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这不是伊藤君吗？”
伊藤雪洲回过头来。他穿着黑色西装，是适合快速行动的干练裁剪，格外衬出他的高挑身材和漂亮肌肉。在米花市政大厅礼堂的灯光辉映下，哪怕只是短瞬的一瞥，他也令人难忘。
他刚结束单耳对讲机中的事务联络。他隶属于未公开的某高层组织，米花市这次脑机游戏发布大会非同寻常，而且牵连一些不能宣示的隐秘，所以他作为特派员前来，与本地警方和官方保卫队伍联合巡卫现场。
当他听到一个清冽温柔的声音时，耳机里还有微微的电子余音。那是搭班同事的尾音，“总部那边传来了追踪数据，「使徒」确实有可能入侵这里的游戏总机电脑，但具体形式还不知道。”
雪洲正盘算公事，寻声望去时，他星子般的黑眸波动起雪水微澜。
清厚磁性的声色，也消逝在短暂利落的公务通话中。接到联络时，雪洲正执行巡卫现场的职责，在自由宴会期间管控来往餐车。
一排精致的无酒精饮料和纯净水，按照鸡尾酒塔的漂亮造型摆放好。
水。清澈又微凉、绵久又柔和的水。那个声音瞬间模糊了雪洲的通感。
一个已绝不算年轻、但格外显得风姿飘逸的男人走过来，有些惊喜地微笑着。
满场政商新贵、形色漂亮的人，都穿着华丽的西式礼服，男人们西装英挺，女人们裙摆飘丽。孩子们也是精致打扮，浑身都是珍贵小动物般的、唐突又单纯的冲劲。
在这华宴中，身着古典和服的男人像一道清淡的水，融入这各色烈酒般的人群里。是狂言师的传统装扮，素净又高贵。
菊川芝明还是那么俊美。他总是稍显清弱，身材高挑流畅，肌肉线条并不突出，但没有刻意的秀媚气质。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是芝兰一般澄明清贵的男性。
他对雪洲微笑。倏忽见到旧友，不由得感到赤诚喜悦，他洒脱而明亮地表现着这样的心地。虽然他的眉眼总有淡淡惆怅似的，就像他表演狂言名剧时，演得出神入化的那些古时贵公子。
雪洲凝静片瞬。连芝明瘦俊脸庞上那一点岁月的轻痕，在他唇角和眼角上温柔轻皱的痕迹，都令他的心忽翻雪浪。
“……在这里见面，真是惊喜。”
芝明看出雪洲应该正在工作。这个小伙子应该已经二十六岁了吧？他推算记忆。五年前，自己在米花市专门保护展演狂言和古歌舞的剧院工作，每逢有亲自出演的剧目上座，对方总会出现在观众席上。
即使没有特意去结交，出于狂言师细腻的察情，以及这位雪洲君的沉静稳重、令人常念的印象，他们还是自然而然成为朋友。
雪洲告别时，说是工作变动，可能联络也比较困难。那时芝明就觉得，依着他沉默又坚毅的姿容和气质来看，他应该是军人或刑警一类的辛苦人物。
所以，当年那个二十岁出头、就拥有那般令人心觉宽慰又安全的气势的男人，来郑重地向自己远行道别时，芝明也非常用心地对待了这份心情。
五年的时间，确实一缕联络都没有。芝明偶尔觉得奇怪，他心里会泛起一种幽微的、过于深怅的惦念。以至于时间不仅没有淡化他心中的故友形象，反而在这灯火辉煌、人影如潮的欢宴中，看到对方还是能马上唤起回忆。
芝明情不自禁唤起他的名字。稍微的愣静后，他注意到雪洲穿着高级安保人员的英挺西装，那气势干练又沉静。
看来是正在工作。不需要言语，芝明总是能轻柔地理解状况。
他又微笑一下，微微躬身行礼。略长过颈底的柔顺黑发，自然打理成秀俊的姿形。他不需要做任何更改和装扮，直接跨过时间的雪河，回到幽远又清雅的古时，也是毫无问题的。
雪洲回过神来。其实他在执行这项巡卫游戏发布大会现场的工作时，早已确认盛会的名单，这是他的职责。无论静尝着怎样翻涌绵延的情思，他总有本领把现世的事务都处理漂亮。
只有在碰到与菊川芝明有关的事情时，雪洲才会再次体会那种近乎幼稚的缠绵情愫。他很难界定这场重逢是否杂糅有别的意愿，或者是否含有自己隐秘的期许。
毕竟他早已确认过，身为国宝狂言师世家的菊川家，现任家主会带着他独自抚养长大的儿子，来参加这场先锋又梦幻的脑机游戏盛会。
雪洲轻易就放弃了专门去寻找芝明。无论是旧友的礼貌，还是心中分明炽烈的、再次见到对方的期盼，都没有改变雪洲心中绵延数年的古怪寂寞。
近乡情更怯。而导致身心坚毅、扛得过世人未知的隐秘重任的雪洲，产生这情怯感觉的缘由，就是……
然而当下，因缘悄悄流淌，缩小凝结在这市政礼堂宴厅中的繁华世界，终究还是联结起两人的重逢。
雪洲当然非常高兴。那半瞬的愣怔，则又唤起他心中类似半大男孩的、点点野火般的羞赧。
“菊川先生。好久不见。”
雪洲垂眸颔首。他的聪慧理智与翩然风度，在清水杯塔的清影衬托下，显得格外动人。
“忽然出声喊你，是不是打乱了你的工作？”
芝明的声线清雅磁性，总是不疾不徐，只是气血稍微不足，所以从来不会仓惶高声。
“没有。只是突然听到菊川先生的声音，有点恍神了。”
芝明笑着点点头。他走过来，向无酒精饮料搭成的漂亮水晶塔间寻视。
“您需要什么吗？”
雪洲侧过身。他比芝明高大半个头，身姿又挺拔，像一座活着的古希腊玉像。
“啊，我稍微犯了些气喘的旧病，所以不能喝酒。我想要一杯水。”
不像是相隔五年再会的故人。没有引起一点往昔回忆或热烈寒暄，就好像根本没分开过一样。
芝明想到，雪洲就是会带给他这样的感觉。那个健秀又毅然的年轻男人，只看形貌也知道具有怎样强硬的力量和个性。
但他倾听自己的狂言和古歌时，次次不虚坐席、静谧观赏，真像是四季落花，随着时间与命运的流动，那样温柔地存在着。
芝明甚至是稍许迟钝过后，在雪洲越过有甜度的无酒精饮料，去为他拿一杯纯味的清水时，在那小伙子的身形近距离地拂过身边时——
才感到自己的心其实在稍有激烈地怦怦跳着。
到底还是深感着友人重逢的惊喜？可那心跳又像是……这数年来倏偶出现在心底深处的莫名怅然，都凝结成雪溪般的温情，在见到雪洲的那一刻，都流淌出来了一样。
芝明笑意淡消。那一刻他心尖缠绕的无名情愫，他自己也逃避开来，没有细细去想。
“咳咳。”
雪洲递过水去。他看到芝明在轻微咳嗽。这位俊美秀雅的狂言师一向气血清弱，反而成就他幽雅的表演风格，还有他个人如水的气质。
“没关系吗？菊川先生。要不要吃药？”
雪洲的脸庞轮廓分明，五官很深，一眼就给人凌厉又可靠的印象。那种凌厉却能被他转变为宽广的优雅与柔情，真是令人难忘。
“不是生病，我的身体就是不够健强的。”
芝明想了想，又微笑着补充道，“伊藤君五年前应该就已熟知。”
雪洲笑了起来。清厚的嗓音里掠过转瞬的笑音，像一声甜蜜的轻叹。
“是的。不过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叫我就好了。”
芝明的性情又泛起来。不自觉地深深替别人着想，麻烦旁人就会有些惶恐赧然，这是他的天生性情。
面对雪洲，他的这点赧意，越过理智、更加清澈地显现出来。
“不。伊藤君有工作职责，还是专心……”
正在这时，自由宴会上轻轻躁动。架设着安检机器的入场红毯通道那边，发起一阵争执。
两人都看过去。芝明心觉担忧时，眉头会不自觉地轻垂，更显出他明秀漂亮的狐狸眼。这令他看起来颇有雌雄未辨的神秘清俊的气质。
雪洲只转瞬捕视到芝明身上的那种微妙弱柔，他的心再次被击中了。
就像五年前，他初次见到这位年轻的独身父亲一样。
人群躁动的方向正传来严肃冰冷的训斥。
“你们对自己尊贵身份的展现，就是毫无礼仪地破坏规则？”
偶然重看了一眼贝克街的亡灵，突然被美人父亲击中。寡……寡夫文学终究是要搞一次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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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玉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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