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萧景走在街边，一袭朱红锦袍，腰间佩一把漆黑腰刀，身姿劲挺，面色莹白如玉，眉如墨画，唇色鲜红，眉目流转间自有一番肆意，几缕发丝散乱，透着几分张扬。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这少年格外惹眼，路人心中暗自赞叹。
待少年走过，那些卖豆腐的、卖炊饼的总忍不住要扭头多看几眼。
少年搬来这里快一年了，但总也看不够，每次见着，都觉得心眼都明亮些。
江大人家果然专出美人，江渊中进士后就因为姿容甚美，被宣宗选为太子属官，妹妹江涟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只是远嫁西北后名声不显罢了，萧景作为江涟之子，自然继承了母亲和舅舅的美貌。
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为首一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后数十人皆身着黑色劲装，风中透着些血气，隐约还传来哭嚎。
周围刹时静默。
“是王大人被抄家了”，人群中窃窃地传来私语，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幻觉。
第四户。
萧景默默计数，自父亲亡故，他和母亲从西北进京后，这条巷子就没有安宁过。
平日里身着华服、爱热闹的王家人，如今衣衫凌乱，面色灰败，眼中已再无神彩。
“嗬！”王家的柱子里藏了整整十万两白银！周围人开始伸长脖子朝着王家宅子里看，又不敢动作太大，遮遮掩掩的。
王夫人顿时瘫软在地，全靠儿女搀扶。
萧景看到一边默记，抄家墙柱要清查，一边扭头进了旁边的一座宅子，匾上写着“江府”二字。
先是钻进厨房，央求刘婶子给他备了枣泥卷和白糖糕各一碟，放在托盘里，才是去了书房。
江渊正坐在桌前写信，并未抬头。
“舅舅。”萧景故意加重脚步，又将手中托盘放下，挤到舅舅身前。
“景儿来啦。”江渊写完最后一行，收好信纸，
抬头便看到萧景少年生气勃勃的模样，不由笑了。
萧景不仅遗传了江家的美貌，还得了他父亲那边的好武艺，如今文武兼备，江渊自然是欣慰的。
“舅舅累了吧，先歇歇。”
江渊明了，这是有事情找自己呢，估计还是大事。
“又把谁家的儿子打了？”
江渊捋了捋胡子，放松地倚在椅子上调笑。
“舅舅，我要做锦衣卫！”萧景虽心中忐忑，但仍挺着胸膛，目光坚毅，掷地有声。
虽然知道舅舅不会轻易答应，但是萧景还是豁出去了。
京官是个危险活儿，舅舅最不让人省心，上个月还和吏部尚书起了冲突。
萧景忧心哪天天锦衣卫就到府门口了，觉得最好办法还是——加入他们！
抄家可是锦衣卫的好活！
看了这么多次抄家，萧景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沓抄家心得，就等实践了。
而且谁说锦衣卫只会干恶事。
书房里一阵沉默。
萧景的手紧紧抓着衣袖，印出一片青白。
江渊耳朵里只剩下“锦衣卫”二字在回荡，还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江渊仔细打量萧景，怀疑他的脑子坏掉了，要不然就是被掉包了。
“舅舅，你没听错，我要去锦衣卫了。”萧景越发理直气壮。
几天前孝陵卫指挥使萧家失火，萧景无意间帮忙抓住了偷盗的小贼。
萧家袁老夫人见萧景一幅翩然美少年的模样，心生欢喜，一问许还是同宗，更是乐极，答应了帮萧景在锦衣卫寻个差事。
江渊发现萧景是认真的。
“我绝不许。你……”江渊大怒，瞪大双眼，在书房气得绕圈走，瞥见一旁的戒尺，拿起就朝着萧景挥去。
江渊一路科考，是宣德五年的进士，现任吏部侍郎，是清流一派，自然想着萧景科举入仕，怎能容许自家子侄去做锦衣卫。
他已经打算好了，以萧景的能耐，两年后就可下场，乡试、会试应该是稳妥的，殿试搏一搏未尝不可有个更好的出身，说不准探花也做得。
萧景连忙躲闪，回瞪舅舅，在书房里猴子似得乱窜。
江渊更怒，却又追不上。
心中又忍不住赞叹萧景的好武艺。
“舅舅，答应我罢。”
萧景忽地闪到舅舅身边，软下来拉着舅舅的手不放，一把还抽走戒尺，藏在身下。
江渊的手被制住，一把甩开萧景，扭头，气笑了，挥了挥手，
“不行，怎么可以和……”又警惕地止住了话头，“你是功课太少了不曾？回去念书去。”
“舅舅，锦衣卫不好么？我要想舅舅说的那样效忠陛下！”萧景看着舅舅，眼眸明亮，仿佛含着一汪清水，眼底却透着狡黠。
江渊看着萧景又想到起妹妹幼时也是这么撒娇的，恍惚了一瞬。
“这……”江渊无法开口，看着萧景身姿挺拔，如修竹般地站在自己面前，颓然坐下。
“舅舅，我就知道你同意了。”萧景窜出书房，手后留下一片残影。
“哎，你……”江渊没来得及开口，萧景就没了身影。
走之前，还不忘把托盘里的白糖糕和枣泥糕顺走，“舅舅，少吃些糖。”自远处飘来一句话。
江渊气得手中用劲，下巴一阵疼痛，把好不容易养的胡子扯断了几根，这下更是又急又气。
这小子，江渊一看空荡荡的托盘，哪里不知道萧景的主意。
心中又有些慰贴，好歹萧景也是挂心自己的。
萧景自幼在西北长大，哪知京城水深，且进了锦衣卫哪里还有好名声，哪有科举入仕来得清白。
江渊心知无法，只能为萧景找补一番。
-
哎，舅舅就是犟。萧景解决了心头大事，叼着草坐在假山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景儿，快下来，有客来。”江涟着急地冲萧景招手。
许是见多了周围的宅子被抄家，江涟平日总有些不安。
三个月前，江渊赈灾挪用了税粮，被御史弹劾。
江府周围便多了几个不明的身影。
江渊平日里见着不喜的事，总爱大发议论，与同僚的关系一般，真遇上事了，也无人能够搭把手。
虽然陛下最后赦免了江渊，但江涟更担心了，眉心都多了几道褶子。
今日见有武人打扮的人上门，更是惶恐，知道是找萧景的才松了一口气。
萧景一思量，估摸着是袁老夫人派人传消息来了。
“小官人，老夫人说了有个小旗出缺，就在京城，小官人觉得合适不？”
萧景应下了，着人封了一个大红封，“替我谢谢老夫人，也请哥哥沾沾喜气。”
他年岁小，太高的也撑不住，小旗正好。
翌日清早，萧景收拾停当就去了东城的镇抚司衙门。镇抚司这会儿四下悄无声息，竟是连只小雀也没有。
门口的番子抬头，便见身长七尺有余，灿若桃李的少年。
“可是萧小旗？”
“是。”
“袁百户就在后面厅堂”。
那番子的眼里竟然藏着些同情，可惜了这么个美质少年。
“可惜什么，那可是上官。”旁边的番子推了他一把。
萧景一眼就认出了袁百户，身姿果真雄壮，虎臂蜂腰，面容刚毅，肤色是古铜色，袁百户曾随太上皇北狩，受了不少风沙，回来后就被升为百户。
“见过百户。”
“起吧。”袁百户用力地拍了拍萧景的肩，见他纹丝不动，心生欢喜。
沉吟片刻，朝门外喊道“武英，你带萧景熟悉一二。明日萧景上值。”
“是。”门外走进来一个汉子。
“萧景，这是武小旗，最是精干了。”袁百户示意。
两人告退才离了袁百户所在厅堂，武英就揽住萧景的肩，“我三年前继承了父辈的职位。景弟，若有不熟悉的尽管开口。”
“好，多谢武兄！那我明日是？”
武英开始绕圈子，“咱们的活儿啊，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明日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可是去抄家？”萧景摩挲着右手，没想到刚来就赶上了。
“哪能啊！抄家都是抢手活儿，一般人可轮不上。”
武英嗤笑，又左右四顾，放低了音调，“听说前日抄张府，张家家底不少，去的都捞得了一笔。张家也是会藏，梁柱里放了足足十万两白银。”
萧景才有些火热的心被浇了瓢冷水，原来想要去抄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又被武英说的事吸引。
上次张府抄家他没看全，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内幕。
“听说张家奶娘还在鞋底藏了宝钞，结果怎么着，一直在抖，鞋掉了，直接被搜出来了。”武英说着便开始发笑。
萧景在心里默默记下，不可忽视鞋底，觉得来锦衣卫好似不错。
“那绣春刀、飞鱼服呢？”
“哦，绣春刀得去何伯那领一把。至于飞鱼服，是不是以为锦衣卫都能穿飞鱼服？”
武英咧嘴一笑，“压根不是，至少得到袁百户那个位子才行呢。”
萧景的脸垮了下来，抄家不能去，漂亮袍子也不能穿，只能说好歹得了一把好刀。
不过，那明日上值是去做什么，武英那么神神秘秘的。难不成失去监视朝臣，会不会有舅舅呢，或者有外族间谍要抓捕。
萧景的眼睛越来越亮，攥住拳头，狠拍了一下大腿。
武英陪着萧景领了绣春刀后，萧景手握沉甸甸的绣春刀，翻来覆去，端详再三，这刀的刀鞘细腻柔软，上有山水禽鸟纹样，刀身银白若弯月，刀刃闪着冷冽的寒芒。
萧景握着绣春刀，胸中生气一片豪情，明日他定要立下一番功业，早日拿得抄家机会。
“明日记得在镇抚司巷口等我！”
分别时，武英不忘再三嘱咐，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格外灿烂，这个有些憨实的汉子竟显出几分狐狸似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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