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英有一个秘密。
他觉得他最近好像对新来的混血练习生，表现出过多的关心。
她穿的好时髦，听说初选时候vocal表现也不错，一定会被录取吧？那天路过考核教室时，金道英看到其他孩子们挤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讨论招来评选的新面孔。出于基本的好奇，和强烈涌出的对竞争者增加的不安，他也跟着探了探脑袋。
透过木门上狭仄的一方玻璃窗，金道英看到了等待最终面试的候选者，这一批是女孩子们。燃起的好奇心很快消了个干净，视线粗略越扫过风格迥然的穿搭，陌生的五官排布却始终无法录入大脑。
显著的节食效果不合时宜地开始起效，他一阵头晕目眩，只草率得出——那群人都长了相同数量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概论，根本没留下半点儿印象。
“喂，都围在这里干嘛呢？休息时间结束了，还不赶紧去练习。”
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的声乐老师叉着腰，卷起乐谱轮番敲在男孩子们的脑壳上：“新来的练习生有什么可看的，月末考评已经胸有成竹了吗？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只想着玩乐和谈恋爱的话，还不如现在就卷铺盖回家。”
正是对公司职员本能恐惧而服从管教的年纪，因此哪怕对方语气并不很严厉，最捣蛋的刺头练习生也不敢反驳，立刻便灰溜溜地散开。金道英不常与这群非公开练习生亲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众人作鸟兽散，唯独剩他还愣愣站在原地。
作为远近闻名的“优等生”，被当场捉住开小差、甚至是凑热闹去瞧女孩子们，金道英一时尴尬到有些脸热。与老师对视的瞬间，屋内偏巧响起清亮的吉他声，像生活喜剧章节间穿插的配乐，轻快又滑稽地由他耳畔滑过。
估计是他早课上表现不错的缘故，老师仍旧和颜悦色，语气相较之前温柔不少，只是朝他点头示意：“道英也快走吧。”
“好的，抱歉。”
他心猿意马地鞠了个躬，胡乱想着下节课的教室列号，后悔刚才为什么偏要在此驻足不可。悠扬的吉他声却不依不饶地追来，金道英思绪再度被打断——他感到有些荒唐，于是鬼使神差地顺着飘来的音乐声，重新走往走廊的反方向。
零点五秒的停顿里，朝玻璃窗内投去的匆忙一瞥，金道英对上了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浓烈明媚的眉目，深邃立体的轮廓。腰间系着红白条纹的长衫，黑色背心勾勒出姣好的身体曲线，颈间环绕的十字项链闪闪发亮，又不及她光芒的万分之一。
“I’m Bertha.”他在2014年的冬天，听到了姜北穗对全世界的自我介绍：“And I’m sure you’ll be into me.”
……
有擅长打探消息的弟弟在侧，她相貌又十足惹眼，知道姜北穗的名字并不很难，更别提她进公司一周就撞进了自己怀里。金道英扶她起来，在玹帮她捡好了课本，保温杯却还是咕噜咕噜地滚下台阶，并可怜地摔了个粉碎。
“又不是哥的错，哥至于这么用心地挑选吗？”
次日来到公司后，看到琳琅满目、图案各异的水杯，目睹全程的郑在玹感到十足诧异。金道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将还在浏览她社交账号主页的手机迅速锁屏，简单搪塞过去：“不是从国外来的孩子吗？生活上应该有许多不便的地方，作为前辈理应照顾吧。”
在玹闻言“噢”了一声，没对这套说辞产生异议。倒是路过的李泰容听过后，露出些揶揄的神情：“我们道英果然，是非常细心善良的前辈呢。”
“哥！”如此轻飘飘的一句夸赞，瞬间就拆穿了他佯装的淡定，金道英只觉得面颊上火辣辣的，不禁开始反省是否把事情做过了头：“不要乱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你不是在做好事嘛？”似乎对他忽然迸发的幽怨感到一头雾水，李泰容茫然地瞪大眼，嘟嘟哝哝地走开：“这都要生气？金道英这家伙真是的，怎么只对后辈展示人性美……”
原来不是在揣测他别有用心，金道英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只有他在把捕捉到的一点儿微小悸动，当作张牙舞爪的洪水猛兽而已。所以，要克制什么程度才不算是越界？赔了礼物，交换姓名，请小朋友吃饭，纵容她日渐黏在身边甩不开……再到她眼睛亮晶晶地，对着他完成了世上最可爱告白。
横跨十年光阴，金道英还清楚地记得，心脏随着她脱口而出的每个音节，而应拍震动的瞬间。如此珍贵而惹人爱，明亮炽热好像太阳，他的理智不时因她的突发行动而游离，止不住地萌生出将她拥入怀里抱紧、或是牵着她逃跑的荒唐念头。
为什么总是那么畏首畏尾，从始至终都不敢直视心意，在扭曲的**前面前变成了忽冷忽热的恶人，还抱着能够永远留住她的侥幸。现在回想起来，金道英在这段常觉亏欠的关系里，居然也只扮演了伤害她的恶人角色。
遗落在他的22岁，短暂被拾起过的、破釜沉舟的勇气，遥远到好像从未存在过。他把姜北穗独自留在等待着那通电话接听的起飞前夕，再用无数个辗转的夜晚，去思考如何处理那个不明不白的吻，又如何才能与她落得不那么狼狈仓促的结局。
世上果然还是没有兼得鱼和熊掌的美事，他总是自大而想当然。
“道英xi？看来是很苦恼的问题呢，居然要思考这么长时间。”
“抱歉。”金道英回过神，视线越过时尚杂志期刊的采访人，重新聚焦在冷冰冰的摄像头上：“从出道到现在为止都过去九年了，如果一定要选择某个瞬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地想要改变的时间点。”
“不如换个角度来讲？我们本次拍摄主题是逆行时钟，所以任何发生在过去的，让道英xi感到遗憾的事情都可以分享哦。”
遗憾吗？
如果他大胆一些，打断彼时经纪人阴恻的威胁，抢回名义上代为保管的手机，他想他会以最窝囊的语气恳求她不要走。或者倒退回更早的节点，金道英要给予向他告白的小女孩一个大大的拥抱——夸赞她的勇敢，珍视她的心意，把没来得及吐露的心事悉数倒出。
“以前从来没在镜头前说过这些，刚才仔细回想着，忽然变得很有感触。我想回到练习生的时候，有一个——有一个我非常对不起的后辈，从提到这个话题开始，就忍不住在想这个人。”
“这个孩子每天热情洋溢，总是对我特别好，像热爱和人亲近的小狗。我应该在那时候积极地回应着，或者对这个人多说些漂亮的话，可是我却总是……因为压力非常大，对这样高能量的孩子感到喜欢又负担，所以错失掉了和这个人相处的最佳时机。”
他也许仍然改变不了要面临选择的现实，但他分明可以对她更好一点，更柔软一点，又不是登天的难事，为什么偏生只会惹她伤心。
“那位后辈还在公司吗？”
“很多年之前就离开了。”金道英敛下眼：“本来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来到的公司，其实梦想并不是出道或是什么的，总归非常自由，是可以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风。我既羡慕，又同时感到强烈的自卑，所以忍不住要回避，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称呼的短暂暴露令经纪人打起十二分警惕，起先还松散站在工作人员间陪同采访的哥抬起头，似乎远远地朝他打了什么手势。传递来的繁琐指示，恪守脑海中的方正守则，本该照例遵循的程序开始出岔，他第一次以不经思考的速度，平淡地移开视线。
“我想亲自接起那通她离开前打给我的电话，我想告诉她……其实她对我而言始终都非常重要。”
采访本就接近尾声，在团队的干涉下，最后一个问题并没有录入文刊。涉及敏感话题而对答案进行修改很是正常，现场工作人员只当偶像艺人发言限制较多，因此并未察觉异样。拍摄结束后，金道英照例鞠躬致谢，却听主持人又问：“你和那个朋友，现在还有联系吗？”
片刻怔愣后，他摇头：“好几年没有联络了。她过得很好，我不想唐突地打扰她。”
主持人还是笑眯眯地：“那么借着今天的主题来发挥，工作结束之后，再给她打一次电话怎么样？”
错愕的思考间，工作人员抬着布景板走过，短暂隔绝了二人相汇的视线。耳畔重新涌入片场的细细碎语，角落里的年轻女孩们举着一只红色背包热烈讨论：“谁把给嘉宾准备的零食盒换成话梅糖和蘑菇力了？分量还就这么一丁点？”
“诶呀这是Bertha的包，她丢错地方了，我给她拿回去。”
待主持人重新出现在他视野里，金道英目光紧黏在她们离开的方向，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直线加速。他站起身，在匆忙离场前撂下一句回应：
“我会的。”
……
“老大让我们剪掉的那段儿回答是为什么啊？我都整理好文档了，结果说要全删。”
“那还用说吗，道英xi一整个状态恍惚，肯定在回味以前的恋情。爱豆管不住嘴，还要我们这些人来帮忙善后，真的是……”
“真的假的？！姐姐们不是说他非常敬业吗，团队里的人跟他好多年都没传出过绯闻，人品在同行里相当闪耀了。”
“诶，我之前翻Bertha简历的时候，她还写在S.M娱乐公司做过练习生呢，说不定她知道内情！”
摊开遮在脸上的时尚杂志被掀开，负责记录和整理回访的妹妹们目光炯炯，姜北穗好不容易找到个躲清闲的房间，又被环绕来的炽热视线刺得浑身难受：“干嘛？”
她发誓选进这个项目并非是她的本意，只是研究生时的导师与品牌方团队有联系，加上她有和东亚地区合作的语言优势，顺势就将她推过去了。等拿到策划书时，姜北穗才惊觉本次拍摄采访的艺人是金道英——她不能无缘无故推掉教授的好意，显然补救为时已晚。
凑得最近的孩子对她的神情仔细甄别一番：“看北穗姐的样子不像知情，不然早活跃地分享起来了，怎么会坐在原地沉默。”
“好像也是那么回事，练习生那么多，时间还不重叠，道英xi出道的时候北穗姐还很小呢。”
姜北穗就重避轻地反驳：“其实也不小了。”
“跟现在比呀，那时候的经历肯定不值一提。Bertha你跟我说实话，简历是不是过度美化了？练习生活很短暂，在韩国最主要的还是去到处吃喝玩乐吧？”
所以到底为什么忽然把焦点对准她了啊！随着年龄增长，她好像只巩固了直言不讳和阴阳怪气两项技能，扯谎的本领倒是迅速倒退：“虽然你说的都没错，可我哪里看起来不像认真做过练习生的样子？”
“你可是Bertha啊！这家公司在韩国不是因为虐待艺人非常出名吗，我根本想象不出你被压榨的情形，再说你哪有非要待在那里受气的必要？”
年轻时候果然还是没苦硬吃了，她像磁铁一样反复附住这破公司的理由成了未解之谜。姜北穗听第三视角光速下判的定论，一时间觉得有趣又心酸，笑得身子从沙发上歪斜下来：“哎，不过再怎么说，年轻男孩子们的脸蛋都算是加分点吧。”
“哦？”外貌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方才还对谈话失去兴致的大家，立刻又如鬣狗般凑上来：“你那会儿的同期都是谁，有现在的艺人吗？NCT还是RIIZE？漂亮的孩子们会相互谈恋爱吗？揭露一下行业内部现况吧！”
现在的小孩好难对付，她故作镇定地扶住额头，实则在紧急头脑风暴，就不该贸然接住话题的：“啊这个，其实我……”
“姜北穗！”
过于努力而集中地回想练习生时的温馨瞬间，所以将金道英的声音响起时，她以为是回忆在开口说话。虽然并没有期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团队里完美隐身，她在恍惚间抬起头，还是觉得金道英立在玄关气喘吁吁的模样看不真切。
略过冗长的开场白，金道英径直向她走来。
姜北穗今年要二十七岁了。
在无数个怀揣着少女心事难以入睡的夜里，她如此认真地构想过，金道英未来某天脑袋忽然开窍的场景。必须要是放慢拉长的镜头，空气里最好莫名其妙地飘起花瓣，他那双兔子眼里要亮着星星；然后他要在许多许多观众面前，最好能有成千上万的，认证他堂堂正正地挽起她的手，再潇洒地带着她离开的桥段。
太久不去触碰落灰蒙尘的粉红梦境，现实才缩水到有些滑稽。房间狭仄，装修风格暗沉破败，也只有寥寥几个不明所以的职员在围观，不知道大明星是为了什么跑的领带都歪到一边，说话还喘不匀气。
可她重新看到了十六岁那年乍现的天光，明朗灿烂，一如从前。
也没人告诉我上班了居然连摸鱼时间都找不到！而且就算有空在办公室写小说也很羞耻！
不论如何还是！！终于写到了甜的部分！！
我们取经line真是地表最强双向暗恋 怎么不算初恋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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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反方向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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