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黎明时分,漫天的雨丝簌簌地擦在玻璃上,窗外的一切都白茫茫地罩上一层薄纱,掩去轮廓,变得暧昧模糊。
御影玲王醒来时,尚未察觉到异样,待他游离了几秒,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眼睛猛地睁开,彻底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他在一张单人床上,旁边睡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显得格外拥挤。借着屋内昏沉的光,他压低头凑近身旁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毫无戒备地闭着眼睛,随着呼吸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如羽翼般纤长。
上一秒还在自家的车上,不过是去学校的途中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便出现在了这里。
他的左手被冰凉的铁质手铐锢住了,锁链的另一头连接在对方手腕上。
绑架么……不太可能。
窗外的雨势加重,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在无人说话的室内雨声带来的白噪音尤其突出。
今天不应该有雨。他思索着更多的事情,右手摸出了兜里的手机,漆黑的房间里电子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他清晰的看到了当下的日期。
比他所熟知的那个年份往后推了两年。
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时空穿越这种超自然现象。滑动手机屏幕,玲王单手查询了一下近期的新闻,包括谷歌和推特的时下消息,彻底抹消了捏造的可能性。
这里无疑是两年后的世界。
他不动声色地搁下手机,视线扫过房间大大小小的角落,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个初步的判断。
倘若是时空穿越,那原时间点的自己怎么样了?两年后的自己为什么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同床共枕?这里明显不是他的房间,而是对方的卧室。
桌子上散落着包拆开的水果糖,游戏卡和漫画书歪歪扭扭的堆在一起,手机搁在枕边充了一夜的电。
颇具生活气息的一个房间。
他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在他的观念里,能睡在一起的唯有家人和恋人。
……应该不会吧?
亲密的关系,再加上存在感极强的手铐,脑中的猜疑越来越多,他沉默了良久才做出决定。
“醒醒,起床了。”玲王摇晃了下身旁人的肩膀,“已经九点了。”
那人像是和他无比熟悉,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半睡半醒间声音黏黏糊糊地说:“诶……才九点?再让我睡一会儿嘛,玲王。”
“别睡啦,快醒醒!”玲王无奈道。
心下不由诧异,两年后的他居然会和这种性格的人朝夕相处吗?
凪诚士郎迷迷瞪瞪地被玲王喊醒,下意识地以为是在白宝高中时期玲王一如既往地喊他出去训练,直至昨日的记忆渐渐爬回大脑,他才清醒了过来。
“玲王?”
透过窗帘稀薄的暗光,他看清了对面玲王的脸。
不再是昨日那个能够被他抱在怀里的故作成熟的小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脸庞白皙精致,身形是属于少年人才有的瘦挑,头发比现在的玲王要短一点,大抵是在遇到他之前的玲王。
此刻,那双与平日无差的漂亮紫眸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现在是什么情况?”少年玲王开口问道。
凪单手放额头上,脑内提前预闪过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局面,方才睡了一觉被补足的精神又被迅速抽干了。
好麻烦,又要解释一遍……早知道昨天就把跟小玲王解释的话录下来了。
等不到他的回答,玲王偏头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拷起来?”
他偏头看人时,眸子微斜,尚未得到成熟包装的、属于富家公子的高傲与少年纯粹天真的骄气,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看待可疑人物的眼神未加任何掩饰,一瞬间凪的脑袋里有几万只兔子在海底扑腾着咕嘟咕嘟地冒泡。
七岁的玲王把他当绑架犯,而十五岁的玲王似乎觉得他是有什么恶趣味的变态。凪诚士郎一时间不知道昨天和今天的自己哪个更惨一些。
介于这个看上去更不好糊弄一些,凪只能尽可能让对方相信的将玲王遇到他之后的事情一字一句讲了出来,当然一些没必要言出的小细节被他刻意跳了过去。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而现在的情况,我也只能用超自然现象解释。”凪一大早上起来在床上便说了这么多话,肉眼可见地颓靡了几分,他严重怀疑这次事件是来锻炼他的说话能力的。
玲王理请了现状,撑着胳膊靠近他,语气奇异:“原来我们只是相方,我还以为凪是我的恋人呢。”
凪诚士郎和玲王相遇的时间不到一年,可凪却觉得和这个当初擅自闯入他生活的人认识以前的日子,仿佛从未存在过。
在那之前,他最长一次近两周没和人产生过交流。这是一件旁人听起来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他们可是高中生,大部分的日常生活都在集体中进行,能做到这么久不开口说话实属不易。
凪只是在教室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或是睡觉,或是打游戏,放学铃声响了便恹恹地离去,骑着自行车回不远处的学生公寓。他有时会觉得骑车很累。如果有人能载着他就好了,他就可以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睡觉,不用再费力地蹬脚踏板。
遇到玲王后,真的有人能够骑自行车载他回家了,虽然代价是更累上不知道多少倍的体能训练和暗无天日的足球练习,但每次练到浑身疲惫精神虚弱时,只需要喊一下玲王,拉长声线撒娇,玲王便能满足他的一切渴求。
最初,他曾经想过试探这位教养极好的富家少爷能够为他做到什么地步,答案好像是无底线的,他甚至愿意放学后放弃家里的司机接送,将自行车后座的位置留给自己。
开始足球训练的每一天,他们几乎都黏在一起。午休时玲王能在天台、走廊拐角之类的学校任何一个角落逮捕他,把手中便利店买来的敷衍午餐换成一份由星级大厨定制的营养均衡的便当。
约定过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一直到最后的关系,怎么能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来概括呢。
凪倚靠在枕头上,看着他放大的脸蛋,有点不满,嘀咕着重复道:“‘只是’相方。”什么叫只是相方,难道恋人比相方关系还亲密么?
“是我刚刚误会啦。”玲王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挚友脑补成某种出格的关系,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刚睁眼时看到的情况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凪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动作进行到一半发现翻身不得,只能默默地转身和玲王面对面。
“不过,没想到两年后的我会成为一名足球选手。”玲王感慨道,他注意到了房间角落里的足球,忽然想象了一下未来的自己在球场上的模样。
父亲说,他是狮子的儿子,他的未来生来便是注定的。他本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商人,接受作为下一任年轻总裁闪闪发光的人生。
却没想自己会在中途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嗯,玲王很厉害。”
“凪也很厉害吧。”
“嗯。”
窗外风声入耳,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凪虽对玲王有问必答,但大多数时候话少得可怜。玲王是外向的类型,但并不是话唠的性格。仅他们两个人在同一空间相处时总会有这样的静默时刻。
在蓝色监狱时,尽管是集体环境,他们仍会有在一些房间内单独相处的情况。上次在更衣室里,玲王颇有兴致地给他展示自己的计划书,眼睛弯得像月牙似的,荡漾着笑意和自信,比头顶的灯光还要明亮。
后来玲王自顾自的跟他闹了些小矛盾,开始装作无意地避开和他独处一室的情况。
他察觉到了,满腹酸涩的怨气无处宣泄,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便只能维持现状。集体活动时总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玲王身后,保持一个尽可能近的距离,多数时间仅盯着一个饱满圆润的紫色后脑勺看。
湿漉漉的雨气顺着墙缝钻了进来,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间却天色昏暗,玲王伸手把桌上的台灯打开了。
凪没有再睡回笼觉,挨在玲王旁边打起了游戏,两人贴得极近,几乎稍稍偏个头便要碰在一起,胳膊时不时触碰到他的身体。
玲王内心哗然,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日常的相处模式吗?
话说他们两个人大白天的挤在一张小床上真的合适?
动感激烈的游戏电子音伴作背景,场面切换将炫目的屏幕光投在凪的脸上,他从百忙之中抽空问道:“玲王现在多大?”
“十五岁,目前是国中三年生。”
比昨天的玲王长大了八岁,这次是中学生玲王啊,凪想,果然还是个小朋友。
“如果饿了的话,桌子上有零食可以吃。”
玲王早就看到了那包拆开的糖果,此时也没有吃的念头:“我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了。”
“是吗,明明昨天的玲王还吵着非要吃。”凪幽幽道。
“怎么可能?”玲王难以置信,短短的麻吕眉竖了起来。
凪莫名从挑逗小孩玲王的行为中得到了一些愉悦感。
吃过早饭,窗外雨势渐小,玲王有了想出去溜溜的念头。
“凪,好无聊。”
凪活像没骨头一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边打游戏,闻声,抬起头。
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玲王坐在上边,拿着桌子上凪的签字笔转着玩儿,背挺得笔直而自然。
他举手投足的不介意间会流露出礼仪得当的一丝贵气,这个年龄段的玲王已经初步显露出原本的他所拥有的气质,但又带着几分脱离不开的稚气。
“我们出去玩吧。”玲王提议道。
凪迷惑地盯着他,提醒道:“外边还在下雨。”
“可是我想去图书馆。”玲王眨眨眼,他方才在网站上查询到了附近图书馆有他一直想看的那部财经类书籍,“而且,我很想看看外边的东京两年后有什么变化。”
见凪的态度有所松动,玲王再接再厉。
“我们可以先去游戏厅玩,中午找个餐厅用餐,下午再去图书馆。凪,你会答应陪我去的吧。”
以前,凪很懂得抓住玲王的软肋,对着玲王撒起娇来无比自然,声音轻轻放软,刻意地拖长声调,用慵懒又依赖的眼神看着对方,不需要太长时间,玲王便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可如今这套对年幼版的玲王不能再用了。且不提他对着比自己小这么些的中学生撒娇合不合适,反倒是玲王反客为主,捉住自己宽松的卫衣袖口,左右摇晃着拽了拽,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他妥协了:“走吧,打伞。”
天湿而冷,细密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东京都内云雾缭绕,远处的东京塔几乎望不见了,唯有晴空塔略显出些影子来。
玲王穿的是学校的制服,深色的西装裁剪得当,勾勒出少年完美笔挺的背线,内里的衬衣洁白无瑕,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
出门凪在衣柜里翻出一条厚围巾丢给玲王,自己没有再加外套。
先前披了玲王的风衣主要是为了遮挡锁链,毕竟诱拐犯的罪名还是不敢背负的。如今倒无所谓了,玲王已经不是会被拐走的年龄了。
玲王发现了凪衣柜里挂着的白色制服:“我升学去的白宝高中?”
凪点了点头,这似乎是东京偏差值最高的高中,玲王选择这里也不太意外。
“出门出门。”玲王催促道,满脸兴奋。
携着凉意的风迎面吹来,铺盖在面上一层薄薄的雨雾,凪撑起伞,挡住天空袭来的雨丝。
灰蒙蒙的道路上,玲王围着宽大的浅色围巾,半张脸埋进里边,眼睛四下张望,一只手揣进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最初是裸露着的,后来被揣进了凪的卫衣口袋里。
凪喜欢穿休闲的款式,衣服的口袋做得很大,足以容纳他们两个人的手,连带着一串叮铃咣啷的锁链。
他的动作做的过于平常,仿佛先前有过无数次一般,玲王感受到手与手之间肌肤相碰传来的温度,心里涌起许多他尚未摸清的涟漪。
“外边有点冷,去附近的游戏厅吧。”玲王道。
凪想到昨日在游戏厅门口遇到马狼的场景,下意识想要换一家游戏厅,他仔细想了想,带着玲王去了最近的车站。
雨天的室内人总是比往常多一些,车站内他们两人的存在还是太过显眼,玲王还在成长期,在凪本就不俗的个头衬托下有几分娇小,堪堪到对方的胸部。
东京人大多边界感十足,匆匆来往的路人经过他们时,目光时不时扫过他们之间的锁链停留一瞬。凪毫不在意地带着玲王进到月台,突然被一位路人叫住。
“请问、是蓝色监狱的凪选手吗?”男孩试探道,有些不敢确信。
“对。”凪愣了下。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们比赛上的表现真的很精彩。报道都说你们简直是日本足球的希望,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男孩激动道,“那个,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凪没想到蓝色监狱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男孩从包里翻出纸笔,他接过,龙飞凤舞地签了个硕大的Nagi.
男孩拿到签名后眼神发光,抬头瞟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我是御影玲王的粉丝……虽然他出场的时间很短,但全力以赴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那次表现相当亮眼啊。可以的话,能不能替我传递一下这份支持的心意呢?”
末了,他又慌乱补充道:“不好意思,可能凪选手和御影选手并无多少私交,我还是太冒昧了。”
站在一旁的十五岁玲王一瞬间哽住了,这人分明就是看到他才会在凪面前故意提起“御影选手”,此刻又在欲盖弥彰些什么。
“没关系,我和玲王关系很好,基本每天都在一起。”凪破天荒地有了点公众人物的模样。
“哇,是这样的吗?听闻御影选手之前就读于白宝高中,凪是他的同学吗?”
“嗯。”
像是刻意引导凪说出这句话一般,男孩以此为契机打算挖出更多私人的情报,目的性再难遮掩,目光移向他身旁不容忽视的紫发少年:“那——这位是?”
倘若是御影集团老总的私生子……那可是挖到了惊天大瓜!
像是被触碰到了深埋于层层封锁的禁区中的地雷,凪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明明表情和先前并无变化,深灰色的眸中却透出浓浓的压迫感,周身升腾起一团可怖的不详黑雾,仿佛有一只来自地狱深处的亡灵在充满恶意地露出威胁。
男孩被这无名的恐惧所震慑,如惊弓之鸟哑然失色,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卡在喉咙半截的更多冒昧的问题通通咽了下去。
“啊,电车到站了。”打破凝固氛围的是站在边上的玲王,他扯了扯凪的衣角,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寻常地提醒道。
车厢内的乘客陆陆续续地涌了出来,凪拉住玲王,临上车前,他在玲王看不见的地方转头瞥了那人一眼,气势骇人,眼神暗含警告。
待电车的门彻底合上,将双方隔断开来,男孩仍呆杵在原地,双腿发软,身体无法动弹。地底渗透着一丝雨天的凉意,提示下一班电车时间的屏幕滚动着,他双目无神地放空,不知自己遇到了什么。
休息日的人流量很大,乘客一窝蜂似的往车厢内挤,他俩上车时早就没有空座位了,被随后挤进来的乘客又强行往里塞了塞,怼到了车厢的角落。
平时私家车接送的玲王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面上却未显露出什么,他攥了攥手心,竟全都是汗水。电车发动,窗外景物一截一截地倒退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当时几乎是本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面对凪背后那只罩住他们的骷髅,他全身血液凝滞,霎那间联想到凪跟他提起过的昨日七岁的自己所面临的异常事件,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按压下尖叫的冲动。
凪发现他在细微地颤抖,以为他是不习惯这种交通方式,仗着身高优势贴心地把他与身后的人群隔断开来,这个方式还是他通过漫画学到的。
玲王察觉到他的好意,浅笑了下,小声道:“凪的脾气也太好了吧,那个人明显就是个狗仔记者,凪居然能容忍他那么久。”
“诶,是记者吗?”
“凪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一直在试图套你话呢。”玲王惊愕道,他看凪消极应对的防守态度以为对方早已察觉异常,便没有提醒,却没想到凪是压根懒得搭理对方。
凪看着他,语气微扬了一点儿:“原来是记者,幸好没有说太多呢。”
电车中途停靠了一站,车里塞进了更多的人,玲王被夹在车壁与凪之间,两人离得更近了,他甚至能听到凪的心跳。
书上说,运动量大的人身体素质好,心跳也会比旁人慢上一些。果然是真的。
对方低头和他对视上,那双眸子平静却深,像一片永远不可知的湖。看上去清清的,水及腿肚,踏进去才发觉已难以自拔。
身体里的血都往脸上涌出来,十五岁的玲王的耳朵倏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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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玲王,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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