我二哥那样。”
他脸上带着那种坚毅的神色,这个时候我又觉得他其实也挺适合当兵的了。“我娘说,当兵的有出息,有出息的人要当兵。”
“行。那就去。”
我笑起来。“你去,我也去,咱俩一起。”我想,有我在应该也能照料照料他,最起码让他别那么难过。
许三多也笑,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眼睛弯起来。他重重点了下头“嗯!”
“你俩嘀咕什么呢?”一个小石子儿准确无误地击中我揽着许三多的手,我回头一看,成才披着衣服在后面冲我们摆着脸。
“成才哥?”许三多也回头看见了他,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跑。我都能看到他脚尖往外挪了。
成才眼也尖,看出许三多要跑,几步闪到我俩面前一把薅住许三多衣服。
“跑什么?我又不打你。我就问问你俩说啥呢。”
他拽着许三多到他身边,许三多害怕,身体顺着他的力道走。这下他俩凑在一起,我反倒离他俩远了。
成才顺手拍了一下他脑袋“说话。”
我皱着眉往前去拉许三多“你别拍他脑袋。”
成才嘴角一提,露出个半笑不笑的表情“许三多,你不让我拍你脑袋?”
许三多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成才,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憋了半天,才吐出来一个“啊?”
我看了眼成才,又看了眼许三多,成才搂着许三多肩膀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嘴角梨涡都没下去,但挑衅味儿十足。许三多则是半抬着眼,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看看成才,手指揪着衣服,捏的紧紧的。
倒是我俩吓着他了。
我叹了口气,松开拽着他胳膊的手,替他答了成才刚开始问的问题。
“我俩刚说当兵的事儿。”
成才一挑眉,笑着看向怀里的许三多“三呆子你要去当兵?”
许三多点了点头,我和成才不再对峙让他放松不少。他脸上也带了点笑“嗯,我俩到时候一起去。”许三多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而后又接着问“成才哥你呢?”
成才笑得得意“我?我要考大学嘞。”
“真好。”许三多羡慕地看着他。
“那可不,三呆子你知道北京不?我到时候就去那上学。”他看了看许三多羡慕的眼神又紧接着说“到时候也带你去看看,让你见识见识。”
许三多连连点头,捧场极了。
我不想看这俩人在这腻歪了。
“许三多?”
许三多转过头看我。
“我回家了,体检那天我和你一起去。”
说完我就往上榕树走。
“中!”许三多在我身后喊着。
“这大声干啥,三呆子我问你,我那天跟你说啥来?你这个呆子……”成才完全没搭理我,专注拉着许三多教育他,我不听也知道,准又是叫他离我远点的话。
「」
体检那天许三多没能和我去成。
他二哥听了他要和我一起走,愣是挤了他大哥的位置带他去医院体检。
“我出来医院差点不会走道,那感觉真是怪嘞。”许三多兴冲冲地和我讲着体检的体验。
我点着头,应着他的话。
我心里有点犯愁。
其实我这次去打听到一个事,现在当兵要高中学历了。我是高中毕业没错,可许三多是初中毕业。
想到这儿我又有点恨许百顺了。当年要不是他,也不至于许三多上不了高中,他成绩明明好的不得了。可惜这见识浅的生说这学富五车也对这破地方没用处,我跟他理论,说我家来出这个钱他都不乐意,不但不乐意还要打我,嘴里念叨着我不安好心。
“你咋了。”许三多问。
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成才也要当兵不?”
“成才哥也要去!?”许三多眼睛一亮,看的我心一堵。
“他瞒着咱嘞。人家准备的可好了,连当兵小作文都写好了。”
“不能吧,成才哥不会瞒着咱们,应该是四叔让他当的。四叔就想让他当兵,天天念叨,我爹说他痴心妄想说了好几回呢。”许三多又为成才辩解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头去看我家那边,不看他。刚想跟他说的事也就更不想说了,说了估计他得替成才拍手叫好,说幸好他成才哥是高中学历,闹得我心更堵。
他看得出来我生气,嘿嘿笑着凑过来想说些好话,正巧被赶来的伍叔打断。
“军队那边来人家访了,快回去。”
伍叔推着我急忙往家走。我回头冲许三多摆摆手,示意他回去我没生气。
那张小脸上于是又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看的我心情明媚了不少。
来家访的叫史今,他应当与伍叔熟,俩人唠了不少,我没细听,应当是说伍六一的事。
家访对我这种各项都合格的就是走流程,我们俩人一人一句的很快就结束了家访,我这就算正式通过了考核。
“对了,我想问一下,下榕树往哪走?”史今站起来,拉了拉他的帽檐。
“下榕树?”
“对,我得去一下这个——成才,还有许三多他们家。”
我笑起来:“这俩人我熟,我带路吧。”
“那就麻烦你了。”史今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一同往成才他家走去。
到了成才家,成才看是我领着史今进院脸色不太好看,但紧接着又摆出一副热情模样,那脸上笑意盎然活脱脱一新时代好青年。眼睛更是亮的吓人,渴望,野心,不知道他在渴求什么,总之我想那一定不单是当兵。
史今顺着亲戚们和村长的热情问话进院儿落了座,我跟着一块儿听成才表演了一个作文背诵。对于成才能不能当兵这事我不觉得是什么很难猜测的事情。看史今的回话和村长笑得模样就知道成才当兵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又叹了口气,扭头想去找许三多,结果刚回头就看着许百顺带着许三多阴森森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好家伙,可吓我一跳。
许三多见我想过来,被他爹拽着后脖领给拉走了,俩人风风火火地走,院子里其他人就这样看着这俩人。空气都好像冻了一下子。
史今正好站起身走到门口这儿“他们这是?”
“班长你是不是下一个要去家访许三多?”
我问,眼神却略过他,向他身后的成才和成才他爹看去。成才还好,没搭理这边。成才他爹却是推搡着要过来说要送史今下山。
史今也跟着我的眼神回头看了成才他爹一眼,回了我话“对。刚那两位就是?”
我点头“对。还是我带路吧。”
成才他爹终于走过来了,听我这样说,忙道:“哎呀,可不用,班长啊,我是下榕树村长,还是许三多他四叔,对许三多他家可是比这小子还熟。我去吧,我去。”
而后又伸手推我往外走“快快,回你家准备准备去,你这也要当兵的人了要拿的东西多着呢。这边我来弄就行昂。”
我不乐意动弹,站在那不动他也推不动,史今看的明白是怎么回事,开口定了主意,他人看着温和,但真要决定什么事的时候话里的力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小兄弟你带我去吧。老前辈你们忙,这么多人呢也不能光顾着我不是?”
成才他爹不乐意,牙都咬紧了,而后又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松了口气“中,行。”他脸上带着某种莫名的笑意拍了拍我肩膀“那可就麻烦你了。”
于是这事儿终于是落到我手上,我带着史今往许三多家去。
上榕树小,下榕树更小,不过几分钟就从成才他家门口走到了许三多家门口。院子里空落落的,一个人没有。
“这快到饭点了,应该是去买调料啥的了。”我解释道。“我去屋里搬个凳子哈。”
没等史今摆手说不用我就进了屋。好家伙,正和许二和,许家老二碰个照面。
他脸一沉,眉毛一挑,伸手就要来打我。
“别,二哥,招兵的来家访,我搬个凳子给人家坐坐。”我往后躲了一下,堪堪躲过他那一巴掌。
“谁你二哥?”他冷声冷气地,那巴掌我终究是没躲过,肩膀挨了一下“招兵就招兵,吵吵什么啊吵吵?”
他白我一眼,没再理我,趿拉着鞋往里屋走了,这就是默许了。
我连忙搬着椅子出来。出来刚好说歹说叫史今坐下,徐老大回来了,这人怯场就不说话,连见了我也没那股子凌厉劲儿了,光顾着他爹交代他的事情,进里面直接开火炒那个破辣椒,炒的满院子烟呛呛的。
我和史今被呛的眼泪汪汪,尤其是史今,不但流眼泪还打喷嚏,一个接一个。“咱要不去院外面等?”
史今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看手表“不用,我在这等就行。”
“哎呀!这、这……来啦?”背后突然传过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而后就是许百顺冲过来的身影,瘦高的小老头一下子窜过去冲里面的许家老大喊“加红的,要大红,让解放军同志尝尝咱这就叫个地道!”
史今也被吓了一跳,忙摆手“别别……不吃请不吃请。”
许百顺又和他讲了两个来回,终是让他上了饭桌。
我没在意他说啥,眼睛光盯着许三多了。趁他俩说话,我悄悄靠过去,对着许三多耳朵说悄悄话“三多,你和你爹干啥去了。”
三多眨巴眨巴眼睛,从兜里掏出一个纸条“我爹让老师写了这个,他叫我背。”
我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一字一句光明而充满力量的话跃然纸上。说好,那是文笔真不错,说不好,那是真的假。
“我哥他俩……你没事吧?”许三多碰了碰我,小心地问。他可是知道他那俩哥的德行,更知道我们几个之间有多不对付。
“没事!这解放军在这呢,他俩能咋招我。”我笑起来,端的是一副得意洋洋。
没等许三多和我说几句呢,那边就有新命令了。
“龟儿子!你和那个龟孙站那说啥呢!把桌子搬过来!”
许三多冲我笑笑,忙不迭地跑去搬桌子椅子。
史今拦他“别,许三多同志是吧?我想跟你谈谈。”
许三多害怕生人,身子忍不住往一边躲,许百顺给了他一下子“还不快去!”于是像是被上了发条似的许三多跑地更快了。
我皱眉,史今也皱眉。许百顺偏要显摆似地和史今谈,他真是忒膈应人,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史今内心是怎样的觉得这家人荒谬。史今脸上勉强带着笑应付着许百顺,许百顺也觉察出他行为的不合适,于是越是尴尬越是要表现自己。
桌子和椅子拖在地上吱吱的声响叫他有了发泄口,在史今松了口气叫出许三多名字的同时,许百顺一脚踹翻了拖着桌子扛着椅子的许三多。
伴着叮呤当啷桌子、椅子、人落地的声音,我也压不住瘀堵在心里的那口浊气冲过去把许三多护住抱起来,扭头给了许百顺一耳光。
这一耳光响亮的让整个儿院子都静了。烟雾笼罩着四周,锅和铲子摩擦的声响都没了。
“能不能别这么打他?”
我忍着,咬着牙问。
许三多握着我的手,我以为是他在颤抖,我低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许百顺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光看着我,那不是单纯地被我打了一巴掌的愤怒。烟雾太大,我看不清。但我顾不得这个了。
“不好意思,失态了。”我冲史今笑了下,几乎要流泪了。许三多真的还能去当兵吗?这种乱糟糟的家访。
史今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他的脸色惨淡地几乎像晚上悬挂在天边那脆弱的月亮。可能是因为这种一团乱的情况,也可能因为他因为这种情形想起来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我不懂,也没什么心思去看去猜了。
“我去里屋待会儿。”我挣开许三多的手扭头往里屋走,期间还差点被许三多搬的那些桌子椅子绊倒。
许三多张口叫我名字,被许百顺骂了一句:“别管那龟孙了,把桌子摆好。”
我进了里屋,许二和靠着窗户抽他那根破烟:
“坐。”
他难得有这种友好的态度。
于是我也坐了过去。
他手指夹着烟递过来。
“我不会抽。”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还是接过来叼到了嘴里。
他看着我嗤笑了一声,嘴巴含着烟,整个人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窗户那,花衬衣依旧没扣好,端的是一副痞子样。
他眼睛盯着外面,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是许三多。
他一直看着的是许三多。
话在我嘴里转了个圈儿终究还是被我咽了下去。以我俩关系说那些着实不合适,说不定听了我那话他得揍我两拳。
于是我也就专心扒在窗户上看许三多他们。
别说,这里屋干偷听偷看这事儿还真不错。外面发生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
我早就在进屋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论怎样我都不去打扰他们了,我是发现了,我在那不会让许百顺收敛不会让许三多有勇气,纯纯就是添乱让史今对这个家访印象更差。
外面的许百顺已经又开始对许三多动上手了,他嘴里大骂着,把许三多吓得嗝一个接着一个。
又是这样……
我叹气。
俩父子在那撕扯,不,是许百顺单方面显他能,撕扯许三多。史今在旁边站着,想去拦。
我去观察史今脸上的神色,他这人真是奇怪,正常遇到这种情况,不管怎样神色都要带上一丝烦躁。可他不,没有一丝烦躁不说,反倒脸上带着对许三多的同情与……怜爱?
他眉毛皱着往下撇,那是几乎要哭的表情,睫毛往下垂盖住眼,嘴巴抿地很紧。“老前辈……老前辈!你听我说!”
他语气强硬起来。他终于也发现了许百顺这人对软话全当放屁的作风。
“能不能让我俩!我俩两个人好好谈谈。”他过去把许三多拉到身边。眼睛盯着许百顺。那是当兵的目光,他在要求,不再是请求。
于是许百顺神色也紧张起来。
许百顺点了下头蹭着许三多往外走“说你想当兵!”许三多怔怔地看着父亲出去,抬头去看史今,眼里是还未消散的恐慌与羞耻感。
于是这院里就剩下史今和许三多俩人了。史今没有掩饰他对许三多的同情。那张温和的脸上展现出一种和气的笑,那是让人放松不觉得有压力的神情。
他拉着许三多坐下,到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你坐。”
许三多顺着他力道坐下,他比史今矮一块儿,于是仰头看史今,一种近乎仰慕的神色展露在他脸上。
“是,是他要生的!”
许三多带着哭腔,近乎告状般讲。
“什么?”
史今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自己要生,儿子越多越好,他一生就是三个!生我那会他恨不得在大喇叭里广播,瞧我,三个!三个都是儿子!”
许三多解释着。
史今苦笑:“我知道。”他似乎有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这件事只会越说越让许三多伤心。
他开了新的话题,也终于在进了这个家这么长时间才问出了那个一开始就应该问出的问题:“许三多,你想当兵吗?”
许三多点头,脸上是我看到过无数次的认真。“想!”
“为什么?”
“当了兵,爹就不会再叫我龟儿子了,他踢不到我打不到我,叫我什么,我也听不见了。还有,还有,我想和……”
许三多顿了一下,有所感应一样扭头突然向着我这边看过来。他叫了我和成才的名字。
“我想和他们一起去当兵。”
史今也顺着他视线看过来。
我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什么比许三多想着我这种事情更让人更觉着高兴的了。
许二和弹了下烟,烟灰稀落落地烫了我一下,我没忍住扭头白了他一眼“咋,嫉妒啊?”
“我嫉妒啥,我他二哥。”他哼笑了声,嘴巴说着不在意,脸上却是不高兴的神色。
扭头再去看,俩人已经唠到一起去了。许是史今温和而诚恳的态度叫许三多卸下了心房,他说的越来越多,史今也一一应着,俩人说的畅快。我也在这俩人对话中也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史今是那副神色。
他看许三多,就是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更看到了一个可怜的不知道前路怎么走就被打骂压地抬不起身的可怜人。
这世上少有人活得像许三多这样可怜。就算不去了解许三多的家庭,光看许三多这个人吧。
总是笑着,笑得小心翼翼,充满讨好意义。
你看他的眼睛,他会忍不住躲,他没法儿直视的。那是小狗面对比他地位更高的生物会做的行为。
整个人木呆呆的,但他要是不木呆呆,那要他怎样活呢?面对成天的打骂,如果每一句都往心里记,那是怎样的痛苦。
痛苦到极致就会变得麻木。
聪明还没来得及展示便被打骂先一步压垮。
要怎么做?
一个人若是连做一个动作都要思前想后,那行为必然瑟缩。
若是连一句话都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句话必然会含在嘴里吞吞吐吐。
没有勇气,没有信心。
也没法儿有勇气没法儿有信心。
可怜的人,可怜的许三多。
我几乎要落泪了。
我这种人尚且会被他可怜到想要接近他想要帮他,何况史今这种人呢。
我几乎能预料到了最后的结果了。
整个儿家访的过程都是在一层层向史今展示一个事情:
许三多如果不能去当兵的话,他一辈子就要在这样的地狱里呆着了。
史今这样的人绝对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尤其是当他是这个命运决定人时,他如果拒绝了许三多,对许三多的愧疚感会在每一个深夜缠绕着他的。
窗户外的闹剧又开始了,许百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断地折磨着许三多。许三多的鞋子,也是许一乐和许二和的鞋子,被脱在地上,整个人奋力地往外跑,他快地不可思议,撵地狗惊鸡叫。
史今脸上已经露出一种疲惫感。
时间已经不多了。
时间逼着史今走,也逼着许百顺更快地花样更多地折磨许三多。他要许三多展示那些他认为重要的东西。以求能打动史今。
许三多几乎绝望地看着史今,他哭着说:“我一定一定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这话没头没尾,但史今却是被触动地几乎要哭出来,他逃避一般掉头就走。
在他身后,是被宣判了命运的许三多和许百顺。
许百顺抬起巴掌摔在许三多身上,许三多只是哭,像以前每一次那样,哭嚎着,却不躲。
一下。
史今背变得不再挺拔。
两下。
史今回了头,脸上的神色悲怆到让我以为他已经哭了出来。
三下。
他往回跑。
四下。
四下没打到许三多的身上,第四下被史今的胳膊拦了下来。
许百顺惊愕地看着他。
“前辈您来。”
史今往桌子面前走。
端起一碗酒下了肚。
他应当不是常喝酒的人,这事儿谁都看得出来。
他撸了一把脸,开始说话,字句一顿一顿的:“前辈,您这儿子,我很想要他,您别以为我穿了这身……”
他看了眼自己的军装。
“军装。”
“就不知道什么叫前途。”
他苦笑。
“一个人的前途。”
他说话开始颠三倒四的:
“可不是我家开的店,是军队需要,还是为这身……军装,没有时间……”
他指着许三多:“老前辈,他不错,他真不错,他绝不是什么龟儿子……”
许百顺被说的掩面哎了一声。
“老前辈!许三多,你儿子——交给我是不是?”
史今踉跄着走到许三多身边。
“可是你不要啊。”
“我要了!”
俩人都愣住了,许三多抬起眼看史今,那神色几乎是在看救世主。
许百顺错愕。
“我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骂你儿子打你儿子,我管不着,你要是打我的兵,骂我的兵是龟儿子!一百八十个不行!”
史今扭头拖着许三多的手臂把他提起来。他注视着许三多,许三多也看着他。
俩人都那样认真地注视着对方。
史今叫他:
“许三多。”
许三多眨了一下眼。
“我要你了,我要你了昂。”
“我要他了!”
史今扭头对着许百顺喊了一嗓子。
许百顺连连点着头,脸上几乎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笑和哭都扭曲在一起。
“你别以为是好事,要了你,你就得给我争口气,你玩命,班长就得陪着你玩命!”史今说话几乎一顿一句了。他用力地拍着许三多的胸脯,许三多依旧认真地看着他。他看着史今,看着这个为了他似乎将要舍弃自身的男人。
“一年。”
史今扭头看许百顺。
“一年!”
“一年的时间!”
“我把你儿子……我把你儿子带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许百顺终于是哭了出来。
只有这时,也只有这时,我才觉着,许百顺是许三多的爹,他心里还是记挂着许三多的前途和未来。
我身边的许二和松了一口气,因为太过明显,我扭头去看他。
“看什么?”
他把手里的烟随手掐灭又揣进了兜里。
“你这人其实挺疼三多的。比你爹,你大哥疼。”
“什么话?”他伸手怼了一下。
“行了,回去吧。”
“去军队了,多照顾照顾三儿。”
他难得对我这幅好脾气的模样。
我笑了下,往屋外走。
史今已经走了,许百顺在旁边哭,许三多则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外面。
他在看史今?
我猜测。
“三多。”
我叫他。
他回头看着我,半天好像才回神一般。眼睛浸着泪。
“我当兵了。”
“嗯。”
“我当兵了!”
“是。”
许三多哇地一声抱着我哭出来。
我抱着他,眼睛也顺着许三多刚刚看的方向看去,山野太过广阔,我看不见目标。
我想,这回惨了,许三多心里又有一个人了。
但是我又忍不住笑。
真好,又有一个对许三多好的人了。
那个人,史今,他是一个比我,比他爹,他哥,成才要好的多的人。
真好啊……
许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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