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才昨天晚上叫我出去来。”
许三多凑在我身边，跟我小声说着，说的时候还左右看了看，生怕别人看见。
我早就知道成才肯定要叫他出去，毕竟那天中午成才不睡觉特意招呼我出去为的就是这个事情，成才跟许三多说了些啥我也能猜到。
“他让你学他那样去给伍六一递烟搭话？”
我挑了下眉毛，眼睛去瞄许三多鼓鼓囊囊的兜。
“还给你一盒烟？”
许三多脸上冒出一个透着傻气的表情，他嘿嘿笑了几声：“你真神嘞。”
“别夸我哦，三多，你之前老听成才的话，这回也听一听我的话好不？”
我也学他那样，左右瞄瞄四周，小声地凑他耳边说。
“伍六一，我俩打小就认识，我肯定比成才要了解他，对吧？我跟你说，他最膈应这种攀关系，你这样直率一点他整是稀罕。你学成才他才不高兴呢知道不？”
许三多点了点头“我信你。”
我笑了下，他这话真是掷地有声，坚定的不行，特有军人气质。
“再说了，伍六一天天中午不睡觉陪你练他能是膈应你吗？他呀，就是口是心非，倔驴脾气。”
许三多笑了下，他似乎觉着我这话是安慰，而不是事实。
“别不信哈。”
我伸手去捏他脸。
再解释也没用，来来回回就这些重复话，我也就没再多说。日久见人心，许三多他体会体会就知道了。
中午还是那样，伍六一站那儿训他，我在旁边蹲着看顺便帮衬几句。
伍六一主打一个严格要求，每个动作他都要给纠正到位了，但人硬，嘴也硬。嘴里的话配上脸上那表情谁见了都得以为他膈应许三多膈应的不行。
我也不是瞎在旁边站着，我了解伍六一，但更了解许三多。许三多的问题伍六一有的时候不懂我却是清楚明白的很。
总的来说，许三多不是笨，不是傻，不是迟钝。而是敏感，怕犯错。
唱歌不敢出声，怕扰乱整个儿队伍导致挨训。
走路要瞄着两边怎么做，所以动作总是慢那么几秒。
怕手举过了，于是手就举不到位。
他刚来，这里一切都太陌生，规则陌生，行为陌生，他没安全感，怕出错，刚开始又总被指出错，所以整个儿人一天比一天瑟缩，动作也总是不达标。
我们三儿这么一块儿训下来效果也不错，不能说当尖子，最起码不会老犯错。
伍六一训得还挺有成就感的，连着对许三多说话的态度都好了不少。营里有酸的都说这有老乡当班长就是不一样，骡子都能变成马。
骡子和马这套理论是高连长说的，说真的，我觉着说这话的人自己没有要把这群兵分个三六九等的意味，这话顶多就是鼓励大家多亮亮身手，显显本事，是下面这些人理解错了，非要说什么天马骡子之分。
这扭曲的玩意儿传的太广，不光成才信，许三多也信。
他这人好自卑，瞎往自个儿身上安这名号，老说自个儿肯定是骡子，成才和我是天马。
我听这话生气，跟他掰扯半天，他拿着老师送他那本字典跟我一个个词对，成才也在旁边搭他话，我都怀疑这烂理论是成才说的。
许三多究竟是马还是骡子，高连长讲那话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这俩究极难题的答案终于有一个在这次会议中确定下来了。
这会议本来是史今和伍六一俩人主持的。高连长是半路摸进来的，他进来众人都瞅他，冲他喊连长好，这自然也要被请上去讲几句。
他今天心情不错，说话都亲切不少，和唠家常似的。
“你们算有个兵样子了，走烦了吧？”
“没烦！”
“没烦有鬼了，我都烦。不过走不好，当一辈子兵军队里也不当你是兵。也别跟家写信说当兵就是走队列，过两天分到作战部队眼花死你们。别的不说，我那装甲侦察连吧……”
他在前面侃侃而谈，许三多也跟着在下面念叨。他着模样动作幅度实在太大，史今和伍六一看了他好几眼。这俩人表情都不太好，尤其是伍六一，眉毛都要拧在一块儿了。
高连长也看得清楚，他说一半就不说了，停下来瞅着许三多喊：“许三多，你嘀咕什么呢？”
许三多一激灵站了起来“报告连长，我在背。”
“背啥？”
“就连长刚刚说的，坦克……”
许三多一字一句背上了，和高连长说的那真是一模一样。
“哎呦呦，许三多你行啊。”
这是许三多第一次在高连长那里得到夸奖，他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兴奋感，可能是受到的教育叫他要有谦虚的行为，他开口：
“可我不知道ＮＢＣ啥意思。”
“ＮＢＣ就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的防护。”高连长第一次对许三多露出这样的笑，那是说的话被人用心记住时所展现的一种带着某种得意、温和与包容的笑。
史今和伍六一这俩人表情也终于放晴。
这台上三人的表情都带着得意的意味，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总归所表现的情感是一致的。
我也在下面咧嘴乐，成才拿胳臂肘怼了我一下，我扭头去看，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和他一块儿让许三多别往下说了。
“啥子嘛。”
我听的正起兴，他这样叫我把他的行为直接归到了找茬里面。
“蠢！三呆子别……”
他见我不懂，干脆不搭理我，直接开口叫许三多，这一叫许三多条件反射停下背着的话回头瞅我俩。
成才话还没讲完就被高连长叫停了。
“后面的兵别讲话，你接着问背。”
于是许三多在各色鼓励、惊诧、敬佩的目光中背的更起劲儿了。
“许三多，背它干什么？”等许三多背完，高连长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报告连长，背下来好写信给俺爹！连长有什么话要跟俺爹说吗？”
这话一出，几乎场上所有人的笑都收起来了。
我几乎立马扭头去看成才。
成才正垂着头，见我看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中，这得受着，这回不能骂他了。因为这回真是我的错了。我被这喜悦冲昏头脑了，竟然忘了这么个事儿。
“……没话说！史今！你们排临睡前把《保密手册》抄写三遍！”高连长的笑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转身就往外走。
“是！”
史今站起来冲他敬了个礼。
伍六一的目光则是射过来直指许三多脑门，我估计要不是这儿场合不对他得过来扒这许三多脑门看这孩子的脑回路是咋长的。
抄《保密手册》不是小事，抄得大家怨声载道，有几个兵声音大到几乎要喊出来了。
我装去外面拿水路过这几人把兜里攒的烟扔了几根，这几人看了我一眼，这才消停些。
我搬着小板凳端着水往许三多旁边一坐看着他写，他正熟视无睹地拼命地抄着。
“许三多，我已经抄完一遍了，剩下两遍就交给你了。”
旁边的兵一边说着一边甩着手。
许三多抬头瞅他，一副要答应的模样。
“哎，都少说两句啊。”
成才及时把他话堵了回去。他看了眼四周，站起了身说了几句场面话，核心意思就是自己抄自己的。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都趴在那抄自己的。
成才端着他那些东西也过来许三多这边，又装模作样地教育了许三多几句，话听起来挺公正的。许三多没在意他说什么依旧在那拼命抄，笔刷刷地写。
“跟你说话呢，忙什么呢你。”成才放低声音，推了一下许三多。
“我多写抄遍分给你俩。”许三多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成才把许三多的东西往我这边一推“你赶紧写。”又一把拦住许三多要抢回去的动作，低着声音喊他“别抄了，抄什么抄。”
“咱连长叫抄的，你别让他写，他不喜欢抄字。”许三多说着又要把东西拿回去接着写。
成才这回生气了，索性把笔一把抢过去。
这下不用我写了，许三多也写不了了。
他先是对许三多进行了恐吓“三呆子，你大祸临头了知道不？”
“你别吓唬他。”我提醒他。
成才把笔丢到了我怀里“谁吓唬了，写你的。”紧接着又一脸认真地和许三多说“我给你分析嘞，你现在有两条路走。”
他还弄上悬念了。
这人离许三多更近了点，贴着许三多耳朵说“要么，被退兵。要么就要去喂猪嘞！”
“喂猪？为啥要喂猪？”
许三多明显被吓到了，声音都是实心的，这下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你小点声不行吗？”
成才回头环视了一圈把看过来的眼睛都看回去了才扭头接着说，俩人这回更小声了，絮絮叨叨的，我离他俩这么近也只能听清那么一两句，那一两句还是许三多被吓得实心音。
什么“摸枪”“喜欢”的。
我靠在栏杆上无聊地看着他俩说话。
要不咋说还得是两小无猜的竹马竹马呢，他俩在一块儿衬得我像外人。
商量好了，许三多过来把我手里转着的笔拿走接着写，成才没走，趴那儿和许三多一块儿写。我搁那儿看他俩。
“你俩刚敲定啥计划了。”
“成才让我晚上找排长问我究竟能不能摸到枪。”
我看了眼四周，都竖着耳朵看着这边。
许三多这话显然是成才教的，这话是说给这屋子里这些竖着耳朵的兵听的，于是我顺着话问了几句把其他人对许三多晚上要干事情的兴趣完全吊起来就停止了问话。
许三多说完这些则有些犹豫，显然有些话想单独对我悄悄说。于是我把凳子往他那边搬了搬“啥事。”我小声的问。
许三多笑了下，学着我的样子把手卷成筒小声地跟我说整个儿商量的经过。
“其实这事儿真不是你错。”我说。
这声音挺大的，我故意的。
“咋就又没错了？”成才抬头了，声音也大。
“连长说的嘛，让咱们别净写训练那些，接着就说那些，又没告诉咱们有保密协议。要怪也就只能怪许三多这脑瓜太好使了，咋啥都记得这么清楚。是不？”
“不是，是我错了。”不用和我和成才似的演戏，许三多这情感天然流露就足够了。许三多和别人不一样，他就是这样勇于承认错误。而这也能让那些生他气的人不好意思再生气下去。
这样一套组合下来整个儿排整体终于对许三多没那么排挤了，我和成才都舒了一口气。
这事儿就算暂时解决了，我拿着板凳回我原本在的位置了，伸手把成才给我的那根玉溪递过去，那边就把我本子给了我。我翻了几页，真是够用心的，这么会儿就给我写完了。我对着这个帮忙抄写的兵露出一个笑“辛苦了。”
半夜史今终于来查铺。
他这人体贴，手电筒的光太晃眼，他怕我们被照醒所以拿了块儿黑布盖住。
他走的慢，到了许三多那儿还停了脚步。我侧着身子去瞅，他翻了几页许三多抄的保密守则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去看许三多睡的香甜的睡脸又轻笑了下，抬手还帮忙把被子给他掖了掖。
我牙酸。
我觉着这史今对许三多的心思也不纯净。就这肢体接触频繁程度，比成才对许三多都要频繁，这也太不正常了。本来不想跟着去看的这下也想了，不然这心里安宁不下去。
许三多偷偷跟在史今背后走了出去。
这下屋子里的人几乎都爬起来盯着门口看。
我跟在他俩后面，成才拦了我一下没拦住。于是我就成了整个儿营地里最先知道史今和许三多在外面情况如何的人。
「」
许三多不会演戏，挤眼睛挤半天都哭不出来，成才让他演真是在为难他，但是他也不用演，没和史今说两句自个儿就呜呜哭了。
他说他被史今吓到了，史今就道歉。问他为啥哭，他又念叨什么回家不想回家的。
他哭的太真，又可怜，记着史今说的别打扰他人的话，就自个儿把拳头塞嘴里咬着哭。
史今苦笑了一声，他可最对付不了许三多的哭，他这人聪明，哪怕许三多说话说的稀里糊涂的他也听明白了意思，张口就是安慰的话。
他也会安慰。
他问“你觉得这连里的兵都咋样？个顶个的棒吧？”
许三多点头。
他就又接着问“你是这连里的人不？”
许三多又点头，他这已经听出来了点意思了，哭声都微弱了许多。
史今见他好了一点也开心了不少，他笑着摸了摸许三多的小脑瓜“对嘛，所以你也不赖。”
“那我也不要养猪。”许三多用着撒娇般的语气，我真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如此自然，像小孩在受到宠爱后自然流露出的撒泼般的语句。
这是只在史今面前表露的情绪。
史今这回笑得更开怀了，他半搂抱着许三多拍了拍他身子：“养什么猪啊，咱们吃的都是市场拉回来的。你听谁说要你去养猪了，别瞎想啊。”
“那我能摸到枪吗？”
“能。”
“我保证你能摸着枪。”
“真的？”
“真的！”
许三多仰起头看着他“排长，那分兵会把我分到哪？”
史今的笑黯淡了下去“这个我不知道，这个事情不归我管。”
“那我能和……”许三多瞄着史今，说了我和成才的名字，紧接着又提了史今“咱们能在一个连吗？”
“排长，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也想跟伍班长一个连，我知道他训我是为我好……”
他说了好多话，话越多史今脸色就越不好，最后干脆说了一句“回去睡觉！这事不由我定，更不由你定！”
“嗯。”
许三多乖乖地往回走，许是走的太干脆利落把史今看得都愣了半天。
手电筒又被打开了，准确无误地照在我身上。
“咋听这么半天了也不吱声也不回去的。”史今的声音听着有些冷了。这似乎是我错觉，毕竟平时谈话他也是这种态度，只是对许三多态度太过不正常，反倒衬的他这正常的时候不正常了。
“没啥，不放心他，跟出来看看。”我笑了下。
“他可回去了。”
“那我也这就回去。”
我走，走时回头看了史今一眼，他垂着头看着手电的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好像这些话好像不该说。
回了宿舍，他们都说完了话，个个儿脸上都兴奋地不得了，这下是彻底没人记着许三多害他们抄东西的事儿了。
成才也是高兴的模样，看着我脸却是又阴了下去。
“你跟着出去干啥嘞。”
许三多也凑过来“你也出去了？”
“我去厕所来。”我冲许三多笑了下让他回自己床上睡觉。
成才可是没信。
“我觉得不对劲，跟着看看。”
我只好模糊地说了，毕竟我瞎猜的那些心思实在没法儿讲，说出去显得我十分有病。
虽是说的模糊成才却是明白，他张嘴想说啥看了看四周又忍住了
“好自为之。”
最后就这样只是送了我这四个字。
我又笑了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塞嘴巴里叼着回自个儿床铺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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