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艾，这是现在她在罗德岛的代号，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被这么叫了也反应不过来。
苦艾，那时候为什么会取这个代号呢？也许是想起了父亲曾经喜欢喝的苦艾酒，父亲曾经也笑着倒过一小杯让她尝一尝。具体的味道，她记的不是很清楚了，那时候她还小，只记得入口是酒精浓厚的辛辣，对尚幼小的舌头来说太苦了，过于刺激了。
后面她也没再尝过了，但那小小的玻璃杯中的绿色还停留在她的脑海中。颜色应该是没有味道的，可每次想到那如宝石般的、湿润热烈的绿色时，她总能感到一种苦涩。眼睛像是能看见苦涩的烟雾，舌头像是被苔藓覆盖，鼻子又闻到苦艾酒的香气，从父亲的嘴中不经意地散发出来，在酒精的氤氲中喊着她的名字，“卓娅”。
于是她想，要不要找机会去好好尝一尝苦艾酒。
罗德岛上有酒吧，就在食堂的隔壁，那里最受欢迎的调酒师是羽毛笔小姐。苦艾在一次任务圆满完成的庆典上去见识过，拉菲艾拉小姐的调酒技法可说让人眼花缭乱，听旁人说味道也是绝赞，从她手里出来的鸡尾酒就是更好喝一些。
苦艾那次没有喝酒，一个原因是那时她对罗德岛还不太熟悉，有些放不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羽毛笔小姐坚持她还未成年，还没到时候，然后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杯无酒精鸡尾酒。那就是果汁，不过味道还不错。
这让她感到有些遗憾，也感觉有些好笑。在乌萨斯，即使官方明面上会标明未成年禁止饮酒，但实际上，从父母到孩子都并不把这放在心上，甚至有些父母会从小就让孩子喝点酒，以此为锻炼，也是习惯。
苦艾曾经就在母亲小酌时陪着喝过，父亲不在家，只有她们母女。还在学校上学时，苦艾也和同学喝过一些，在她们的聚会上，果汁、汽水、酒都混在一起喝下。但她曾经喝过的，是啤酒，是红酒，香槟好像也喝过，然后最多的还是伏特加。她对于酒不抗拒
苦艾酒，只有父亲回家的才会喝。她记忆中，身边没有其他人喝。
既然不能从罗德岛的酒吧，从羽毛笔小姐那里获得，那就得想其他办法了。
从可露希尔小姐的商店里订购吗？可能性不高，虽然可露希尔小姐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在该正经的地方她还是会正经的，她应该会拒绝。
在坚雷教官的零食网络里下单吗？苦艾和坚雷教官不熟，只在训练场远远见过她，看上去是个很有活力的人。零食网络这个事还是从博士那里听说的。之前担任博士护卫的时候，博士在工作的间隙从办公桌的某个抽屉里摸出了一包碳烤沙虫腿，问她吃不吃。苦艾对于零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在博士的强烈推荐下还是尝了一下。辛辣扎实的口感，喜欢刺激的人无法拒绝。但是，那口味，一吃就知道对健康不会有什么好处。以博士的身体状况，还有凯尔希医生的关注，这肯定是不被允许的。苦艾考虑过要不要跟凯尔希医生说一下，但是最后还是算了。
博士说这是多亏了坚雷教官的零食网络，这零食网络不受医疗部那些极端健康饮食派的知晓和掌控，能搞到任何你想吃的零食，不论健康还是不健康，常见还是不常见。
但是，苦艾还是犹豫了，这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途径。可是，她实在和坚雷教官不是很熟，还有就是，酒，而且还是高度酒，这完全就不属于零食这一范畴了。还是算了吧，想想别的办法。
下次罗德岛停靠移动地块的时候下次亲自采购？感觉不太稳定，可以尝试一下去看看。她在终端上查询了罗德岛的下一停靠时间和地点，就在后天，一个不大的城镇。苦艾酒这个东西，并不算多么常见。如果有的话，是运气好，没有的话，也正常。
时间过得很快，后天转瞬即至。这两天晚上睡得还可以，虽然有做梦，但是不会像之前那样混乱难受了，可能是因为脑子里难得有了一个小小的目标。
这两天在食堂吃饭时，苦艾吃到了家乡的味道，非常熟悉的乌萨斯风味，和上个月的谢拉格风味差异鲜明。苦艾将吃完饭的碗盘放到窗口时注意了一下，里面比上个月多了一个奶油黄的小熊。
苦艾认识她，单方面认识她。那也是来自切尔诺伯格的人，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留在罗德岛上的乌萨斯人，来自彼德海姆中学的学生。她的代号是古米。
苦艾很早就知道了她们，来自彼德海姆中学的五人，自称乌萨斯学生自治团。她知道她们每个人，古米，凛冬，真理，早露，烈夏，她单方面知道她们，不过她也不确定她们知不知道她。她们没有过交流，一句也没有。苦艾会暗自盯着她们看，然后在她们的目光移过来之前低头离开。
苦艾还不想去和她们有什么交流。尽管，从很多角度上说，她们的经历是如此相似且重合。
将这个嗡嗡响的混乱的思绪从脑子里驱逐出去，苦艾递交了离舰申请。在她成为罗德岛术士干员之后，除了出任务，她很少独自离舰。在岛上时，她有时会担任博士护卫，有时会参与舰内巡逻，其他时候，貌似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苦艾坐上了离舰的运输器，这次离舰的人不多，可能因为这是个小地方。苦艾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无意识地揪着背包的带子，意识出走，仿佛落入玻璃瓶中，时间恍然而过，颠簸结束，到达目的地。
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平静的城镇，那主要的街道不多时就能逛完。苦艾去她能进入的商店、饭店和酒馆都问过了，人们都摇着头。这个小地方不存在这种酒。
已经下午了，但还没到事先约定好的集合回舰时间。苦艾坐在一个小酒馆的角落里，这里人不多。她午饭吃了从罗德岛带来的干粮，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当地的特色饮料，无酒精。
这特色饮料也是绿色的，浑浊不通透，有少许气泡，闻起来是某种混合草药的香味，尝起来酸涩为主，在冰块的共同作用下，回味却是清爽甘甜。总体来说香味有些怪，但是苦艾不讨厌。老板说这是由当地的一种草药与树皮，经过煎制浸泡等一系列工序制成的。
在老板的推销下，苦艾买了一包这特色饮料的药草茶回去。老板说用热水冲泡就可以了，有条件的话加入气泡水和冰块，就能和在他店里一样好喝了。苦艾想着，带回去给博士尝一尝，正好明天是由她来担任博士的护卫和助理工作。
或许可以找机会问一问博士，该怎么搞到苦艾酒。苦艾想着。
苦艾将药草茶送给了博士，博士欣然收下了，摸了摸她的头表示感谢，然后继续埋头应对那堆成山的各式文件。苦艾询问博士要不要现在就尝一尝，老板说这饮料有舒缓心情和集中注意力的功效，博士点了点头，热水壶和办公室里的小冰箱任她使用。
蓝色的热水壶，博士的最爱，用于泡茶的机会不多，一般都是深夜用来泡面。接了饮用水烧热，苦艾打开冰箱，想找找有没有气泡水。可惜没有找到，冰箱里放的多是能量饮料，还有芙蓉小姐特制的绿色健康特饮。
虽然是个小地方的特产，但老板还是很细心地把药草分成了方便的茶包，一次放一包冲泡就行。投入茶包，往杯中添满热水，等茶包的绿色都渗出来，不再透明之后，苦艾取出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分了三分之一出来。之后，就是加入足够的冰块。一次性杯子里苦艾自己喝，加的冰块较多。博士那一杯，苦艾小心地控制着冰块的数量，不能太冰，但也不会烫。
完成了。苦艾尝了一口自己的，缺少气泡确实少了点风味，但总体不差。将博士那一杯加了个吸管，端到那有些杂乱的办公桌上，放在不容易被不小心碰翻的地方，然后苦艾安静地走去坐到了房间的小沙发上，小口小口喝着她的那杯。博士还沉浸在处理事务文件之中，安安静静陪着博士就好，偶尔的偶尔会有些吵闹声打扰博士工作，这种时候再出门去制止这些噪音。
终于，博士像是完成了其中一项大事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没有继续坐着，只是站着靠在办公桌上。博士注意到了苦艾放在桌上的饮料，端起杯子大吸一口。
博士的动作僵硬了一瞬，可能是被入口的酸涩冲到了。
“博士，是不是很难喝？很抱歉。”苦艾有些沮丧自责，这个独特的味道确实不是很容易被接受，甚至可能被讨厌。
博士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之后，又大大吸了几口。
“味道还不错，很有特色，是以前没尝过的。入口确实有些刺激，习惯香味和酸度之后会好很多，咽下去之后回味的甘甜确实很能舒缓心情。”
“谢谢你给我带的茶包，我想我还挺喜欢的。”博士转头对她说。
苦艾的不安被驱散了，她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个不太熟悉的笑容。在切尔诺伯格之后她好像经常会忘记怎么笑，医疗部的医生一直鼓励她多找些能让自己心境平和的事情，尽可能多笑笑。
她想到了之前想要问博士的事，现在应该可以问一问。
“博士，你知道在哪里能搞到苦艾酒吗？不从罗德岛上的酒吧，也不通过可露希尔小姐那里。可以搞到吗？”她问得有些犹豫。
“哦，你突然想要这个？因为你的代号吗？”
“嗯……有一定原因吧。我想尝一尝它的味道。”
博士轻轻叹了口气，苦艾有点紧张。
“虽然说未成年人寻求烈酒这个事，听上去就不是好事。但是，我相信你。你有你自己想要寻求的东西，不会沉浸于纯粹的酒精迷幻之中的。是吧，卓娅？”
“是，博士。”苦艾坐直了身子。
“那就没有问题了，我相信你。”博士转过身子，拿起桌上的终端开始查询。
“你几乎没向我寻求过帮助，就我所认识到的，日常中你所需求的东西也很少。卓娅，我很高兴你现在找到了想要抓住的，虽然这可能只是暂时的。但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我为你感到高兴。”
“博士……”苦艾不知道该说什么。博士也许说的是对的。她被不可见的伤痕爬满身躯，过去的经历是迷雾也是外套，将她包裹，遮住眼睛。曾经有过的愉悦的需求逐渐减淡至消失，不愿被记起，和灾难一起被她埋葬。现在她在做的，她坚持寻求的，是新的也是旧的。至少她在寻求了。
“哦，找到了。苦艾酒的产区，目前我们有一位干员就在那里执行外派任务。我们可以托她为你带一瓶回来。她应该下下周就能反舰。”博士结束终端搜索，将屏幕递给苦艾看。
是她，苦艾认识她。深棕色的小熊，脸颊两侧有着白色的挑染，耳朵比苦艾的要大一圈，更加毛茸茸。她在终端的屏幕上笑得热烈爽朗，和她的代号一样，烈夏。
苦艾见过烈夏的次数不多，相比她们那个小团体的其他人，她好像更爱长期在外奔波。她记得烈夏的声音，她的嗓门不小，兴奋起来就会在走廊里嚷嚷，非常活力充沛，时刻充满热情与蓬勃的生命力。
她也是从切尔诺伯格走出来的，但是，如此昂扬向上的她，仿佛从来没被那些厚重痛苦的灰尘覆盖，还是那样肆意绽放着。
苦艾有些畏缩，即使她不愿承认，因为种种原因。
“今晚就有一位信使要从本舰出发，去接应烈夏干员，我们可以现在就联络他，托他传达一下这个消息。”博士点击着终端。
“不要太担心，我相信可以的。罗莎琳是个好孩子，她会很愿意帮这个忙的。”感觉到苦艾的些许不安，博士说道，“卓娅，不用太勉强自己。”
“谢谢你，博士。”苦艾点头表示感谢，“我也会亲自去向……烈夏干员表示感谢的。”
“我相信你们会好好相处的，卓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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