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平日里,就连“魏无羡”三个字,抑或“鬼道”、“夷陵老祖”、“陈情”等等,但凡跟那位沾一点点边的词句,都能瞬间让江澄变得暴跳如雷、神志癫狂,更别说是这等撼天动地的消息。
他胆战心惊地留意着江澄的反应,好像在看守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同时,可怜的金宗主也做好了一嗓子喊来门生劝架的准备,然而江澄自始至终除了一贯的脸色黑如煤炭、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以外,并无其他危险动作。
金凌固然不会知道温宁曾在莲花坞内对江澄吼了些什么,然作为魏无羡剖丹的唯二知情者,江澄与蓝忘机在听闻这一消息后,还未加过多思考,心绪便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对于他们来说,魏无羡重拾剑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再次拥有一枚金丹。
问题是,这金丹从何而来?
江澄或许会以为蓝氏和安氏有什么玄妙的密术,能促使人迅速结丹;毕竟魏无羡如今宿在莫玄羽的躯壳内,而莫玄羽之前未等金丹练成,就被金光瑶借故撵回了老家,虽说已错过了最佳的结丹年龄,但不代表再无结丹的机会。无论如何,魏无羡重新拥有金丹,对于江澄来说,无疑是一种被动的解脱,即便当事人依旧如鲠在喉、难以接受。
蓝忘机的想法则全然不同。他的面庞本白皙如玉,眼下却逐渐失去更多的血色,变得近乎惨白。他此次返回云深最大的任务,就是搜寻能够重塑灵脉的方法。他先前见蓝曦臣日渐衰弱,料想必有缘由,私下询问安客舟,对方却语焉不详,蓝忘机颖悟绝人,猜测到大体与损坏的灵脉有关,既然缺损难以补足,那么重塑应是唯一的途径。蓝曦臣的身体状况关乎仙门大势,不便广泛搜罗情报,蓝忘机只得孤身求助于家中的充栋藏书,经过数日努力,收效甚微、近乎绝望。而此刻,魏无羡忽然毫无征兆地有了金丹,关联起令胞兄缠绵病榻的机理,蓝忘机思前想后,细密的恐惧立时窸窸窣窣地在心间穿梭起来。
所幸,多年抛头露面的经验让他们二人将体内正剧烈燃烧的情感勉强掩藏于面皮之下,只焦灼地等待宴会宣告结束,尔后揪着安客舟冲出金鳞台,途中再将前因后果悉数问个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私宴终于迈入尾声。安客舟十分配合,不等两人前来抓他,自己便早已御剑停驻半空等候。见金鳞台前那两人与各家宗首草率告别、挥退门生,掐诀踏剑匆匆而来,安客舟端身长立,一派鹤骨松姿,对形色慌张的两人报以会心一笑。
蓝忘机越是心焦,便越说不出话来,于是江澄抢先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他不屑行姑苏蓝氏的矜持,字句铿锵有力地吼向安客舟,若非他们已御剑身处高空,只怕这番交谈转眼就被他人轻易听去。
安客舟似乎早有预料,丝毫没有被江澄暴涨的戾气吓到,依旧从容地道:“我认为,你们还是亲口去问曦臣比较合适。”
江澄的理智几乎要被熊熊怒火吞噬殆尽,闻得此言,虽仍是恼火,但也明白安客舟所言在理,就算安客舟不说,他也势必要亲口向蓝曦臣问个清楚,故而咬牙不言。
身旁沉默了半晌的蓝忘机忽然涩声道:“兄长他……还好吗?”
似乎由这句话联想到了什么,江澄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蓝忘机,深藏眼底的诸多情绪轮转变换不休。
安客舟将他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即,他一振袍袖,转头迎风笑道:“何必这样哭丧着脸?他自己可是乐在其中!”
两人错愕间,安客舟一边乘风而行,一边悠悠地负手吟诵道:
“有相拘三载,三载无相合。列缺震白昼,白昼规冰舍。神归触九天,九天共被泽。唯叹此梦好,梦好时无多!”
许是太过匪夷所思,江澄第一时间竟从滔天怒火中分出一丝精力来吐槽安客舟:蓝涣这朋友比他本人脑子还有毛病!
他正兀自腹诽得起劲,安客舟忽然回过头,吓得他一激灵,险些以为自己刚刚在心神不宁之时把坏话说出了口。
好在安客舟深深凝注他须臾,面上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江宗主,尤其是你,无论曦臣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
“什么?!”江澄怒火中烧,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他恨不得到了地方后一拳捶死蓝曦臣,但碍于心情一样很不美好的蓝忘机就在旁边,不便随意发作,只得生生忍耐下来。
他二人皆不确定安客舟是否了解魏无羡金丹的密辛,故而不敢直截了当地询问,只待亲眼看个清楚;心绪紊乱之际,他们无暇再与彼此针锋相对,一路上倒也无事发生。
约莫两个时辰后,三人衣上已满沐夕露,山间夜风习习,吹得人微冷,但他们仍马不停蹄地穿过蓊郁的丛林,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客栈的院落前收剑落脚。方才途中处处可见花草繁盛、清溪明湛、鸟鸣山翠之貌,与度化一役后的荒芜惨淡相比,已然改头换面、完全另一番风景。
鞋尖甫一触地,蓝忘机和江澄顾不上与安客舟客套,立时三步并作两步,争相疾奔上楼。
天光将衰,疏星东悬。四面八方隐隐传来蛰虫此起彼伏的低吟,相较之下,整座客栈更加沉寂如绝。魏无羡与蓝曦臣的房门内均毫无动静,多半沉睡未醒。两人揪住门口煎药守候的几名安氏门生低声询问,果真如此。
可怖的血淋淋的现实终是在此刻一锤定音——若非身体有异,怎会接近傍晚都不起?!
安客舟刚缓步走上楼来,就被江澄一把扯过了衣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压抑一路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怒吼声响彻山谷。
那些安氏门生为江澄暴戾的形容所慑,个个胆寒不已,但又见宗主受到冒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温言劝解。安客舟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挥退他们,坦然独自面对江澄的怒火:“如果你是指移丹,那确实是我做的。”
江澄残存的理智已濒临殆尽。所幸,他与蓝曦臣相交后心性今非昔比,没有做出什么僭越身份的事情,这叫旁边已准备好蛮力劝架的蓝忘机颇觉意外。
胸腔被极端混乱的情绪冲撞撕扯,江澄的脸色青白交替,艰难地大口呼吸,紧攥着安客舟衣襟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不止。蓝忘机见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便进一步追问道:“兄长何时拜托你的?”言下之意,这件事蓝曦臣竟从未与他提起过。
安客舟总算流露出了长兄般意味深长的神态,喟然道:“忘机啊,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跟你说?他最怕让你为难了。”
蓝忘机终于再绷不住,惨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了极端绝望灰败的难过神情。
江澄则稍微平复了一点,闻言冷冷地重复道:“怕他为难?”
意思不言而喻。蓝曦臣将金丹移给魏无羡,说不定已经知道了魏无羡与他之间的秘密,既然如此,难道就不怕江澄也会因此为难吗?
心头涌现了更多莫名压抑的情绪,犹如汹汹江潮轰然席卷天地,江澄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沉入至暗无天日的水底,随后,痛彻心扉的撕裂感与窒息开始轮番造访他脆弱的□□。
他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反倒是依旧被他揪着衣襟的安客舟主动出手扶了他一把:“曦臣的灵脉早已承受不住金丹运转时产生的灵力,此法是唯一能防止灵脉爆裂而亡的有效方法,绝非刻意为之,且此法正巧能两全其美,故而我答应了。”
话音未落,蓝忘机也一把揪住了安客舟,呼吸急促:“兄长体弱如斯,岂能承受住……?”
“剖丹”二字,他着实再说不出口。当初得知魏无羡剖丹的种种细节时,他便觉心痛难当、几欲落泪,哪曾料还未等缓和几月,竟又要面对这等苦楚,以及更加复杂如麻的局势。
安客舟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被两个仙门名士同时蛮力拉扯过,好在他也不甚在意,面对心态双双崩溃的病患家属,依旧耐心地回答道:“放心,我知道岐山温氏的温情曾著过一篇移丹相关的文章,还亲手实践过。”
被人窥破私密的窘迫和无可奈何的恼恨成倍叠加,江澄的脸色堪称此生难看之最。
安客舟继续道:“我跟曦臣商量着改良了一下,融了些家族密术,移丹时不及生剖那样痛苦。况且金丹移走后,灵脉不复冲撞,曦臣反倒能活得舒服些。”
无言片刻,蓝忘机艰难地道:“魏婴他……同意了?”
安客舟道:“他不同意,所以我们用了些手段。”
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蓝忘机凝眉不语。
安客舟疑惑道:“这不正好?曦臣总担心日后有人找魏无羡的麻烦,想快些让其重拾剑道,因而没有时间通知任何人,现在无论是他还是魏无羡,都摆脱了眼下最大的困境,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此言非虚。可正因为这是既定不移的事实,才更加叫人难以接受。
半晌,江澄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他这是在多管闲事!”
安客舟笑:“这些你大可跟他本人去说。若我计算无误,他二人明天一早便能醒来了。”说着指引他们下楼,随意挑选一处隔间坐下,叫了几样菜肴,两人这才意识到黄昏已尽,夜色逐步笼罩山林,当值申时。
在江澄看来,一切发作对于安客舟来讲,不过是拳拳捶到了棉花上。这人似乎没有半点常人的思维或同理心,跟他那白胡子老爹如出一辙。为自己的好友移走金丹,换做谁都可能无法释怀,甚至一生埋葬在阴影之中,然安客舟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自己只是给蓝曦臣开了张再寻常不过的方药。
蓝忘机扶额坐在一旁,修长的手指不住地揉捏额角,周身气场之冷肃尤甚平日,显然颇受打击。比起江澄,他才是真正进退维谷的那个:一方至亲,一方至爱,任意哪边受难皆是心痛如绞,遑论如今这复杂局面?
两人各怀心事,山野飧食亦觉索然无味,待用餐完毕,各领一盏粗茶,坐到那两间房门外的走廊上苦熬天亮。
一夜无话。
山间夜风清凉,送来野芬阵阵。天将破晓时分,毫无睡意的两人终于等来了其中一人的醒转。
蓝忘机疾步走到魏无羡床前察看,江澄则止步于门槛前犹豫不定,迟迟没有迈足。
魏无羡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面色如常,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呆望着床帐顶部出神。
蓝忘机百感交集,抿了抿嘴,坐到床沿哑声轻唤道:“魏婴。”
似是被这一声狠狠地烫了一下,魏无羡身体一抖,涣散失焦的瞳仁缓缓移向蓝忘机,稍有干枯的嘴唇张合几番,眼眶里唰地涌出晶莹热泪,竟是忍不住哽咽起来:“蓝湛,我对不起你……”
原来,蓝曦臣与安客舟在蓝忘机离开期间不断劝说魏无羡收下金丹,魏无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连连推脱,有意要拖到蓝忘机回来。谁知前日他例行探望蓝曦臣时,蓝曦臣忽而向他微微摆手,温声道:“无羡,你过来。”
魏无羡依言走近,心道:莫非又要开始劝我了?一边暗自盘算着如何变着法子婉拒。岂料一句话还没想完,眼前登时陷入黑暗。
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魏无羡遵照本能,餍足地闭着眼睛抻了抻胳膊,紧接着便发觉不对劲:这具本无气力、灵流微弱的身体,竟然畅达轻巧如斯!魏无羡猛地清醒过来,心下一沉,右手试探着抚上自己的丹田——
是他太久未曾体会过的温暖充盈。
他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重温到这种感觉。可相应而来的,不安接踵而至。在第一眼看到蓝忘机那张跟蓝曦臣有**分相似的脸庞时,内心的纠结和愧疚咆哮着达到顶峰,万般压迫之下,魏无羡罕见地崩溃了。
人情有时为伤人利器,有时却又炙热得难以承受。魏无羡历经唾骂白眼,本崇奉逍遥弄世、无所顾忌的人生信条,不料却屡屡遇见良人,牵扯出更加令他无所适从的羁绊与恩情。
实难摘清。
蓝忘机低首坐到床前,俊秀的面庞深埋在瀑布般垂落的青丝里,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魏无羡比往常温热许多的手掌。
在魏无羡的啜泣中沉默了半晌,蓝忘机涩声道:“兄长做的决定,任谁都改变不了的。”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慰他,似乎也在安慰自己。
粗布素枕早已洇湿一大片,耳廓与发丝内甚至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意。魏无羡自觉眼眶处开始传出隐隐的干涩的痛感,此情此景,跟他与江澄当年逃离莲花坞后跌在草丛中无力地哭泣那时相似极了。
仔细算来,魏无羡还是第一次在蓝忘机面前潸然落泪。蓝忘机许是也心痛难当,始终垂着头颅,拒绝与他对视。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还是魏无羡勉强收拾情绪,轻声道:“蓝湛,泽芜君呢?”
蓝忘机不言不语,只是帮他把被子拉了拉。
魏无羡猛地攥住他手,又一滴泪顺着脸颊簌然滑落:“带我去见他,求你了,行不行?”
蓝忘机缓慢地抬起头,淡如琉璃的瞳眸在泪花的包裹下更显剔透滢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好。”
魏无羡的身体无甚大碍,醒来便已能活动自如;比起自己,他深觉蓝忘机才是更需要被照顾支撑的那个。两人相互扶持着踉跄走出房间,不可避免地跟杵在门口的江澄打了个照面。
江澄此刻的脸色精彩纷呈。
大概没料到会这样直接地撞见他,魏无羡惊愕一瞬,凄切的面上又惨白了一分。他早先预想到江澄会时不时回来探望,届时打算刻意错开走动时间,完全可以避免双方碰面,可万万没想到最终仍被迫相见,还是在这等尴尬的时刻。
上一次不欢而散的经历尚且历历在目,江澄胸腔内的情绪激荡不止,添上蓝曦臣的所作所为,更加恼恨难当,暴怒欲裂,脑袋再次开始隐隐作痛。
好在安客舟及时冒出头来,打破了死寂:“哟,醒了?看起来气色不错。”
魏无羡看到他就一肚子火:“你为什么要答应泽芜君这么做?!我一直在说不要不要,凭我自己也能结丹!”
安客舟两手一摊:“恕我直言,你这副身体不仅道行不够,还错过了时机,现在修炼,恐怕还没等结出金丹,你就先饿死了。”
魏无羡皱眉:“那你好歹也等我同意吧?你们甚至连蓝湛都没告诉!”
安客舟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本人意愿难道还不够吗?况且我之前所交代的曦臣的病况句句属实,唯移丹为两全其美之策,我非但没有害他,还顺手圆他心愿、帮了他一把,至于你们的感受,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了。”
倘若不是看在蓝曦臣的面子上,安客舟本想丢下一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评价后拂袖离去。他脱离世俗太久,甚少参与仙门活动,是以各大世家的恩怨纠葛,在他看来唯以“无聊”二字冠之。此次他虽从蓝曦臣的讲述中大概猜出了魏无羡与江澄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始终毫无探索的兴致,或许蓝曦臣正是吃准了这点才敢将移丹大业托付与他。
安客舟如今任务完成,只觉一身轻松,恨不得立刻收拾东西回家闭关,可眼下有三个人对他虎视眈眈,短时间内脱身是不太可能了,安客舟稍感沮丧,转身负手望月,只盼蓝曦臣快些醒来。
自看到魏无羡,准确来讲是莫玄羽这张可恶的脸后,入髓的疼痛再次造访江澄沁满冷汗的躯体,而在跟着忘羡跌跌撞撞地进入房间内、僵硬地坐到粗糙的木桌前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瞟到了静置在桌面上的、那管束有鲜红穗子的、通体流光的鬼笛——陈情。
刹那间,江澄被新一轮滔天的彻痛撕裂淹没。
熟悉的无休止的眩晕,剜骨蚀心的尖锐的刺痛,轮番袭击江澄脆弱的意识和脑袋,他时而几近窒息、时而剧痛难当,嘴唇在忍耐间被狠狠地扯裂,渗出鲜红的血丝,额前更是冷汗如雨。比起纯粹的痛感,真正让江澄饱受折磨的,是充斥在脑海中的一些不知名的汹涌波动——
江澄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灵识正被它们疯狂地冲撞着,只等撕扯出一道缺口来,好能一涌而入、将自己所有的防线轰然击溃!
于是他强行忍耐着,就像过去的数十年中的每一次伤病一样,咬紧牙关,勉强维持表面的清明。
蓝忘机和魏无羡震惊地看着他原本尚好的精神瞬间如破碎的铜镜般失去生机,取而代之的是极端骇人的形容和灰败的脸色,万般无措之下,两人第一时间把安客舟叫了过来。
谁料安客舟诊察几番,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复:“江宗主的不适与疾病无关。”
魏无羡提出合理的质疑:“他都难受成这样了,还与疾病无关?”
安客舟只淡淡道:“根不在此。”
魏无羡道:“那你好歹给些能缓解的措施,他这样也太不正常了。”
安客舟收回脉枕,好整以暇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魏无羡茫然:“什么?”安客舟微笑不语。
这时,江澄忽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瓮声道:“这把笛子怎么会在你手里?!”声音犹在微微颤抖。
魏无羡道:“你说陈情吗?它一直在我手里啊?”
尽管之前与江澄不欢而散,但魏无羡衷心希望他能一直平安无事,并不愿意挑起事端;眼下江澄忙着调息无暇主动找茬,他也就乐得心平气和地与之说话。
江澄喃喃地道:“不对。”
魏无羡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江澄又低声重复道:“不对!”
他猝然暴起抓住魏无羡的衣襟,却因晕眩带得两人一起踉跄了几步。蓝忘机也猛地站起,尚噙有泪花的眼睛瞪视着江澄,警惕地防备其下一步动作。
江澄艰难地呼吸,神情格外狰狞:“还有,还有!你剖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魏无羡闻言浑身一僵,血液从头凉到了脚:“什么?谁告诉你的?”脑中快速回忆了一遍在江氏祠堂外的场景,油然得出了结论,还未经反应,口中已缓缓地叹息似地道:“是温宁……”
蓝忘机伸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脊背。
江澄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惨不忍睹的笑:“你可真无私,真伟大!你什么都比我强,境界比我高,你忍辱负重,你迫不得已!现在好了,都知道我的金丹是你的了,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吧?!”
魏无羡深深拧起眉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江澄兀自喘着粗气,阴白的面颊染上些许薄红:“自从遇到你我就每天都活得不自在!凭什么什么都向着你,凭什么你随便做什么都能得到夸奖,凭什么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能得到原谅?!难道我活该要当你的陪衬吗?我活该要被你的光辉灿烂照耀得睁不开眼吗?!”
他全然顾不得旁边还有外人,将积郁多年的沉疴从心底一一挖出:“你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就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要一辈子扶持我,这也就算了,可后来是谁先把江家陷入不仁不义之地的?凭什么拼命保全江家、保全你的我反倒像个丑角一样?!凭什么我们江家养了你这么多年,还要因为你葬送全族性命?”
魏无羡的脸色终于变得和他一样难看。
蓝忘机猛地钳住他手,沉声警告道:“江晚吟!”
江澄置之不理,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魏无羡的脸上:“现在,连蓝曦臣都甘愿把金丹给你,你还真是倍受青睐啊。需不需要我现在跪下来给你磕几个头来歌颂你的大恩大德?”
蓝忘机语气不善:“江晚吟,慎言!”
江澄额角青筋凸显:“怎么,我说错了吗?”眼前忽暗忽明,刚刚的发作好似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江澄再攥不住魏无羡的衣襟,不得不扶住木桌来维持站立,这等情况下,也不忘讽刺道:“你们两个还他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世界就该绕着你们转!”
假如江澄对魏无羡的不满与恨意始终存在,那么在得知移丹后,这种情绪无疑达到了顶峰;可他又因为体内运转的金丹而没办法恨得彻底,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加深刻的自我怀疑——重振云梦江氏、修为不断增长,究竟是自己筚路蓝缕的丰厚成果,还是金丹使然?无论哪种思考,都足以将江澄瞬间击垮。
魏无羡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面对着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沉默半晌,只能生硬地尝试着安慰道:“行了,别再提过去的事了。”
江澄扶额冷笑:“不提?你以为不提就等于无事发生吗?”
魏无羡见他难受得摇摇欲坠还不忘回嘴,生怕落了下风,不禁又气又好笑:“我不是想当作无事发生,我只是不想拿过去绊住你我。”
江澄立刻反唇相讥:“那是,你是多清高的人啊,整天一厢情愿地去救赎别人,跟蓝曦臣一模一样。”
蓝忘机的脸色越来越黑。
魏无羡缄默须臾,喟然道:“实际上,我一直记得你说的那个承诺……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澄又冷笑了一声,正待接话,一名安氏门生匆匆闯入,神色难掩激动:“泽芜君醒了!”
在场四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
那门生不敢去看江澄狰狞扭曲的脸,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泽芜君想先跟含光君二位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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