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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从来没有人问过华法琳,漫长的寿命给她带来了什么。

生离、死别,与不朽的一切。

没人敢问她,没人有资格问她。

华法琳为罗德岛服务一百年之后,在某个风雨停歇后的平静日子,带着阿离开了。

阿的岁数很大很大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的那种很大;而对于华法琳来说,他恐怕连她的青春时代都还没过完。阿在旁人眼里已是个龙钟老者。他有悬壶济世的美誉,德高望重,声名斐然。而华法琳总是取笑,说阿年轻的时候恐怕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在他人的眼中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形象:须发飘飘、沉稳从容,说话做事都慢慢悠悠,一言一行都很有分量。

阿若还像七十年前那样伶牙俐齿、精力充沛,自然会跳起来把那些盛赞他医者仁心、大道救世的言论阴阳怪气地刻薄一番;而如今不行了,他膝下门生近百,对外功成名就,他不得不把自己顽劣的天性和旁门左道的趣味统统收敛起来,扮演一个伟大、光明、正确的形象。要知道他的病人、他的门生,不仅需要他的医术,更需要他的形象,让一个充满希望的符号,领导泰拉医学界的未来。

不能说阿是迫不得已。

但阿确实是在那过眼云烟般的数十年间,被一步一步推到这个位置上的。因为医疗部的顶梁柱倒下了,所以他就顶上去了;因为这件事除了他没有人能做了,于是他便去做了;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也好,说是临危受命也好,因是大器,故当大任,听闻过阿的名声的人都认为,从医之人理当如此,天赋异禀之人也理当如此。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不管阿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有什么黑历史,往后终有一日,他会褪去幼稚、会摒弃自私、会把自己曾经挂在嘴上的那些怪僻言论当成垃圾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会以自己的意志接受一个宏大的理想所赋予的事业,他必然要站在顶天立地的位置上,因为这就是他的使命。

他这样的人,就是会心甘情愿为了极为广大的他者而奉献自己的心血,因为十年百年乃至万世之后,他们会用青史留名来换取他的心甘情愿。

也许所有尊敬阿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而华法琳深知阿或许本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只是岁月的重量不容小觑,责任亦然。

他不说,却不代表他真的心甘情愿。

于是华法琳像是心血来潮似的,在毫无征兆的某天替阿做出了他自己已经不能去做的决定。

她说,阿,你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阿仿佛隔了很远听她话说,半天才慢慢回过头,问她,我可以吗?

华法琳推着轮椅,用松快的口吻说,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带你走——你愿意吗?

阿又慢慢地把头转回去,没有说话。

华法琳又说,我给你一分钟,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愿意,我立刻就带你走。

一分钟过去了。

阿仍然不响。

他一生至此,最不愿说的话,就是“我愿”。

华法琳带着阿离开了,这件事只有罗德岛高层的少数几个人知道。华法琳和阿的同时缺位给罗德岛医疗部乃至整个医学界都带来了不小的震动。罗德岛高层本来想瞒下这件事,但纸包不住火,便只能保持沉默,对二人的行踪和动机闭口不提,一段时间过后,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越来越离谱,人们说是华法琳绑架了阿。

阿医生已经一大把年纪,面对盛年期的血魔,肯定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带走了,他一定受了很大的伤害——这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

这是血魔的本性,萨卡兹不值得信任,他们就是如此凶残的族类。人们说。

残暴地掠夺他人的希望,因为漫长的寿命和特殊的体质为所欲为。人们说。

阿医生怎么会愿意离开他的病患、学生,要知道他数十年来除了吃饭、睡觉,便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岗位,他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说有多么重要!他一定在苦苦等待着救援!

我们要夺回阿医生。人们说。

我们要解救我们的阿先生。人们说。

我们要保护泰拉医学的旗帜屹立不倒。人们说。

华法琳带走阿半个月后,尽管罗德岛极力从中斡旋,还是没能阻止——多个重要移动城邦组成的联盟在泰拉医师协会的牵线搭桥下,正式以绑架医界泰斗的罪名通缉了另一名医界泰斗。

——追捕华法琳的行动在一个广泛的范围内,开始了。

华法琳很快规划了一条路线,依靠她数百年来与各方各处缔结的因缘、欠下与被欠下的人情债,借着各种友人和仇人的无偿庇护或者以物易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阿出走。

华法琳问阿想去哪里,阿一概说听先生安排。

阿一直叫华法琳“先生”。即便在他登上罗德岛的舰船时已有了一身叫人叹服的本事,但在一段时日之后,他仍决定以学生的身份跟随华法琳继续精研医术。虽说在他人看来,阿和华法琳并不常以师徒之礼相待——他们的行事作风和臭味相投,使得他们比起师生,看起来更像一对迟早要亡命天涯的共犯。

——如今他们真的一同亡命天涯了。可华法琳还是心里冒火。

太迟了,这一天来得太迟了。

该早十年、早二十年,不,在更早更早以前,在阿被推上那个位置之前,她就该带着阿走。

阿正式师从华法琳后,华法琳开始训练阿进行正统的学术写作,教会他科学的研究方法。阿起初并不情愿,认为这否定了他一直以来的从医理念,而华法琳尽管很乐意陪着他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实验,却坚持阿应当至少学会学院派的理念和方法,将其当作一种技巧傍身。阿是野路子出身,他的技术和能力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但不被主流接受的话,就难以痛快施展拳脚。

那是一个长期的、并不顺利的过程,华法琳试了很多很多方法,威逼利诱、连哄带骗,一步步解除阿对学院派的偏见和误解,再提携着他,为他搭建起与主流医学界的桥梁,反过来消除主流医学界对阿——一名黑医出身的野路子医师的歧视和拒绝。阿的名字开始作为“血先生”论文的第二作者频繁出现在顶级医学期刊之中;很快,没过几年,阿独自登上了泰拉最大的医学联盟学术交流会议的讲坛。

罗德岛的每个人都记得那一天。采购部的人在银灰的推荐下,请了一名萨维尔的衣匠专门为阿量体裁衣,做了一身庄重笔挺的三件套,好让他穿着去出席医学界四年一度的盛会。阿试穿定做好的衣装,每个人都热情地夸赞他;唯有华法琳气咻咻地冲上来要他把这束手束脚的玩意儿脱下来,说根本就不合适他,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像他,看得人头皮发麻。

阿左右为难,他也不想穿这铁箍似的衣服,弄得他呼吸都不自在;可是出席重大会议要穿正装,这是基本礼仪——这还是华法琳告诉他的;他问华法琳,不穿这个穿什么。

华法琳把头一别,双手一抄,颇为骄傲地说,当然是穿你自己的衣服,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想什么样就什么样,给那群假正经的老顽固们看看去,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问,要是那些老顽固们不接受怎么办?

他们有什么资格不接受?那是他们愚蠢!你去的可是实力说话的地方,我让你乖乖按照格式写论文,是为了打开一条通路,堂堂地走到一个不需要装模作样的地界去!

阿眼珠滴溜溜一转,问,先生以前去参加会议的时候穿什么?

华法琳嚣张地一咧嘴,下巴抬得老高,漆皮反光紧身衣,还专门化了个流血妆,戴了一副大獠牙。

酷——!在众人的惊诧声中,阿一把扯了领带脱了西装外套跳过来和华法琳击掌,不愧是先生!

本着将师门传统发扬光大的想法,阿便真的将平日里的样子与态度原原本本地搬上了大会讲坛。那是他作为本来的自己,而不仅仅是“血先生”的学生,艰难但最终成功地被更大的世界接受的第一天。

华法琳作为萨卡兹虽常年深居幕后,阿在医学界的登台亮相却为罗德岛带来了庞大的收益。药商、器械商、经销渠道和研究机构,各种各样的合作邀约循着阿的名号找上了罗德岛。阿和华法琳的共同研究曾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再地突破矿石病的后期治疗效能的极限,这在同行看来都近乎疯狂——那种大胆出格的作风,奇想天外般的理念和思路,毫无疑问是只有阿和“血先生”才能做到的事情。

他们拯救了无数患者,同时也为罗德岛赚取了巨额的资金,为一介医疗公司在泰拉世界争夺到一般同行不能想见的资源和巨大的话语权,二人同时跻身医学界泰斗之列的那几年是泰拉医学史的黄金时代。

但并非一切都如人所愿。

华法琳一向我行我素,阿却是被众人推举着、站到了台前的人,甚至在不经意间已经居于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然而处在这样的位置上的人,是很难以随心所欲的——拥有了超卓常人的能力,就不得不背负起重大的责任。

阿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慢慢地、慢慢地学会了妥协的。不过在华法琳异于常人的时间知觉里,这样的改变恐怕只发生在她不经意的眨眼之间。

过了三十五岁的分水岭,罗德岛的同行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已彻底地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优秀医师了——而且是对内值得信赖,对外也拿得出手的那种出色人物。他不再因是个乖僻、独特但满腹才华,而不得不被谨慎地收藏起来的宝物了。他渐渐地学会随和亲切地面对病人,并在罗德岛的对外交往中展示一个端肃正统的形象。

年资略长的干员都会用一种看着儿子终于长大成人的欣慰口吻说,阿如今也是一个优秀可靠的成熟男性了!

唯有华法琳日渐不满,并非不满阿不再年轻,而是不满他不再快乐。

那有违华法琳的初衷,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景象——她希望阿能接受自己,她希望别人能肯定阿,但万万不希望阿成为他曾经最不愿意成为的样子。

阿在别人夸他成熟、可靠、懂事的时候,居然只是礼貌地笑笑不说话!开什么玩笑,这太恐怖了?!

华法琳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来不及了。她开始三不五时地邀请阿一起来做一些早年他们经常一起搞的恶作剧实验,研发点毫无用处但很有趣的药物,或者只是单纯地翘班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禁忌文献也好——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不过是他们以前常做的事罢了——不出格对阿来说才是最大的出格不是吗。

阿全都拒绝了。

先生,我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呢。

阿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无奈地笑笑,华法琳却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苦,非常非常苦。

她恍然间发现,面前的人确实不再是当初那个随心所欲的年轻人了。

他的确越来越好,只是所有曾经令他骄傲的锋芒和棱角,全都消失了,磨平了。

这是谁的错?

华法琳质问自己。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呢?

华法琳后悔了。

就因为当初自己自以为是,所以就强势地以过来人的身份和经验、用“为了你好”的说辞逼迫阿做出改变;如今他是功成名就了,他是“变得更好”了——但华法琳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况且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觉察到阿的转变,毕竟几年十几年对一个血魔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阿跟在她身后吵吵闹闹的样子仿佛就还在昨天,他在她眼里仍然应该是个快乐的少年。

华法琳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消沉之中。

她拆分了和阿的合作实验室,离开了研发前沿,转而去临床一线工作,照顾患者,兼顾药剂配置和器械维护。她不再以“血先生”的名义发表她的研究成果,把厚厚的实验报告和论文草稿拆分成无数小课题交给阿的学生去研究,便撒手再也不管。

阿现在是自成一派的医师和学者了,他肩负着希望和重任。而华法琳无法接受也无颜面对,开始回避他。阿注意到华法琳的异常,几次问她发生了什么;华法琳全都搪塞过去,只是叮嘱阿专心自己的工作。

他们之间十数年深厚的感情就这么荒唐地淡漠了下去。阿日里头总是很忙,而华法琳昼伏夜出,在医疗部只上夜班,渐渐地,就连面都见不上了。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几天?几个月?还是几年?华法琳没有概念。直至有一天,照常上夜班岗的华法琳迎来了被转运床送来急诊的阿。

她当场傻了。

怎么回事?!

应该是过劳……突然就昏倒了——华法琳医生?华法琳医生!别愣着了,快准备急救!!

华法琳浑身僵硬,她深切地感受到,当初阿拒绝她所有邀请时,涌上心头的那种苦楚,那一定,就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吧。

——华法琳看到阿的鬓边已泛出斑白。

那一刻,长生的血族心里终于生出一种世俗的感情,她知道一种恐怖的命运堂皇地降临到她的头上,但她不能再逃避了。

她坐在床边,握着阿的手,终夜不曾合眼,为了等他醒来。

阿在第二天转醒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实验数据还没收。而华法琳一把摁住想要起身的阿,告诉他,她去给他开了两天休假,这两天除了休息什么也不准做。

阿,我会回到实验室。

华法琳说。

阿惊讶道,真的吗?

嗯。我会帮你分担工作——说到这里,华法琳轻轻“哼”了一声,你这家伙,就算成长了,没我在旁边看着,也还是不让人省心!

太好了……

阿穿着病号服靠坐在床上,华法琳看到他的笑纹都已攀上眼尾,心里一阵发慌,在她一不留神的时候,阿的生命又流过了多少年岁?

我还以为先生生我的气,不肯理我嘞。

才没有……听到阿故意用年轻时的调皮口吻说话,华法琳咬着嘴唇,嗓音发抖,笨蛋!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没有的事!你给我好好休息,我去查房了!

华法琳立马起身出去了。拐进没人的换药室收拾憋不住的眼泪。

华法琳恨自己一错再错。她知道她不该支持如今的阿,她应该告诉阿,她希望他像从前那样生活——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坚决地承担起了所有的责任,他身不由己地奉献了自己,而华法琳身为他的老师,身为最关心他的人,除了支持他,还能够做什么呢?难道要否定阿这么多年的努力和付出的心血吗?

那未免太残酷了。华法琳恨自己一错再错,更恨自己于心不忍。但是阿希望她回到他的身边,那么她能做的就只有应允他。

在华法琳漫长的生命里,她能给予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可是几十年前过去,华法琳一刻也没有停止这么想过:

要是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要是能重新来过,一定,一定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一定可以把阿的人生还给他。

让他遵循自己的意愿,活成他想要的模样。

绝对不让任何人,包括自己,夺走他的人生。

华法琳推着轮椅带着阿离开罗德岛的时候,满心满腹都是这个念头。

想要这一切重新来过。

想要阿的人生重新开始。

如果没有太迟就好了,还来得及吗?

……阿已经九十岁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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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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