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12月31日,大概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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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带我去了海边。
很黑。硬要说的话,又冷又饿,他忘记带我放在公寓里的汉堡和吐司了。不算什么很美好的经历,但,是两个人第一次在海边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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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学校回来就看到A坐在床上,还穿着袜子。
没有好好度过这个晚上的想法,因为写essay写得很艰难。我看到他悠然自得地把我的地盘当成自己的领域,有意挑起话题,问他,真的真的,一定要去吗,一定要去追寻那个秘密吗。
如果已经有人因此丧命,及时止损才会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结果他给我的回复前所未有地坚定。
未来若你回头,不会在犹豫的历史里看到我们今晚的谈话,可是我一定要去。这是我的执念。我不懂及时止损为何意。何时才算及时?得何物才算止损?
我合上笔记本,开始担忧自己的前途。准确点讲,开始担忧那个可能没有他的未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一洋之隔的母亲已经做好了无声赴死的准备。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
他苍绿色的眼睛变得犀利。
是为了我?
我讪讪地。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晚的我铁了心要表现得如此幼稚。大概因为不成熟,以为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爱人的心意。但读者们,请务必不要这样做。这很自私,也很无知。』
他看起来想叹气,语气更加坚硬如铁。不要跟过来。
我不说话了。
意识到不对,他抿嘴,对我补充道。你本可以有更明亮的人生。
明亮?明亮。明亮……
我听了,越发觉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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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essay的时候,A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被我烧水的动静闹醒后,借我的笔电回邮件。
我等他回复完,把炖好的番茄和圆白菜汤端到茶几上,叫他去把锅里已经炸到金黄的土豆饼端出来,我要带着优惠券去楼下买汉堡和薯条。
没错,这就是当年我这个穷留学生的跨年大餐了。
楼梯间里到处是廉价速食煮开后的味道。这个街区治安一般,大部分住在这里的学生都避免不了和偷渡者或犯罪者共处一个屋檐下,幸好我打工的便利店的老板娘给我卖了个人情,帮我向房东说了几句好话,我得以挪到了这栋住满了靠低保度日的老人中间。
我提着食物回来时,想起之前的同学在沙发下留了一副牌。
我问A要不要在这里过夜,我们吃完饭后可以玩牌。
他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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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的时候,住在隔壁和我同届的女生居然来敲门。
她刚和男友分手,伤心欲绝地问我能不能在这里和我们待一会。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丢了公寓钥匙,进不去门。
我只能让她留在这里。看着她花掉的眼影,突然想到如果不玩抽鬼牌,现在的人数也能对上。玩牌吗?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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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时候我刚找到一份在电视台实习的工作。A已经毕业了,只不过入职理想的工作有点麻烦,所以还在研究获取入场券的方法。三个月前双子塔巍峨,现在那里只剩下血液反应和如雪的白玫瑰花束。大洋另一侧的亚洲东边起了可怕的传染病。半个月前,爆发了金融危机。
我们聚在一起打牌的时候,那个女生说她打算回故乡澳洲,她在那里托家人的关系,获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还考了证,几乎已万事俱备。我点头说恭喜,刚甩出四个Q,嘴里还念着“bang”,A就说他的机票又被取消了。
他丢下牌。算了,明年再说吧。
那就是明天。
那个女生看看手里断续的数字,无奈地摇头。我不玩了,我困了。这游戏太难了……我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搞懂规则。
我挠了挠头。这是楼下的华人大妈教我的,一开始玩,是会有点难。
集体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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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个女生在我的房间里睡下,A突然提议去海边晃晃。
说走就走。我莫名怀了期待的心情,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相聚。至少这个时刻很特殊,一年一次,连接过去和未来的年末,我总想做一些特别的事。
我们沿着电车路线走了四十多分钟,我提着一把伞,因为天气预报说可能有雨。A没说想看日出,只问我去不去海边,语气平淡到让我没反应过来这是个邀请。我们走了二十多分钟,一路上围绕着这座城市是否宜居,是否配得上我们的梦聊得一塌糊涂。我突然想起出门前的嘱咐,却看到他两手空空——
你忘带了?!
抱歉,他很无辜低摊开手。要调头吗?
算了,就当减肥。
所以你真的觉得美国比起英国很舒服?我知道他的家人都还在英国,所以肆无忌惮地吐槽。I HATE STARBUCKS。
BUT I PREFER FREEDOM。
我看着他英俊的额角和即使环境昏暗也带着美丽光泽的黑色头发,本来想出声提醒,你即将入职这个国家最大的警察组织,你即将成为其他人梦想中freedom的枪手——可是他饱含遗憾地伸手过来,低头吻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那一瞬间,我很想要大喊出声,我差点左脚踩右脚,我头脑发热,我心烦意乱。但就算我如此地不冷静,我还是没有推开他。
我意识到没有人能参与他接下来的人生,除非我不再爱他,不再想念他,不再妄想我们可以像电影一样在墨西哥洁白的沙滩上重逢。但这不可能。第一次看到A,我就知道赤井秀一将会毁了我的半辈子。『确实如此。』
怎样才能幸福?我渴求答案。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所想,至少他在那一刻放开了我,眼底清清楚楚底写满了答案。
去吧,不要执着于我。如此,你便可以拥有更明亮、更饱满的人生。
我知道了。
HE KETP IT LIKE A PROMISE BUT I KEEP IT LIKE AN OATH。
他是一个英俊却冰冷的复仇动物。
真可怕,这些不懂装懂的人。
我咬着嘴唇低头,在肩膀上撑开伞。
他猜到我哭了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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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共走了四十多分钟才看到海岸线。『今天,如果你开车的话,只要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海边。我尤其推荐南加,那里海边的在售冰淇淋比佛罗里达的好吃多了。』
还没日出,我们面前的水域像一块巨型黑幕。平静,深沉,未知。海浪从远处翻涌上来,轻缓、平滑。浪与沙彼此摩擦,声音美妙而安静人心。
A和我坐在黑暗里默默坐着,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我感觉我们都明白了,这是最后的晚上,他已经做了最后的告别,可是我还没有,所以他在等,等着最远的海浪和温暖阳光一起降临,我可以明白过来,放弃他。谁说这不是爱?可是不够。相比之下,他只是英法间浅浅的海峡,而我爱到心如刀割、巴别倒刺,割穿了开阔大洋,穿刺出马里亚纳海沟。
一层一层铺上来的海浪撩过细沙,也覆盖了我心中的悲伤。至少我们留在海边的最后五分钟,我已经没那么难过了。我决意不道别,也不对他来时的示弱做任何回应。
我本该如此,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的态度,也像我对那个一头扎进爱河的自己的诀别。
云层没有散开,厚厚地盖在我们头顶,简直一点阳光都没有。我掏出佳能的傻瓜相机,咔咔咔地对着他的背影乱拍。那是我母亲在几年前我离开英国时送给我的。不论情况多么窘迫,我都没有卖掉它的想法。
我拍得毫无章法,事先不声张,事后也没有立刻洗出照片送给我的义务模特。
A耐不住我的要求,又陪着我在沙滩上待到了六点半。
他觉得扫兴,因为海边的信号覆盖很弱,他担心自己会错过重要的电话。
可是我高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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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节选自宇佐美ジゼル小姐委托工藤优作在日本出版的自传,《动机,还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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