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抱歉——”
“死因是开枪自杀，被困原地三年的亡魂么。”
米花町的犯罪率不可否认，如果拿广为流传的地狱笑话类比一下，说不定可以在网上被投票成为日本哥谭。深夜，天台，废弃大楼——。在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死角中，这里便是滋生犯罪的温床。
白发青年形貌昳丽，半张脸素如冰雪，静默地与半空慌乱失措的灵魂对视。诸伏景光。他在心中咀嚼着由叶仙尊带大的孩子之一的名姓，开口却近乎堪称轻巧地道出对方不为人知的隐秘死因。
初秋晚风有些微凉意，穿过猫眼男人无实体的灵魂时，却令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对方生得一副好容貌，神情平静仿佛只是随口谈起今晚吃了些什么，可他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看穿了。
“所以说，别这么紧张啊。”
半晌后，青年倏然一弯眼睛，不知打哪又掏出一把莹白鎏金的宝石。诸伏景光并不清楚这玩意是什么，但知道它一克能在黑市拍出上百万美金的惊天高价。而他魂体穿过对方时，吸干——对，他只能用这个词汇形容自己的感受。吸干了这位手里拿着的，目测大概有几百克拉重的这种石头。
如果他是苏格兰——是苏格兰也不行——他犯罪分子的皮下本质还是个公安警察——肯定得赔偿啊！
诸伏景光：我人就算活着也赔不起啊.jpg
“虚弱的灵魂会被蕴含灵气的东西吸引，这是很正常的事。”他蕴冰含雪的嗓音带笑，舒展眉眼之后显得更艳丽几分，“总之，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更何况，虽然你在人类社会的定义中应该已经死亡了，但在某种维度层面上仍存在。”
“哪怕只是路过，我也很乐意救下你的。”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有点苦恼，半思忖半自顾自地说着，“我在这个世界是黑户，如果要你跟着我养魂的话，可能得连累你跟着我餐风露宿了。”
诸伏景光大为震撼，这年头哪个犯罪分子会把自己是个黑户的事跟警察说啊，更何况还是隶属于警视厅的公安。哦，他死了三年，如今是鬼魂状态，没问题了。但在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意思啊！
“所以说。”他试探道，“你能看见我吗？”
“你本质上只是个普通人，滞留尘世是因为意志力足够强大。”白发青年抬眼看他，“你并不具备在他人面前现身的能力，但，我的确能够看见你。”
组织前任行动组的顶尖狙击手，潜伏四年的警视厅公安一哽，头一回得到自己是个普通人这样的评价。给出这个观点的人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在长生种眼中万世诸般可能皆是有且仅有，眼前的诸伏景光也应该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诸伏景光冷静提问：“为什么？”
青年笑了一声：“嘘，人总要有些秘密吧。”
黑发蓝眼的前任公安很无语地望着他，但介于自己眼下状态也无可奈何，甚至（在本人无法控制的前提下）背负了把他敲骨吸髓卖掉也还不起的债务。而眼前人眉眼弯弯，俨然一副愉悦模样。
他说好吧，自我介绍一下，随即将手放在心口俯身行礼。鬓边白发似雪如瀑般滑落，露出耳畔一枚鲜红夺目的耳钉，嗓音仍是温和中带着霜意。
“花复暄，可称我龙神、或外交官。”
“——白玉京向您致意。”
他言辞听来恳切，诸伏景光惊觉对方用的并不是日语，可是却意外的能够听懂。自称花复暄的青年很快切回了这个国家通用的语言，朝人伸出手从容道：“作为回礼，阁下愿意告知我名姓吗？”
“……”
“诸伏景光。”
已经死了三年的男人闭上眼睛，听到许久未曾用过的本名自口中吐出，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听见白发青年低低叹了口气，继而攥住了他的手腕——。诸伏景光猛地睁开双眼，倒不是因为卧底搜查官的本能，而是他本该是没有实体的鬼魂！
花复暄面不改色抬眼看人，诸伏景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法清醒的美梦中，身体一切对危险的感知都失了效。心口那处自三年前起如影随形的绵延痛楚缓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血肉。
他听到对方语气平淡的说：“走吧。”
走，去哪，他有什么目的？
诸伏景光因为遭受了太大的冲击导致脑海中混乱一片，扑过去一把薅住了青年的白发。就在这一瞬间，他想到的却是当初波本信誓旦旦地说莱伊头发打架的时候可以薅，没想到这话居然在后来的某天于一个未知的青年身上被他亲手实践了！
花复暄身形踉跄一下，把自己的头发从对方手里解救出来，侧首望向飘在空中的男人。诸伏景光显然也只是下意识的，他被困在自杀的天台近三年，zero和莱伊处理后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站在旁边看着，他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能碰到活人。
他陈述道：“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又心平气和地重复：“没有办法的。”
姿容端丽的白发青年站在原地，仰首对上那双风流云散的盈蓝猫眼，不动声色地叹息半句。他从不会将平行世界的同位体看作一人，长生种在这方面见解各有不同，但于他而言确实是这样的。
只是在考虑雕个简单符阵消遣时间的前提下就猝不及防被拉到了另一个世界，看来此方天道有点等待不及了，花复暄并不在意法则僭越。白玉京的存在由来已久，说到底也只是他们往来归途。
无需报上名姓，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诸伏一家。命数恰到好处起承转合的、不留遗憾的，所有悲剧在最初的开篇被仙尊尽数抹去。然而这让他怎么启齿，花复暄只在心中想。总不能说，你眷恋的失去的不曾拥有的和渴望的那些，我都曾在另一个你身上见证过？
算了吧，他堪堪将喉口的话咽了回去。
于是花复暄朝人伸出手，又一次握住了诸伏景光的腕，温度透过肌肤渗进骨血。时隔将近一千个日夜，他终于重新感受到一个「人」的接近，哪怕对方行为举止奇怪，应该立刻送进公安监狱。
花复暄猜得出他在想什么，只是神情平淡地将飘在半空的人拽了下来，诸伏景光三年之后终于尝到脚踏实地的滋味。他抿唇下意识质疑地望着白发青年，半晌缓过神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情态。
太久没接触活人，伪装能力果然大不如前。
“不必了吧，诸伏君。”
白玉京的龙神气定神闲开口，信手在空中画下些什么内容，过分瑰丽的金蓝白三色线条的影像残留在诸伏景光的视网膜上。等等、鬼魂有视网膜这个说法吗，他并不清楚这件事。还没等他捋顺逻辑，在圆环首尾勾连的那一瞬间，所有顺着风雪轨迹隐匿的花纹一同具现，蔓延至整个天台。
然后伴随着轻轻一声，诸伏景光从未感觉自己的灵魂如此轻盈，他看到万千折射微光的残片在空中飞舞消融。就在此时，花复暄的声音响起：“自杀者的灵魂不得入天堂，其实是某种凡人之间的误传。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不能转生，我在规则逻辑里卡了个Bug，你确实死了，但无需入源海。”
白发青年微笑道：“我带你走。”
这也就是为什么诸伏景光此刻坐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发呆的原因，他问花复暄，你好像是黑户？
龙神微妙地犹疑片刻，才用轻快语调回答，我们长生种都是天生的算命骗子心理专家，模糊一下普通人的认知还是很轻松的。他补充，但我有好好付钱，身上带着的卡横跨星系和世界都能用。
得益于在组织卧底的经历，诸伏景光已经有点习惯了花复暄的神奇设定，虽然从初见到现在只过了短短几个小时。鬼魂不需要吃饭，这人说他也吃不到而且自己不饿。于是某位前任卧底搜查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还是买了一堆吃的，忍不住道酒店里没有冰箱，你把它放到明天就不能吃了。
“但是。”对方忍俊不禁，“你很久没尝过食物的滋味了吧。”
诸伏景光一时没想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就见他又从哪个异次元口袋里抽出三根细长的半透明的材质像是琥珀的东西，拿起酒店房间里为客人准备点烟的打火机凑上前一烧。细长如缕的白烟在瞬间变幻成云雾的模样，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花复暄随手将它往米饭上一插。
猫眼男人下意识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紧接着手里被人塞了一双筷子，花复暄拖出椅子示意诸伏景光坐下。鬼魂，但坐下来吃饭。这种荒诞不经的场面想来是最幽默的诙谐剧作家也写不出来的情节，然而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实在有些离谱。
但将第一口饭菜吃进嘴里后。
诸伏景光还是想落泪。
景光啊，薅头发是一种小女生打架行为（？）
以及，祝你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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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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