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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境

“我童年的梦境,锈迹斑斑,我所罗门式的痛苦,曾经钻透月亮。” ——洛尔迦《情歌》

什么是死亡?

紧闭的双眼上方传来微热,血色盖住试图透过眼皮被抓到的光。

我曾阅读过古希腊神祗死亡的悲剧,深知自己不过一介凡人,当短暂的欢乐时光过去,自然会默默离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喉咙里有什么卡住了。疼痛,剧烈的火在侵蚀我的感官,我费尽力气,只有食指微弱地颤抖,嗓子发出一些古怪的嘶嘶声。

我曾阅读过圣经里天使的箴言:但那等候耶和华的必从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他们奔跑却不困倦,行走却不疲乏。

我自诩并非罪大恶极,为何会引火烧身,牵我入万丈深渊?如果耶和华真的存在并非传说,为何不引渡我走出磨难?

这就是死亡么?

火势并无减弱之意。终于,在我失去意识前,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皮上覆着的深红渐退,出现金色的灿烂光芒。

“辛西娅。”

那人附到我耳边轻轻呢喃,仿佛在呼唤情人的名字。

“辛西娅……”

他的声音里充满痛苦,他的嘴唇比坚冰更寒冷。我的身体同时触碰地狱的两个极端。

亲爱的旅人,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为何痛苦不堪?

死亡是凉爽又炽热的夜晚。

沉重的眼皮彻底阖上,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巨响,而是一声呜咽。暮色降临,我见到澄澈的炽热金色,沉溺其中。有人不喜欢这颜色,他们架起火把,企图将我的太阳击下。我宁愿错过人群,飞跃高山深谷,与我的明亮世界一同于暮色坠落。

终于,世界安静下来,我睁开眼睛。

我走到窗边,拉开沉重窗帘的一角,看见外面没有雾气,太阳正悄悄爬上山顶。叹了口气,我走回床头,发现闹钟上时针卡在5和6之间。

拜这个梦的缘故,我再次醒得比平时早,并精准听到楼下查理的呼噜声。

一时间不知道令我皱眉的是“查理忘记关房间门”还是“认识卡伦一家后做梦的频率上升了”。

在那天餐桌谈话后的一两个月里,我和卡伦一家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友好距离:在学校碰见会说话,偶尔午饭坐在一起吃(事实上是五个人盯着我吃饭,这种感觉奇怪但可以接受),和爱德华、爱丽丝分别做同桌上过几节课(他们的学识渊博让我感到震惊且向往),爱丽丝甚至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但我暂时还没有答应。

如果卡伦一家是游戏里的非人boss,那他们家就是boss的巢穴。好在他们不是boss,这些日子以来卡伦大夫和他的夫人的人品得到了镇上大部分人的肯定;除了保留地的一些人,据说自从他们搬来就再没去过镇上的医院看病。

遥远的东方有一句古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再过一阵去卡伦家参观也不迟,爱丽丝以她那种精准的笃定会知道我去拜访的日期。

相比卡伦家的朋友们,更让我苦恼的还是那个古怪梦境。那种闭上眼就能回想起的痛苦感觉,有时令我怀疑它真的曾发生在现实里,但我光滑的皮肤又打翻了这一结论。

也是,如果被大火烧伤,怎么可能毫无疤痕?

有风沿着纱窗吹进房间,我一哆嗦,惊觉后背全是冷汗,黏糊糊地和睡衣粘在一起。进浴室冲了个澡,噩梦带来的不适感打消了吃早饭的念头。查理被我的动静弄醒,我便和他说今天提前去学校。

“注意安全。”他打算睡个回笼觉再去警局。

我点点头。

困倦但又无法安心入睡,我的大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麻木地走在烂熟于心的通往学校的路上。临近十一月,格外萧条的树枝上结了一层霜。学校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推开教室的门却见到一个意外的身影,是爱德华。

“早安。”我放下书包,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今天上文学赏析课,老师要求读的莎士比亚我早就看过,或许可以打个盹,我会对自己的偶尔走神特别宽容。

“你半夜去做坏事了?”爱德华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担忧地盯着我看。我有很重的黑眼圈吗?

他几乎要成为我这门课上的固定同桌了。爱德华对作品独到的见解令我耳目一新,也乐于和我分享他曾听闻的历史和文学;对于在贝迪先生一成不变的阅读课上进行热烈“课外讨论”,我俩永远乐此不疲。

他的声音和他的兄弟姐妹一样优美动听,像丝滑的绸缎或者最上档的那种天鹅绒。

“狂暴的爱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爱德华念出我指尖的句子。

“在为什么烦恼?你的内心短路了一样——我‘猜’不到你想的东西。”爱德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哦,没错,他用的是“猜”。爱德华没有亲口承认身上某种特异功能是读心术,大概有他的苦衷——于是他每次都用“猜”这个字眼儿,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我有一个精通心理学、总能猜对别人想法的天才同学。

“我经常做一个梦。”我的眼睛盯着那句话中的“火”字:“……爱德华,为什么人会从小到大经常做同一个梦?”

天才同学英俊的雕像脸有点发皱:“什么样的梦?”

“有很多……火,周围都是火,我被它包围,有时感觉自己在燃烧。很奇怪的感觉……有时还会见到一个人影,但是我看不清。”我描述出大概,但省略掉那个金发特征和冰冷细腻的声音。

爱德华的眼睛变得很深邃。我曾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实:卡伦一家的眼睛大部分时候是一种温暖的金棕色,有时显得亮一些;有时暗得略微发黑。可能大家会以为这群高颜值“人类”带了美瞳,我……不打算多想。

“辛西娅,我认为你身上有一种神秘的特质,但我们都不清楚那代表了什么。”他缓慢地说,像是给我宣告徒刑。“我觉得它和你的梦有很强的关联……梦里的某些细节有些让我觉得很熟悉。”

“嘿,让你熟悉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好说,也许是坏的。”他忽然被打岔,威胁性地露出一个坏笑,满口白牙。

我耸耸肩,示意他继续。

“当然,我们都不希望是坏事。你介意我帮你问一下卡莱尔吗?他在很多事上都算得上经验丰富,或许能帮上忙。”

“当然不介意,先谢谢你们了。”我诚恳地回应。即使不想与他们在怪事上有太多牵扯,但目前看来,似乎有不得不解决的麻烦在向我靠近。

“遇到危险就找我或爱丽丝——其他人也行,不过我想你可能还没加他们的号码。”这次是一个狡黠的笑容。好吧,又让他“猜”对了,至少现在我只和这个家伙还有爱丽丝聊得来。

之后我们一如既往靠谈天说地打发了这节课。没人再提刚才的事,默契地把忧虑压在心底,表面装得云淡风轻。

下午的课上没有任何一个卡伦,放学后我匆匆回到家。想起爱德华说的话,又细细回味那些相似的梦境,准备从建筑入手探索一番。朋友帮助是好意,但我也不能只依赖他们,毕竟这终究是我自己的难题。

古典建筑,珠白端柱,青铜屋瓦……从公元前的古代文明入手?

等了又笨又重的老电脑好一会,它的屏幕终于亮起。可要等它清醒过来还要些时间,我只好按耐下探索欲,从一旁的书架中翻出去年查理送我的CD机。除了纯音乐和在爱德华影响下听得越来越多的钢琴曲,我唯一喜欢的流行乐队就是westlife。解开乱糟糟的耳机线,插入CD机,人声缓缓在耳侧流淌,我的心也跟着律动,消除不少等待的焦躁。

打开浏览器,我先尝试着搜索“四大古文明”——如果不能从中推测,那只好再寻找其他古文明。我先后浏览过中国、巴比伦、印度和埃及后,没什么收获,倒是一些地中海国家勾起了我的兴趣。随手点开一个词条,我把目光瞄向了希腊。在看到百科图片的刹那,我整个人怔住,世界一切声音离我远去。

多奇怪啊……几乎是一瞬间,内心的声音对我说:就是它了,就是它了。你未曾谋面的土地,你梦境的家乡。

难道有人千里迢迢把还是婴儿的我从希腊带到美国这个偏僻的小镇吗?甚至放在刚离开女儿不久的警长家门口。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当许多荒谬不合理的事情连续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得不考虑起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魔幻和神秘色彩。我没什么信仰,也不是纯粹的唯物主义,卡伦一家的出现让我怀疑超凡物种,梦与别无二致的希腊景观让我怀疑前世今生。

难不成爱德华说的神秘特质是我那来源不明的身份?还是总能让我比旁人察觉到更多事情的洞察力?

我苦笑一声。好吧,辛西娅,在真相揭露之前你还是那个普通的被收养的小镇女孩。什么超能力、什么转世、什么希腊,都与你无关。

……真的吗?我又反问自己。

好久没遇到过这么令我纠结的事情了。上一次还是与初见贝拉,苦恼怎么和她相处,结果我俩意外地很合拍。

我又想到那个痛苦的梦,那场愤怒的大火,那个有漂亮金发的人,那深情的耳边呢喃……

好吧,至少这次……

我想把探索真相和解开困扰我多年谜题的权利牢牢掌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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