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末，古城西安不负“火炉”之名，骄阳似火，炙烤大地。
黎华和若绮坐在大唐芙蓉园某处宫殿的廊檐下。
“热死了！”黎华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椅子上，大刺刺地撩起长袍散热，举着手持风扇对着自己狂吹。
若绮今天拍的是武则天初为高宗皇后时期的戏。她梳了高髻，如云的发髻上缀着华美的珠宝，上身穿了件富丽堂皇的大花锦绣对襟褙子，下着一条石榴红浑色裙。这么热的天，现场又只有一台落地风扇，她却仿佛丝毫不怕热，真应了那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听黎华喊热，她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依旧平视手里的剧本：“你不是收工了吗？怎么还不回去？”
黎华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白茶喝了口：“一时半会走不了，昨天下午的那场戏王金又有新的想法，临时加了飞页，等你们这边拍完要重拍。”
方若绮饰演的武则天是在李世民去世后，被发落到感业寺才出场的，在剧中和黎华没有对手戏，反倒是文伊一演的少女武则天和黎华有大量对手戏。
“那还赶得及晚上一起去看演出吗？”
“应该来得及。我订的是第二场的票，9点多的，时间充裕。”难得来一趟西安，黎华心心念念想看一场舞剧《长恨歌》。正好今晚他和若绮都没有排戏，就拉了她一起去。
黎华又喝了口茶水，啧啧吐槽：“王金是越老越吹毛求疵了。”
老爷子这次是卯足了劲要给几十年的导演生涯画上一个漂亮完美的句号，弃了台湾的影视城不用，千里迢迢带整个剧组远赴西安和洛阳两座城市实地取景；对艺术的审美和追求更是苛刻到了几乎病态的地步，一改以往工作时嬉笑怒骂荤素不忌的调调，整个人极为严肃专注。好几次黎华在片场碰见若绮，直呼这是“王瑞恩第二来了。”
“就是可怜了小文这小孩。”黎华盖上水杯盖子，翘起二郎腿继续吐槽：“天天被他盯着，一不称他心意就开骂。以前那股子对女演员怜香惜玉的劲不知道去哪里了！而且越来越固执，也不想想，人家是高明权的外甥女，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要看什么面？”若绮似笑非笑地乜他一眼：“老爷子的收山之作，拍完就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还要看谁的面？”
黎华被她说得一噎，又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拍着扶手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年轻一辈的演员里，文伊一演技算不错的了，也算有悟性。”笑罢，黎华坦言：“就是这运气，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前有王瑞恩后有王金。上次听她助理和化妆师在说，有一次她被王金骂得回去躲在酒店房间里哭了好久。还打电话给老高夫妻诉苦了。”
若绮转过脸，一双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要不你黎天王去指点下后辈？”
黎华看向她秾稠艳丽的面容，挑了挑眉，是他会错意了吗？总觉得方若绮的这句话充满了调侃和讽刺的味道，好像隐隐的还带了点……醋味？
若绮不理会他审视的目光，拿起手边的水杯，嘬着吸管喝水。
黎华灵光一闪，懊悔得恨不得拍大腿：老王啊老王，你拍戏时惹下的风流债！你是去深山老林里修身养性岁月静好了，轮到方若绮冲我火力全开了！
黎华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表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用毛巾擦了擦汗:“懒。”
是推脱之词也是实话实说。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需要在人前做到八面玲珑、和风煦日了，不需要时刻顶着天王的光环和滤镜去阳光普照。
正闲扯，关古威穿了一身赤黄色的帝王常服走了过来，看到黎华和方若绮两人并排坐在一起，不由怔了怔。
“阿威！”黎华注意到他，主动抬头和他打招呼。
“师兄。”
他和黎华算不上熟络，偶尔公开场合见面，叫“前辈”太生分，直呼姓名又显得对他不够尊重，便一直沿用在EAMI时期的称呼。
相对关古威的拘谨，黎华很随意：“晚上有空吗？有空的话一起去看舞剧《长恨歌》？若绮也去。加上保镖助理，我们几个人正好一辆商务车。”
关古威笑了笑：“不了，谢谢师兄。明天我要拍的一场戏还挺吃重的，我想晚上回去再看看剧本，琢磨琢磨。”这段时间他的人气和口碑都在回温，年逾50，好不容易有再次翻红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若绮道：“你明天的戏是在下午吧？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吧，说不定舞剧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借鉴的。”
“是啊。”黎华跟着道：“难得我们几个能凑到一起，出去放松放松，看有什么灵感可以抓取。这部舞剧的口碑一直很好，尤其暑假，场场爆满，听我助理说一票难求。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西安，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演员这行，最忌讳的就是闭门造车。
“好。”盛情难却，关古威点点头：“那就谢谢师兄的邀请了。”
都这么多年的老熟人了，一直“师兄师兄”地叫听着怪别扭的。黎华想和他说叫自己名字就好，顾及若绮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男人最懂男人，不能让他在女士面前丢了面子，尤其是在方若绮这样漂亮富有又有地位的女士面前。
眼见关古威站在方若绮旁边一动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黎华起身伸了伸懒腰，朝二人道：“我进去看看拍摄进度，你们聊会儿。”
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若绮一眼。
若绮捕捉到黎华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促狭的光，莫名其妙，再看看身边明显一脸有话要说的关古威，直呼冤枉！黎华肯定又误会了什么……
方若绮：“……”
关古威：“……”
方若绮：“……”
关古威：“……”
“阿威你找我有事？”
“嗯。”关古威在她身边坐下，掂量了会儿开口：“你和晓爱还有没有联系了？”
若绮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还是直言不讳：“很久不联系了，大概有**年、九十年了吧。”
“歌坛小魔女”正当红时宣布退圈嫁圈外富二代。开始几年，若绮还和她保持着相对频繁的往来，后来范晓爱跟随老公全家移民加拿大，两人便渐渐断了联系。
关古威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那她最近、这一两年你们也没有联系？”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这样子哪里像是随便问问？关古威走后，若绮拿出手机翻找微信联系人，范晓爱出国后就不怎么用微信了。若绮点开她的头像，一片漆黑，她发了条消息给她，不出所料，界面显示对方需要开启好友验证。
若绮心里一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是她们共同选择放弃了这段友谊。成年人的世界，生活圈子没有交集，又没有利益交换，自然而然就渐行渐远了。
恰逢暑假，整个华清池景区挤满了前来观看演出的观众和夜游的游客。看完演出，一行人顺着人流走向出口。好在夜色已深，景区的照明设备掩映在一片树木中，不算亮，借口罩和帽子的遮掩，并没有人认出若绮他们。
走着走着，黎华似是有感而发地来了句：“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若绮还沉浸在华丽震撼的舞台场景和表演里。尤其开场那段，杨贵妃一袭霓裳羽衣从骊山脚下凌空而来，落在九龙湖上，皎皎夜色下，吴带当风翩然若飞，让人感受到了跨越千年的美。
此时听黎华提及白居易的诗，她不由道：“白居易的诗把他们的爱情太美化了。再美丽的女人，无权无势，也不过是男权社会下的牺牲品。”
走了几步，见身旁两位男士不作声，接着道：“‘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和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上到君王下到士兵，都是在寻找一个发泄埋怨的对象。把她杀了就能恢复大唐盛世了？这点我倒很认同王金说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人性永远大于一切，凌驾于性别之上。’千百年来，很多形容女性的美好品质，也是充满了驯化的意味。事实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在没有被驯化之前，对权力的渴望、**的贪婪、力量的崇拜都是一样的。这是刻在原始基因里的东西，与生俱来。”
黎华挑了挑眉：“你这番言论倒是很契合武则天的精神。”
若绮笑笑：“差远了，今夕何夕？千古一帝。我只怕自己的演绎不能还原出她万分之一的神采。”
之前她和王瑞恩聊天时说过，借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女主角的那句话，她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好在惜若不用像她一样，可以更自由，更顺应内心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去成为她自己；去经历、体验生命。
不过看她这段时间兴致盎然地跟着温宁海开疆辟土的架势，颇有点雄狮子带着骄傲的小狮子巡视领地的样子，大概率也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若她要再往上走、再去跨越阶层，作为母亲她自然会全力托举。
“你们两个的谈话，真的给了我一点灵感。”一直缄默的关古威突然说。
“哦？”若绮和黎华闻言，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关古威被二人灼热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腼腆一笑：“灵光一闪，可能一时之间不太好表述，有点混乱。回去在记事本上顺着思路写一遍。”事实上刚才在看演出的过程中，他也时不时会闪出些想法和念头，当即就掏出手机备忘录添加一笔。
“那真是太好了。”若绮为他高兴：“看吧，出来还是有收获的。”
“嗯！”
黎华提议：“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不如吃个宵夜再回去？正好边吃边交流心得？”
“好啊！”关古威主动拍了拍黎华的肩膀，开怀道：“不过师兄、若绮，这顿一定得让我请！”
“好！”黎华也不矫情，同样痛快地一手搭上关古威的肩：“点上西安当地的啤酒，汉斯！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尝过，试试!”
“行！听师兄的！”关古威扬起下巴，颇为“阿莎力”地道：“再点上牛羊肉烤串！冰啤配烤串，人间极乐！”
说完想到若绮在场，有些尴尬地问她：“夜市吃得惯吗？正好听这边的工作人员推荐，说鼓楼那边有家路边大排档很好吃，本地人常去，挺干净卫生的。不然我们就换家环境好点的餐厅？就是这个点回去，估计好多餐厅都关门了，我来找找。”
若绮心里一堵，那些他们一起在民歌餐厅结束驻唱后，呼朋引伴，浩浩荡荡去吃路边摊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青葱骢马，少年不识愁滋味。
“不用那么麻烦！走走走！”她豪迈地挥挥手：“今晚一起体验一把西安的夜生活！”
“阿威啊，别老师兄师兄地叫了，太严肃了，叫黎华就好啦。”
“好，师……黎华。”
若绮的戏服参考了一部分资料，如有不对，多包容。
阿威不是没有钱，只是他一直生活得比较随意接地气，面对这个许久不接触的阔太小方，有些近乡情怯。阿威和若绮没有感情戏，当初构思的群像里就想交代下他现在的样子。
这两天会努力再更一章。
祝小方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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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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