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起初读到苏涉身上的“狰狞黑洞”,金凌甚至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看见下一句话。
“千疮百孔咒”五个字,叫他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金凌”不懂,“金凌”不知道,可他怎么会不懂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魏无羡前世的祸根,他父母接连死去的祸根!
可接下来的话,却比这祸根还要可怕得多。
——金凌不懂,聂怀桑大概也不懂,但蓝曦臣已望向金光瑶,道……苏涉下的咒,他是你的亲信,他是出于谁的指使,还用问吗?!”
他接受了金光瑶不是好人,于父亲的死亡不是清白无辜,甚至已经下定决心不和他站在一起——可倘若不仅仅是引父亲替他踏入了陷阱,连这个致命的陷阱本都是他一手设下的呢?
那过往这十三年算什么?是什么?
金光瑶把他当什么?他做出那些温柔可亲的姿态时又在想什么?
金凌的脑袋里还在轰轰地作响,一下一下,震得他心脏都跟着怦怦怦怦地急促跳动,震得他手足仿佛都没了知觉,甚至好像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
“……子!”
“……公子!”
“——金凌!”
“金凌!”
金凌终于头晕目眩地醒了过来。
他眼前是两张脸,都写满了焦急与关切,身上扶着不知三只手还是四只手——总而言之,好像让他浑身上下都回暖了些,脑子也清楚了些。
金凌艰难地缓过了一口气,道:“我……没事。”
见他终于做出反应,两人都是大大松了口气,但瞧他苍白的脸色,仍不能放心,蓝景仪道:“你……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金凌撑了撑额头,那晕眩感似乎还没完全散去,可他还是道:“没事……咱们继续吧。”
顿了顿,他又道:“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金凌这句话,见他似乎并无大碍,后排的金、江几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注意力也一并被带回了书中。
可书中接下来所写的一切,却让众人都沉默了。
——金光瑶不置可否,似乎在潜心调息。魏无羡怒极反笑, 盯着苏涉道:“我得罪过你吗?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和你不熟!”
——金光瑶道:“魏公子,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
这话听着居然还很有道理。
一刀复一刀,于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而报到最后,开头的第一刀是谁捅的,又究竟是为名还是为利,也就无人有暇深究了。
然而这却还不是最荒唐的。
——谁知,苏涉却冷笑道:“你别自以为是了,谁说我是为了陷害你才对金子勋下咒的?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归于宗主麾下,我下咒只不过因为我想这么做!”
金凌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他父亲的死,似乎不全是金光瑶的蓄意谋害,这总算让他觉得,没有那么……可忽然之间,他又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凝固住了。
只有眼眶的红意越来越盛。
——魏无羡道:“那你和金子勋有仇?”
——苏涉道:“这种目中无人之辈,我见一个杀一个!”
——魏无羡想也知道,他最痛恨的“目中无人之辈”肯定就是蓝忘机,忍不住道:“你到底和含光君有什么过节?他到底哪里目中无人了?”
苏涉那时还不是金光瑶的人,他下咒并不是出自金光瑶的授意——他给金子勋下咒只不过因为后者目中无人得罪了他!
甚至苏涉最痛恨的都并不是金子勋,而是蓝忘机。
可凭他的修为,甚至做不到暗中诅咒含光君,于是碰到金子勋这样目中无人又外强中干的货色,就将怨气发泄在他身上而已!
那他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他是为什么……沦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的?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苏涉道:“难道不是吗?蓝忘机如果不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好家世,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目中无人?凭什么总说我模仿他?!世人都夸他品性高洁,品性高洁到和十恶不赦万人唾骂的夷陵老祖搅作一团做龌龊丑事的仙门名士含光君?真是笑话!”
蓝景仪道:“……是他?屠戮玄武也是他?”
——魏无羡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这样阴郁而怨愤的神情有些眼熟……落入水中的剑,屠戮玄武,把绵绵推出去的那个门生,苏涉!
“魏无羡”只记起苏涉把绵绵推了出去,蓝景仪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他射偏的那支箭,伤了“魏无羡”,害他和“蓝忘机”一起困在了洞里!
他咬牙道:“果真和他有关的就没有好事!”
“魏无羡”把一切都串起来了,魏无羡一路看下来,只觉荒谬到极致,他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他道:“这可真是……怪不得说‘勿得罪小人’。金子勋瞧不起苏涉,本来多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结果却掀翻了这么大一盘棋。”
孟瑶却道:“魏公子,这件事,归根结底,不在于谁瞧不起谁,谁又得罪了谁——甚至金光瑶所说的,也只是‘看似很有道理’罢了。说穿了,不过‘怀璧其罪’四个字而已。穷奇道截杀闹出那么大的场面,金宗主难道当真是为了金子勋么?当然不,只不过是他本就想要你的东西,一碰上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他微笑道:“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那些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那么你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你看,这么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他叹道:“虽说‘勿得罪小人’,可小人之所以为小人,便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了他——其实魏公子与金子勋的恩怨,哪一回不是对方主动挑衅?一个会因为旁人不肯让他踩就心中记恨的人,如何才能不得罪他呢?人生在世,指望‘不得罪别人’,那是万万不能的,只要你身上还有哪怕一星半点值得别人眼红的地方,是非便总会找上门来的。”
魏无羡挑了挑眉,道:“孟兄,你现在说的也的确很有道理——可既然怎么样都免不了得罪别人、得罪小人,我又该怎么办呢?”
孟瑶道:“我个人拙见,魏公子既是君子,也只好让自己变得更厉害些。一己之力自然是不够的,倚仗外力却也无妨。总而言之,叫一般小人都对付不了你,而手下势力比你强的,又觉得对付你也只能是得不偿失——所谓‘小人好求’,若只能得不偿失,又何必枉费工夫呢?”
魏无羡道:“原来如此,受教。”
孟瑶闻言,露出很是无奈的神情:“不敢当。其实此一时彼一时,魏公子日后,应当是不需在此节多花心思了。”
魏无羡又是一扬眉,没接话。
一旁,江澄的脸又黑了几分。
——当他听不出来这话意有所指是不是?
可黑过脸以后,他心中忽地又涌上了一阵无力感:书中,金光瑶语出诛心,书外,孟瑶意有所指,然而终究是“江澄”的所作所为,让他此时甚至不能理直气壮地撕开脸皮,骂他们挑拨离间用心险恶。
——他望向江澄,思索片刻,淡淡地开口道:“江宗主,冷静点吧,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你现在火气这么大,无非是知道了金丹的真相,回想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那颗骄傲的心感到了一点愧疚,……江宗主,但凡你从前对你师兄的态度表现得好一点,显得你们之间的联盟坚不可摧,让旁人知难而退不试图挑拨,或是事发之后你多一丝宽容,事情也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啊,说起来,围剿乱葬岗的主力也有你一份呢……”
孟瑶将两人的反应看得明明白白,心头不由得又生出几分讥诮:江晚吟究竟是何德何能、何等的好运道,才有魏无羡这样的人辅佐护持一世?
金光瑶这时提起“江澄”前世待魏无羡种种不义,或许是被他一句“娼妓之子”刺得恼了来诛他的心,却也极可能还为了挑动“魏无羡”对“江澄”再生出芥蒂,使他们不能同心协力来对付自己。
可就算把话说到这一步,“魏无羡”也半点未受金光瑶挑拨,反倒是颇为冷静地一句话再次点出了他杀害聂明玦之事。
金光瑶挑拨未成,调息完毕,下令动身,他正要再封一次“蓝曦臣”的灵脉,变故陡生——“魏无羡”破了这观音庙中的阵法,将其镇压的邪祟全数放了出来。
趁这空隙,“蓝曦臣”挣脱灵脉的封禁,反制住了金光瑶,“蓝忘机”则出剑挡住苏涉的袭击,更是一剑便将“难平”一折为二,甚至险些将他一条手臂都一并震碎。魏无羡摸摸下巴,忍不住道:“这实力相差……甚是悬殊啊?这位苏宗主,究竟是何来的底气跟含光君叫板啊?”
蓝忘机道:“……不知。”
魏无羡眨了眨眼,而后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金光瑶受制,苏涉受伤,余下的喽啰尽都不敢轻举妄动,诸人便也有余力查问这庙中凶灵的来历。
“赤身裸|体”、“淫|秽不堪”、“大火”,以及那尊与金光瑶容貌相似的秀美观音像——答案呼之欲出。
众人神情各异,皱眉不喜者有,无所适从者亦有,而孟瑶面容绷得有些僵硬,双唇已抿得隐隐发白了。
果然,“魏无羡”与怨灵共情,直接就到了一处风月欢场。且,回忆的主人,一张口正正提起了金光瑶的生母。她将孟女的经历与酒客作谈资调笑不够,还将“孟瑶”本人都招到了跟前来与人取乐。
孟瑶脸色更僵硬了,他手指无声地攥得死紧,恰好掐住了一片衣裳下摆,几乎要掐出个洞来。
无论是出于真心体贴,还是自惜羽毛,余人都没有出声。
对于这段共情回忆,前排读得也甚是艰难,读到那名叫“安心”的女子招手把“孟瑶”叫来跟前,金凌的攥紧的手指骨发出喀一声响。
魏无羡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说不上来自己对孟瑶的经历究竟作何感想,唯一可肯定的,便是金光善果真人品低劣至极——害人无数,也终究报还至己身。
——他走远之后,一名酒客道:“要是我的儿子在这种地方,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接回去的。”
——另一人道:“他父亲真的是修仙家族的大人物?给一个烟花女子赎身,给她一笔钱养儿,不是应该很容易吗?举手之劳而已。”
不错,举手之劳而已。
安心以为是孟女故意夸大其词,可彼时兰陵金氏就算尚非仙门巨擘,也是颇有实力的玄门世家了,金光善不肯给她赎身,只是因为他自私冷酷到极致罢了。他不肯有一个娼妓生的儿子,便任他在青楼长大、给妓女嫖客呼来喝去,而后来孟瑶潜伏不夜天、刺杀温若寒而一战成名,他便又巴巴将这儿子认了回去。
安心正与酒客说笑,楼上忽地砸下一张瑶琴,尖叫声中,孟女给人从房间中拖了出来,“孟瑶”冲上去阻拦,却被嫖客一脚踹下了楼。孟女被他强扒了衣裳丢到大街上,惶惶不敢动作。围观者皆幸灾乐祸,直到一名性情泼辣的女郎出门骂退了行人,又给她披了纱衣,将人一边数落一边扶了回去。
这女郎正是思思。她拉起孟诗与孟瑶母子走了,不多时又杀了回来,干脆利落地甩了正说风凉话的安心一巴掌,两人当场撕打咒骂成一团。
“魏无羡”才从劝架者口中听见思思的名字、认出她身份,又忽地陷身火海热浪之中,赶紧自共情中抽了身。
他所见虽然不多,前因后果却似乎已全明了了。金光瑶似乎也自知抵赖不得,于放火罪名认得干脆。
——沉默片刻,蓝曦臣道:“你是为了抹灭痕迹吗。”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敛芳尊年少时是在勾栏之所长大……金光瑶道:“不全是。”
——蓝曦臣叹了一声,没接下去。金光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聂怀桑拈了拈扇骨,心道,看来金光瑶的确是快到穷途末路,才只好这样垂死挣扎了。
他既说“不全是”,便是指望“蓝曦臣”能顺势追问一下别的缘故又都是什么,这样便能趁机卖一卖自己的过去如何凄惨、这勾栏中人待他何等不堪,使自己杀人放火之举显得稍稍“情有可原”一些,才好创造出几分继续挣扎的余地,可偏偏,“蓝曦臣”没有追问下去。
于是,他也只好刻意几分,自己把话题引过去了。
而“蓝曦臣”既然第一次没有如他所愿继续追问,这时自然更不会顺他的意了。
聂怀桑余光瞥向不远处的蓝曦臣。
后者正凝望着水幕末端,怔然不语。
石锤小叔叔有意杀害亲爹的金凌:难受到差点过呼吸。
原作观音庙中,金凌对这个“千疮百孔咒是根由是祸首”反而没那么深的感触,他当时其实算是交叉接受信息,一开始千疮百孔和穷奇道截杀的关联他都懵着呢,然后几个直接当事人轮番输出,把重点冲淡了,算是有个缓冲,没有一口气刺激到底。所以后来金光瑶承认他有意引金子轩去穷奇道,他还能扑上去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其实扑上去就是已经失去理智了)。
结果到这里,读完前世以后他心里就一直记得这回事,然后忽然,下咒罪魁祸首出现了,轰一声;完全没缓过来,蓝曦臣又发问,又轰的一声,再然后江澄推测上来了,直接把他推到:从头到尾全是金光瑶设计的!这样一种认识上去,轰轰轰轰轮番轰炸生生把孩子炸到差点过呼吸了……
过呼吸,即呼吸性碱中毒,可能由心因或生理原因诱发,及时救治可能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如果救治不及时,最严重的结果可能是致命。这里就请当做修仙的身体比较好,并且被思追景仪在有征兆的阶段就及时打断加上渡灵力的神奇疗愈效果 空间保护机制作用下没啥大事儿,不要深究……如果现实中真的遇到,请及时呼叫救护。
说起来,广播剧碧灵湖水行渊的剧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听众能有一个直接的“忘羡救了苏涉”的印象(因为原文苏涉这段没有呼救,所以没有画面只有声音的话好像没办法体现出被救的是他,如果用羡的os什么的来体现好像又比较……累赘,而且一个不好就更容易ooc的感觉),救人以后给了他一句台词“苏涉,谢谢两位的救命之恩”,还挺礼貌……不过实际上,按照羡在观音庙的回忆,这个“阴郁而怨愤”的神情,居然一下子唤起了羡贯穿十几二十年的碎片回忆还串了起来,可想他当时的表现……应该是远远没有如此礼貌的。
原作后来苏涉完全没有半点念过这份恩情的表现。
所以原书没有写到的,碧灵湖救人后的实际情况中,他大概,要不就是完全没有谢过这份“救命之恩”,所以才那么理所当然地抛之脑后,要么就是碍于脸面不得不不情不愿地谢了一下,但无论是哪一种,肯定不会是广播剧CV那种怎么听都还挺礼貌的演绎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也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细节,整体上来说,尤其是主CP的呈现上,广播剧还是做的非常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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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一·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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