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度精神催眠状态下，全部玩家将会进入完全真实的「新世界」。这些世界通含古今，真实再现各种冒险。好，现在游戏总机已完全启动，游戏……”
动人的电子女声一阵波动，中间夹杂起海啸前潮般的奇怪电流。
笼罩在暗色光辉下的宴厅，陷入巨型恐怖电影般的怪异气氛。人们笑容渐消，眼看着孩子们消失在游戏机台中，刚开始是奇异兴奋，现在纷纷感到难言的紧张。
“奇怪……奇怪了，雪洲！”
伊藤雪洲的耳机里传来麻纪绘凌厉的啧声。她似乎来不及详细说明，立刻被烈火烧身般的急事缠住了，看来是电脑总控室那边出现问题。
他没有惊慌追问。他相信同事和自己的战斗节奏，麻纪绘一定能处理好她那份职责。
而紧盯气氛渐渐窒息、仿佛变成一整个巨型吞食茧的宴厅，是雪洲的职责。
“按照控制程序设定，游戏测试一旦开始，整个市政大厅就完全封锁，门窗暂时落死。”
牵总巡卫的广川握着对讲机，从雪洲身边匆匆走过。
他发出一声意味怪异的叹息，“也就是说，中止活动、疏散人群的机会也错失了。”
雪洲目光一闪。他眼眸幽邃漆黑，远远地盯了广川一眼。对方没有回头对视，但后背明显僵硬了一下。
被短暂电流干扰的电子声重新响起，清亮冰冷地覆盖整个宴厅。昏暗的环境中，只有照耀整个游戏机台的灯照，迸发着冷酷的寒光。
电子女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雌雄莫辨、好像在微微忍笑般的少年声音。
“游戏开始。现在，除非游戏被彻底通关，否则你们的孩子们将会永远沉睡。”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天躁动。权贵们在乎孩子的心情，因为被传承权力的**深刻打磨过，而更接近兽性般强烈。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雪洲听着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呼。他立刻按动通用警示器，那是悬在每个巡卫人员和米花市助巡警员腰间的快速信号器。一旦震动，意为“立刻进入全面警戒”。
“……伊藤君！”
广川挥着手，示意巡卫们马上镇住躁狂的人群。他看向跑到身边的雪洲。对于这个小伙子和搭班前来的那个女性要员，他受到上面大人物的严正通知，“必须和他们无条件配合。总之……他们来自能拯救这个国家的组织。”
雪洲却并不刻意保持所谓神秘。他就像精英刑警或从极度危险的境地中脱身退役的特种军人一样，硬朗又可靠，但总会温柔暗涌地照料到别人。
这时，那个明显是早已设定好替代总机人声的男孩声音，在发生了一些怪异电流干扰之后，继续说着天启般的骇人话语。
“刚才的游戏介绍，你们都听明白了吧。孩子们选择各个「世界」，解决贯穿那个世界的终极题目，无论是案件，还是一场冒险。如果被杀伤，就会出局，失去自行解除催眠的机会。永远沉睡——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称之为‘死亡’。”
这是游戏吗？把孩子们的生命安危，莫名其妙地禁锢到虚拟世界的危险牢笼里？
“请大家冷静一下！”
广川接到「辛多拉」高层的指示，许多大人们聚集在电脑总控室，他们似乎发现了难以控制却又必须拼命阻挡的坏事，而广川现在必须尽量稳住满场的权贵们。
他抓起扬声话筒大喊。历经大风大浪的贵族们，终究还是有点气场，虽然个个心急如焚，还是没有出格。
“游戏的运行逻辑可能有些错乱！大家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
广川激烈地发表安抚演说。雪洲穿梭在巡卫人员中间，紧急安插岗位，还被米花市警员拉住，急切飞快地交流状况。
“还没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吧。毕竟这场活动的目的，本身就是测试并通关游戏。只要把这个目标进行到底……当然，已经赌上生命安危的话，就完全不是开玩笑了！”
警员们正说着，来自「诺亚方舟」的人格化电脑的声音，那个虚幻的少年又开口了。
“是谁要做傻事？我说过，游戏杜绝任何外部干扰！”
人群像滚烫海啸般涌动起来，有好几个暴躁的大人想要强行把孩子从游戏机台中救出来，冲进了禁入的电子门区域。
在少年声音的警告下，早已设定好的高压电流穿过电子门区域，将试图跨过去的大人们全都击倒。
满场都是惊呼惨叫。巡卫和警员们奔上前去，连忙把痛苦倒地的大人们扯回来。
“看到了吧？你们不能永远替孩子们做决定，强行扭转一切的！”
心思细腻的雪洲，立刻捕捉到了这词句和语气中深藏的、孩子气一般的悲愤感觉。
“而且高压电也非常克制，可以做到警告禁入的程度，但不会真的把人弄到重伤。”
雪洲抱着臂膀，指尖轻敲臂弯。他心中飞快盘算时，就会有这个细微的动作。
看来这个秘密篡改游戏程序的“男孩”，他的真实目的应该不是杀伤。照这样推理，整个游戏过程再凶险，也肯定是设定好生路的。
不过……
雪洲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微微前倾身体，像眯眼观察猎物的猎豹。
“不要再说什么‘让我们冷静’的话了，为人父母，我们不可能冷静得下来的！你们赶紧履行自己的职责，把这一切处理好吧！”
权贵们烦躁地喊着。雪洲正盯着某个东西，一边走一边展开视线角度，以找到最清晰的观察点。
雪洲的路线直接挤过大人们中间，他也不会偏离更改。他有所决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他必须要做的正事重要。
“……伊藤君。”
然而菊川芝明的声音，还是倏忽在雪洲心里激起雪冷的波澜。
一只有些清瘦的白皙手掌伸过来，些许发抖地抓住了雪洲的手臂。
雪洲回过头。原来他挤进了芝明站立的那群人中间。
昏暗中，被电影暗光般的光线映照的芝明，眉眼微微垂着，流露出即将落泪般的、脆弱又强撑的坚强。
“菊川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
雪洲把臂膀借给芝明，任凭他颤抖着抓紧。他腾出另一只手，摸出总部配备的特殊镜片，指尖熟练拨动，调整镜片边角嵌着的微型电钮。
他一面安慰芝明，一面将单片电子镜放在眼前，卡定视角后调整视物距离。在细微的电子矩阵纹路中，他凝起慑人的目光。
“你也看到了，哪怕是用强行阻断的外力，现在也没法停止游戏了。我想，孩子们在里面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芝明突遭危险状况，又骤然失去对清一郎的保护，他本来就有些清弱彷徨的性格，更将坚毅的父性和幽柔的母性混合起来，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寡独脆弱。
“如果游戏全部失败，所有的孩子就都不能醒来了。这种根本不是……不是‘游戏’。”
芝明心急如焚，但他看到雪洲正在调整镜片，骤然想到对方的职责。他像轻微触电般松开手，掌心离开雪洲的臂膀后，几乎承受不了的空虚惶然就涌上心头。
他只能紧紧交握双手。他的心在沉重又带痛地闷跳着。
“要不要给你们听听……听听孩子们害怕的叫声？”
好像是恶劣的孩子在火上浇油，「诺亚方舟」还在刺激着大人们的心。
芝明俊秀的脸上冒出淡淡冷汗，不由得用双手捂住嘴唇。他像是被冷雨浇得脆裂欲垮的玉像，在昏暗窒息的环境中，竟格外散发出惊人的漂亮来。
微妙的娇气，和融合着淡淡惆怅的寡独气质，使这个男人看上去特别需要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
正在这时，因为游戏已经完全启动，能造就真实世界的数据海汹涌起来，所以映照在雪洲眼中的那个怪异东西，也更清晰地暴露了。
他先是捕视到一片细小霉菌般的红黑间杂的污渍，就附着在游戏机台上。透过电子镜片，他沉下心来，看得更清楚。
整个游戏机台，包括每一个催眠舱般的启动机，以及「诺亚方舟」所在的、高悬在宴厅天顶上的巨型电子总机上，都冒出了湿雨苔藓般的怪异霉污。
“……但是有基本成型的矩阵线条。”
雪洲目光隼锐，心中飞速解析着。那些霉菌看似随意污染放射，但通过镜片电子微光的解构，他能看到污渍中大都隐约显现着电子矩阵，那是构成数据洪流的最小单位。
“就像显出实体形态的编程海洋一样。……编程？”
雪洲突然想到，被替代之前就在受电流干扰的、游戏总机发出的模拟人声，包括当下，那个看似正主宰着整个游戏的男孩声音，也迸发过撕裂般的干扰。
“程序强行冲突替换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暴露出一些干扰的痕迹。”
是什么在干扰「诺亚方舟」？不，已经不是干扰了。
“这些霉菌是从内往外渗透的。看机器焊缝中的颜色深浅对比就知道。”
雪洲摘下镜片，单手操控着电钮，弄着远程摄制功能。他把刚才远视到的霉菌图像尽量摄制下来。
“如果我猜测得没错……那么现在被感染的并不是游戏机的表层，而是最核心的电脑总机，「诺亚方舟」本身！”
它的核心编程被篡改了，甚至就在雪洲眼前，随着那些怪异霉菌的扩张，这篡改的程度不可阻止地到达最深了。
这时，安排好整个市政大厅的紧急警备的广川，在不远处急切招手，连对讲机也来不及用了。
从人类的血肉之躯中传出的呼唤，才最真切。
“伊藤君！我们去电脑总控室，那边的人让我们立刻过去！”
雪洲不废片言，直接转身跃过人群背后的华丽排椅，十足潇洒矫健。
他却突然折返片刻，将及时甘霖般的温暖带到一个人身上。
“菊川先生，你信任我吗？那就把这一切交给我。”
那温暖坚毅的手掌放在肩头时，芝明吸了一口气。他惊然望向雪洲，那双哀愁的眼睛险些立刻融化成泪。
“伊藤君……拜托了，拜托了。”
雪洲笑了笑。他是坚玉般稳重又清澈的人，在这一刻，芝明深深地感受到了。
“所以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感觉，这大概牵涉到‘你们’的职责了！”
奔去电脑总控室的路上，广川虽然用着表意并不清晰的语句，但雪洲已经理解了他急切的心意。
他利落地点点头。此刻的无声比长篇累词的解释更具力量。
撞进电脑总控室时，里面正形成巨型屏幕、键盘雷鸣、电子闪光的兵荒马乱现场。毛利小五郎因为刚刚确认，自己的宝贝女儿小兰也钻进游戏世界去了，对眼前状况的认知更加抓狂。
“说什么人格化电脑……我听得云里雾里！我只知道，搞出这种生命赌注游戏，真是太恶劣了！”
目暮警官连忙拖住小五郎。在他们身后，一个妩媚的身影正守在中央电脑前，像呼雷唤电般凌厉地敲击着救命代码。
总控室门撞开的瞬间，满屋实体化的紧张气氛都暴涌过来，能把人真的掀个跟头。
“是「使徒」。”
雪洲像一条漆黑的剑影，决绝干脆，带给人雪冷至极的可靠印象。
“什么？你确认了？！”
麻纪绘停下敲键盘，哗地一下转过椅子。她的眼睛能直接盯到人心里。
“把这个图像放大，让大家都看清。”
雪洲即使目不旁视，也能准确利落地把镜片塞到麻纪绘手里。麻纪绘完全熟知他们在总部配用的各种神秘物件，在众人一时插不上话的吞声注视下，她立刻开始解析镜片信息。
“借用一下主屏幕。”
麻纪绘跑到一个愁眉不展的「辛多拉」程序师旁边，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要不要起身让座时，她已经在键盘上输入屏幕放映程序了。
“各位，现在情况非常糟糕。「辛多拉」公司有什么隐情，这个脑机游戏本身有什么缺陷或篡改，此刻都不如一个事实更紧要。”
在目光洪流的汇聚下，雪洲指着巨大的主屏幕上展现的、黑红色泥沼般怪异闪烁的“霉菌”。
“那就是拥有绝对智慧的非人生物，一个「使徒」——已经彻底感染扭曲了原本的游戏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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