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虽是生出了一些不甚美好的猜测，一时却也无从验证，只好接着去看水幕上的后文。
后文也不甚美好。
“魏无羡”被这一推打懵了，接着又目睹了“蓝忘机”脸色苍白、眼神清明地捡了衣服给他盖上、又重新穿戴整齐，整颗心都凉透了。
——虽说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酒醒的，但既然清醒之后，蓝忘机是这个反应，有一点显而易见了。
——方才的事，他不愿继续。魏无羡的话，他也不愿继续。
魏无羡忍不住想：……天啊。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抓住书里的自己狠狠晃几下，问他：你前世究竟还跟蓝湛说过些什么混账话啊？！
否则，就算“蓝忘机”酒醒以后、不愿意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和他跨过那条线，也该趁此良机，听他把话说完，亦或直接表明心迹了！
——魏无羡终于发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恶劣了……这情形赤|裸裸的印证了他最糟糕的一种猜测。蓝忘机是对他很好，可是……大概并不是他期望的那种好。
——不愿让蓝忘机尴尬为难，魏无羡忙把衣服裤子囫囵穿上，边穿边拍了拍一侧脑门，用和平时并无两样的语气道：“你酒醒了，唉我也差不多醒了。”
魏无羡读完他这一路心路历程，无言片刻，心说：“最糟糕的一种猜测”？不愿让蓝湛尴尬为难？你这样的态度，才是最糟糕、最尴尬、最为难！
——蓝忘机回头，看了他一眼。魏无羡不敢揣测他眼底究竟都有些什么情绪……魏无羡忙道：“不用！！！”
——蓝忘机的手在半途中一凝，果然收回了。
——魏无羡松了口气，喃喃道：“不用你来。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不用碰我。”
……居然还松了口气！
魏无羡几乎要窒息了：这种时候，你这么激烈地说一声“不用！！！”还不够，还要为此松一口气……天啊，蓝湛心里会怎么想？会是什么滋味？
更别说……还有后头那些蠢话！
——蓝忘机这种人，做完这种事后大概还会觉得自己弄乱了对方仪容……魏无羡穿了一只靴子，又道：“不过你也不用太不好意思，呃，男人偶尔这样也很正常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魏无羡忍不住喃喃道：“蓝湛……我真的是……我当真是……没眼看了……”
蓝忘机握住了他的手，却是没说话，大约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道：“正常？”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
——魏无羡没敢接。蓝忘机又问了一句：“不要往心里去？”
——原本魏无羡想的是，比起被知晓心意后尴尬得两人连今后做朋友都微妙，他宁可选择让蓝忘机觉得他轻浮恶劣，现在却又后悔起方才不经思考便说了那种蠢话，低声道：“……对不起。”
……天啊。
魏无羡情不自禁地又在心底呻吟了一声。
他心说，这一路下来，蓝湛什么时候还这样说过话？
“蓝忘机”始终克制的情绪似乎终于要爆发出来了，然而就在这时，老板娘敲响了房门——先前两人醉酒胡闹，先是在地板上戳了洞，又打散了浴桶，洗澡水漏下去，惊动了楼下住客，她便上来查看。
“蓝忘机”掏了银子赔偿，算是把此事揭过，两人换了房间安置，却是从一间变成了两间。
——应了之后，果然给他们换了两间房，安置完毕，这才提着裙摆下楼。魏无羡道过了谢，打开自己那间的房门，一回头，蓝忘机站在走廊上，一手拿着避尘，另一手轻轻捏着他的抹额，垂首不语。
魏无羡原本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止不住地猜想“前世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然而一看到“蓝忘机”这个动作，立刻便又忍不住分了心，想：蓝湛这时候捏着抹额……是在想些什么？
又往后看了一眼，他一颗心当即又死了回去：“谨慎又诚挚”……有什么用！净说没用的话！
可是转念一想，面对今晚发生的一切，“魏无羡”究竟还能说什么呢？再斟酌一千、一万，只要他不知道“蓝忘机其实的确心悦魏无羡”这件事，那就再没有能说的话了。
而经过了今晚这样一场惨烈的误会以后，究竟要怎么样，这两个人才能再互通心意呢？
又往后看了两段，魏无羡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道幸好，总算还有事情要一起办。不然，可真是……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魏无羡本想立刻躲进房去，这么一看，却被绊住了脚步。斟酌万千，才谨慎又诚挚地道：“蓝湛，今晚的事，对不起啊。”
——沉默一阵，蓝忘机低声道：“你不必对我说这个词。”
——等他重新把抹额端端正正地佩好后，又变回那个端方自持的含光君，略一点头，道：“好好休息。观音庙和去兰陵的事，明日再议。”
——听到这一句话，魏无羡的心倒是稍稍明朗了些。至少，明日还有事可以一同再议。他笑了笑，道：“嗯，你也是。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就在这时，他听见蓝忘机声音微涩道：“‘我’……不会离开的。”
望着魏无羡的双眼，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离开‘你’的……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的。”
魏无羡眨了眨眼，倏忽也回想了起来。
当初，大梵山重逢之时，“蓝忘机”可是一认出“魏无羡”的身份，就无比强硬地把人带回云深不知处了呀！之后，又是任他百般作妖，也非要把人留在身边不可。
现在想想，大约是，不管“魏无羡”对他是如何看待，他都打定了主意，要把人留住，才好护对方周全吧？
所以……就算发生了这种事，他也不会就此撒手不管了……没错吧？
所以……日后，总会再有机会，把话说开的。
魏无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蓝湛……真的，幸好啊。”
——迈进房里，反手关上了门，魏无羡靠在门框上，等听到外边传来蓝忘机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后，立刻提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拿起桌上茶壶里的水泼了自己一头一脸，也毫无作用。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蓝忘机的味道。
“魏无羡”又打耳光又泼水，似乎极力想要恢复冷静，然而字里行间，又是不断提醒人先前都发生了什么。魏无羡“……”了一阵，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烫，然而观“魏无羡”此时情状，自然也联想得到，“蓝忘机”此刻一定也过得难捱至极，一颗心是又热又冷，颇不安宁。
“魏无羡”努力静心无果，一想到蓝忘机便坐立难安，在房间里待不下去，推窗而出，落在街上，发足狂奔，到了那一面涂鸦墙前，不禁驻足。他一时后悔自己酒后放纵，以至于再不能假作无邪地赖在“蓝忘机”身边，又是举手描摹后者涂鸦时留下的名字，越是描摹，越是难舍。
才读到此处，忽听前头蓝景仪道：“有了！……终于有了。”
他如蒙大赦说完这一句，又奇道：“咦？温先生？在……擦墙？”
——忽然，他听到一阵嚓嚓声响，时值夜半，心中警觉，绕过墙角一看，竟看到一个黑衣身影扒在墙上，拿着一把小锉刀，正在全神贯注地铲平墙上的涂鸦痕迹……温宁一回头，满面白灰，道：“公子，你怎么来啦。”
蓝景仪仔细回想，反复确认：先前的确是看到魏前辈和含光君在客栈……魏前辈给含光君倒酒……啊？
虽是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察觉此次文字模糊的时间长得前所未有。既然已经到了“夜半”，那自然是“睡”和“醉”的环节都过去了……所以含光君醉完了酒，魏前辈和温先生在大街上……擦墙？善后？
蓝景仪道：“含光君……‘写了好多’？……写了什么？”
——“哦。”温宁道：“我看蓝公子写了好多，明天这边的人醒来看到，估计会给人家添麻烦，所以我先擦掉一些……”顿了顿，他奇怪道：“蓝公子呢？”
——魏无羡低头道：“他休息了，我出来随便转转。”
——温宁觉察他情绪不对，停下了动作，道：“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金凌道：“魏……他和含光君怎么了？”
顿了一顿，他几乎是惴惴不安地道：“他……不是想问问，含光君，是‘怎么想的’吗？”
总不会……这个‘怎么想’，和他希望的不太一样吧？
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其余两人，却也都猜得到。
三个少年顿时面面相觑：……不会吧？
含光君对夷陵老祖究竟是什么心思，这一路旁观者清下来，早就是绝无疑虑的了。
可，后者此时这“情绪不对”，却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与含光君互通心意、得偿所愿以后的反应呀！
半晌，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金凌铿锵有力道：“……怎么可能！含光君肯定……接着看就知道了！”
可是抬头一扫水幕，他的气势顿时又凝滞了。
一旁蓝景仪替他道：“……后面这段又看不清了。温先生这是怎么了？”
——他朝魏无羡走近几步，忽然一怔，连连倒退。魏无羡一愣：“你又干什么？”
——温宁像是吓到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怎么！”
——魏无羡一看便知道他是窘迫了，无意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手腕上有几道红红的指印……若是温宁脸上有血色，估计现在脸已经红得要淌出血了。魏无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道：“你……唉！”
魏无羡：“……”
看着这段描述，就能想象出“自己”现在是何等不能见人的模样，魏无羡难得生出几分羞窘之心，瞄一眼蓝忘机，果然见他也是耳根微微发红。
前头，蓝景仪又没话找话道：“温先生，对魏前辈还真是很……”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个勉强合适的词来：“尊敬啊。”
——魏前辈随口说想喝酒，就真的立即要跑去找酒。
后排的魏无羡：“……”
魏无羡嘴角抽了抽。
“魏无羡”与“温宁”又来来回回说了几句闲话，仿佛稀松平常地提起了当年如何，温情如何，甚至于似乎还有几分回忆往昔的意趣，然而既知往事早已尽灰飞，再看这对话，滋味便有些复杂了。
读到“她想的法子不就是三天两头拿针往我身上扎窟窿吗”一句，魏无羡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脑袋，想起那又快又准的一针。
而坐在最后一排的温情，眼眶已然微微地发红了。她一偏头，只见温宁正眼都不眨地瞧着她，见她也看自己，似乎很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的样子。温情便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笑够了，魏无羡忽然道：“温宁，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过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温宁一怔，道：“怎么办？”
——如今这世上，温宁已经不剩什么亲近的人了，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他从前就不擅长自己拿主意，更没什么断决力。不是跟在温情身后，便是跟在魏无羡身后，除了这样，他大概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还能够去哪里。但魏无羡还是一直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的路。可说出来，就好像在赶他一样。
读完第一句话，蓝思追不自觉顿了顿，心想：宁叔叔以后……也可以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彩衣镇……不知行不行……
彩衣镇就在云深不知处山下不远，镇民们也算是见惯了仙家子弟高来高去，见多则少怪，温宁若在此地定居，或许也不是不行。
房子……也许可以在镇上选个稍微偏一点的房子……
他分着心读完了这一整段话，一旁蓝景仪道：“温先生以后可以住在山下呀！离咱们家不远，思追你来往也方便！”
想了想，他又道：“虽然温先生外表……但其实仔细想想，主要就是脸色白了点、表情少了点……再就是，衣服也破了点，改改装扮，和一般人比起来也没有太明显的分别嘛！”
“……”蓝思追浅浅地一笑，道，“嗯。”
后排，魏无羡摸了摸下巴，道：“小朋友，想法还挺……好的。”
蓝忘机道：“日后……温姑娘一脉族人，若是愿意，或也可在彩衣镇定居。”
先前蓝启仁曾提出，离开秘境后可派门生接应温情一脉族人，彩衣镇背靠云深不知处，远离岐山，温家的手脚也难以伸到此处，便是不长久定居，射日之征大局未定前，于她族中老弱妇孺，也是一处上佳的安置之所。
魏无羡道：“嗯，回头……可以再具体地商量一下。”
祝阿羡生日快乐！
我本来以为这章可以结束寤寐第二十的，没想到还是差一点，不过，总算，小朋友们结束了漫长的枯坐。
温宁定居彩衣镇，其实想想也不是不行嘛，普通走尸外表可怕主要就是衣衫肯定不齐整，皮肤可能有裂痕，最主要是没有神智所以全是眼白，可能还有青筋，起尸晚的话会有腐烂等等……但是温宁身体状态明显和宋道长差不多，接近生前，并且他有神智呀，面容是正常的，就是神经比较僵所以表情不容易变化，所以和活人最明显的区别是没有的，剩下的衣服啥的肤色啥的都是可以换可以修整的对吧……虽然温宁大概不在乎居住条件这种事因为他已经没什么生理需求了，但是找个地方定居，也方便小朋友不是同行夜猎而是单纯来看他这件事嘛。
然后，分享一件很有……病的事情。
有一句略掉了的原文。
【“唉。”魏无羡把后脑在墙壁上磕了几下，一连“唉”了好几声，道：“算了。我今后再也不喝酒了。”】
因为我前段时间刚补完《情深深雨濛濛》（实在是因为没啥追得下去的新剧又恰好刷到了相关推送所以跑去看了），所以读到这句话，眼前就会立刻浮现出可云缩在墙边，拿后脑一下下撞墙的画面，还自动配音：“砰……砰……砰……砰……”
（顶锅盖爬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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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一·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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