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没在注意吧。”降谷微微侧过身，低声嘀咕，声音轻的仿佛一句呢喃。
西上眨了下眼，垂下的细长睫毛轻轻煽动，假装自己未曾听到这话，低垂着脑袋从面前的便携药箱里取出一瓶还未开封的生理盐水，几片纱布和棉签。
他扭开生理盐水的细长瓶口，将纱布用盐水浸润，轻轻擦拭着降谷脸上的淤痕和肿起的伤口边缘。
清凉的液体沾湿破损皮肤的瞬间，纱布下的肌肉轻微抽动，降谷微微眯起眼，显然有些刺痛，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放松，眉骨舒展，神色平静。
真是不坦率啊，不过也可能是太过习惯了。
西上手上擦拭的动作轻了几分，像是小心翼翼地照顾一块易碎的玻璃，仿佛动作稍重几分，就会碎掉一般。
忽然想起什么，他疑惑地问道:“我记得鬼冢校场的学生宿舍是在二楼东侧，降谷君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楼内东西两侧都有楼梯，正常情况下，为了减少在走廊的逗留时间，以免遇到夜间巡查的宿直教官，他是不会在走廊拐角处遇到降谷的。
毕竟，不管怎么看，直接从天台走到东侧楼梯口，再下到二楼，都是最短的距离。
降谷灰紫色的瞳孔闪了闪，原本冷静的表情瞬间有些凝滞，却又不愿显得过于明显。
为什么？
为什么要舍弃最近的距离，刻意绕到西侧的楼梯来。
因为只见过两面就把对方当成朋友。
因为心里太过担心佐次不会善罢甘休，把人约出去教训一顿。毕竟今晚可是难得的好机会，监控失灵，即使做了什么也不会轻易被教官抓到。
所以，明知道绕远路过来毫无意义，但依然下意识地从西侧楼梯走了下来。
小时候，他和Hiro也没有这么快熟识起来吧。
真的是因为西上和幼时的自己太过相似么？
一样因为奇怪的发色被同龄人嘲笑和排挤，所以，不自觉地想要去关注，去照顾，希望对方不再孤独。
现在回想起过往，仍旧会替幼时的自己难过吧。
因为发色，周围的孩子总会对他指指点点，发出哄闹的笑声，毫不顾忌地用恶意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嘲讽。
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长椅上，假装自己并不在意周围的热闹，看着其他孩子组成圈子，相互打闹，嬉戏，偶尔会笑得前俯后仰，肆无忌惮。
而他只是旁观者，每当想插入其中，想要找一个朋友，却总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阻隔。
明明他也是土生土长的霓虹人，却被当成异类，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影子。
西上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或许，直到现在，也依然在延续着幼年的孤独与痛苦。
而自己因为遇到了Hiro和艾莲娜医生，早已挥别了幼时的自己，挣脱掉束缚他前行的枷锁。
与西上相比，他已经足够幸运，能够在幼时碰到自己的救赎。
忽然，降谷感到面上一暖，温热的指腹停在面颊上，鼻梁处被人轻轻地贴上创可贴。
身体微微一怔，感受着那指腹擦过肌肤的微妙触感，温暖而柔和。贴好后，落在面颊的指腹没有立刻移开，停顿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随后才缓缓收回。
“贴上创可贴就好了”
温和的话语落在耳边，降谷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里映入一双澄澈的碧青色眼眸。一瞬间，时间像是被拉长，周围的光影也随之淡去。
碧青色与绿色究竟有多大差距。
也许……碧青更偏冷调，透着些许清透的光泽，而绿色则更加温暖，带着生机与柔和。可此刻，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艾莲娜医生那双温柔的绿色双眸。
或许，是因为情景太过相似了吧。
医生也说过一样的话。
【贴上创可贴就好了，零。】
夜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悄然溜进屋内，微微吹乱了那头柔软的短发，西上额前细碎的发丝也被风拂动，遮住其中一只眼睛。
他抬手拨开发梢，动作不经意地放缓了一瞬，目光落在降谷的脸上。
后者正静静地盯着自己，瞳孔微微放空，没有聚焦，像是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人，眼底浮现出近乎柔和的怀念神色。
西上微微偏头，忍不住轻声问道“……我长得很像降谷君曾经认识的人么？”
“诶？……诶！！！”
降谷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耳尖骤然染上一层可疑的红色。几乎本能地往后仰去，拉开与西上之间的距离。
迅速别开目光，视线有些飘忽，刻意避开了对方的注视。
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竟然会因为西上想起艾莲娜医生？？？
西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降谷的反应，眼底掠过一抹狡黠，忽然向前凑近了几分，伸出手指，指腹轻轻点了点自己眼下“是这双眼睛比较像么？”
为了能让降谷更好的对比一下，他特意又靠近了些，睁大眼睛，缓慢眨了两下。
灯光映照下，瞳眸点染了一层透明的光泽，清澈剔透，像是晴朗夏日里的碧绿湖泊。
降谷呼吸微滞，指尖蜷缩了一瞬，目光下意识地向旁移去。
西上心里顿时有了猜测，生出几分了然，像找到稀奇玩具的小孩子，唇角微微勾起，笃定道：“果然，同样都是绿色的眼睛吧。”
“那发色呢？难道是铂金色或者金色？”
西上好奇地继续猜测，随手捻起自己几缕发丝，仔细端详。他的发色要更浅一些，像是金色和铂金色之间的过度色泽，在灯光映照下，反射出近乎铂金的颜色。
一不小心，手指似乎用力过猛，两根浅金色的发丝顺着指缝掉落，轻飘到了地面。
降谷的脊背愈发绷紧，像是被人不小心踩到了某种隐秘界限，也让他产生了种秘密被揭开的窘迫感。
说到底，是他先产生了这种奇怪到不可思议的想法，而且还盯着对方的脸出神，直到西上发出声响，才勉强回过神来。
如果最开始直接拒绝掉西上的提议，去找Hiro帮忙，一定不会出现这种古怪又令人尴尬的状况。
“你这家伙，不要随便猜测啊！”
降谷故意板起脸，理不直气不壮地喝道，无奈地抬起手，有种想要捂住脸的冲动。
“抱……抱歉。”
西上急忙道歉，偷偷看了看降谷脸上的神色，小声替自己争辩，“但是，降谷君也知道了我的秘密。”
降谷一阵语塞，是这样子没错。
“那……要交换秘密么？”西上眼底闪烁出某种未经掩饰的期待。
他顿了一下，害怕自己的提议太过冒昧，略微收敛了些，轻声补充道：“不过，如果涉及到过于**的话题，请务必忽略我上面的话。例如，降谷君想起的是曾经的恋人……”
或者亲人，他自动将后面的话省略掉。
降谷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迅速涨红，耳尖的绯色愈发明显，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大脑一时之间完全宕机。
头顶冒出无形的热气，连带着脖颈都有些发烫。
“真的非常抱歉。”西上万分陈恳地双手合十，道歉道：“没想到是如此私密的事情，我会立刻将这件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
“……不是的。”降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微微有些低哑，像是在竭力掩饰内心难以言喻的情绪。
悬在头顶的白炽灯似乎一瞬间变得刺眼，他以为自己抬起手，遮住了过于炫目的灯光。但实际上，只是微微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是我唐突了。”西上低声说道，知道自己不小心碰触到了对方的心理防线，将摆放在腿边的酒精棉片和生理盐水放回药箱，转而提起了其他的话题。
“降谷君想好要如何解释脸上的伤口么？这样明显的伤势，第二天一定会被教官询问吧。”
“实话实说啦，那家伙也不是会隐瞒的性格，说不定还十分得意。”
降谷随口说道，双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上半身向后压了压，抬头看向天花板。思绪似乎一下子被分成了一半，一半已经回归现实，而另一半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
那并不是不能言说的过往，只是……已经深埋在记忆里的柔软角落，极少会轻易触碰。
“那个人……是个眼神很温暖的医生。”降谷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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