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哥哥们一样,幼年哪吒常来后院玩耍,不过他闹出的动静比同龄时期的金吒木吒大得多。
哪吒攀着井口往里张望,一不留神,身前的井栏被他掰下来一块儿。
因此他失了平衡,一跟头栽进井里。
没过多久,叶梨花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爬出来,姿势好似恐怖电影里的索命女鬼,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头发和衣裳湿了个十成十。
他解开腰带,浑不在意地拧了拧湿透的衣角。
情绪这么稳定?叶梨花观察着他的反应,心想哪吒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暴躁啊。
下一刻,面无表情的哪吒把井口护栏全掀了。石制的护栏在这小魔王手里比纸还脆弱,顷刻间成为一堆碎石。
叶梨花:“……当我没说。”
哪吒神色恹恹地离开井边,左张右望,寻找新的乐子。
他的眼神移到叶梨花的树冠处,不动了。
树枝繁茂处有个泥巴做的巢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月份正是新燕定巢产卵的时候,巢里有几枚刚产的蛋,雌燕已孵了好些日子,约莫这几天就要孵化出壳。
叶梨花见哪吒的眼神一亮,朝她的方向走来,就知道大事不妙,这小子要来磋磨她的燕子了。
哪吒扒着树干往上爬,目标是那几枚鸟蛋。
一般来说燕子更喜欢在墙檐上筑巢,但叶梨花的树干很结实,枝叶繁密足以避雨。
曾经有只燕子与叶梨花颇有龃龉,自从它在树上拉了一泡屎,一树一鸟就天天骂架不断。然而不可否认,有燕子陪着,她的日子有了点生气,没那么无聊了。
后来那只燕子冬季迁巢离开了这里,她苦兮兮地重归寂寞。
这个春天好不容易又拐来一只燕子来她这里安家,可不能让小鸟被哪吒搞到巢破鸟亡。
对于哪吒,叶梨花的评价是只可远观。
从前在神话故事里看到他,只觉得是个叛逆精神十足的小神仙,然而现在小神仙正趴在她的树枝上试图掏鸟蛋,她拼命忍住才没撒开树枝把这熊孩子抖下去。
当初金吒木吒也爬过树,不过人家两个是在比谁爬得更高。哪吒不同,他展现出的破坏欲令叶梨花警惕十足,不得不分出全部的精力来防止他搞事。
但她不能让哪吒发现她会动,否则哪吒的玩具就会从鸟蛋变成她。
哪吒爬到一个合适的高度,丈量了一下自己与鸟窝之间的距离。
还得往右边挪挪。
眼看哪吒就要得手,叶梨花将一根树枝悄悄送到哪吒身后,上面的嫩叶轻轻扫过哪吒的后颈皮。
以为有虫子钻进了衣服里,哪吒立即伸手去挠,可目光仍旧紧紧盯着鸟窝不放。
微风吹过,叶梨花顺着风势抖动叶子,营造出一种风力很大的假象。然后她朝着哪吒的方向略微倾斜树干。
此刻哪吒只有一只手扒在树上,正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叶梨花一动,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哪吒猝不及防向后倒去,摔在松软的草地上。
哪吒拍拍屁股站起来,眼里有疑惑。
今天看井摔进去就算了,居然爬树也能摔。
他把手掌贴在树皮上,自言自语道:“风有这么大?”
他的动作和他说的话都让叶梨花心惊胆战,生怕哪吒察出端倪。但愿哪吒能就此放弃,否则她可没法子也没胆子再去拦他第二次。
事实证明哪吒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立刻就开始了新一轮的爬树行动,这回爬得更稳当了,手上的力道勒得叶梨花树干都快变形,绝没可能再把他轻易甩下去。
“他来掏你的蛋了,快跑啊!”叶梨花提醒燕子。
“不行不行,我带不走这么多蛋,我要与孩子们共存亡!”燕子很一根轴地表示她不会离开,“我要啄他的眼睛!”
这小鸟神勇无比地展开翅膀向哪吒俯冲,尖利的喙对准了他的眼眶。
随后被眼疾手快的哪吒一把抓住。
羽毛在手心颤动的感觉很奇妙,暖烘烘的,还有点发痒。哪吒把小鸟举起来,好奇地观察它带有金属光泽的尾翼。
“你在干嘛!”叶梨花哀嚎,“送人头啊!”
小鸟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宣告败北,这可恶的人类小孩反应力比它想象中迅捷得多。
哪吒手劲大,没轻没重地把小鸟笼在手里,脸上带着一种得了新玩具似的欢喜神情。在他手中,小鸟毫无反抗之力,连伸开翅膀都做不到。它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快要被挤出来了,仿佛下一刻五脏六腑就会被压扁。
求生本能令它在哪吒的虎口处狠狠叨了一口,短而锋利的喙尖让哪吒破了皮,血珠从伤口处冒出来,顺着虎口往下滴落。
哪吒皱了皱眉,当即振腕把手中的小鸟甩飞出去。
小鸟在空中呈抛物线状升起又跌落,它想张开翅膀,然而被挤压得太久,翅膀充血贴在身侧,没能如愿飞起来。
以这个速度头着地肯定会出事的,燕子的骨头轻而薄,没法抵挡这么强的冲击力。
叶梨花下意识用枝头接住了坠落中的小鸟,接完立马反应过来大事不妙,那个熊孩子的眼睛看过来了!
“你……是活的?”哪吒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开口。
哪吒手上的伤已经愈合了,此刻他对于那只被自己随手抛出去的小鸟已经失了兴趣,因为他找到了更大的乐子。
叶梨花脑中就两个字,完了。
忍住拔根就跑的冲动,她竭力假装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无意为之,风吹的,是风吹动了她的枝叶。
哪吒像是猜到她内心所想,慢悠悠说道:“刚才可没有风,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己动了。”他瞳孔里闪着兴奋的光,“也是你在我爬树时偷偷挠我痒痒?”
见许久没有听到梨树回话,哪吒又问:“你不会说话,对吗?”他指了指一处树枝,“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动一动那根树枝。”
叶梨花没动。
“不动我就拆了这颗树,既然是没开灵智的死物,拆了也无妨。”哪吒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说出口的却是**裸的威胁。
叶梨花心中一片凄凉,只好依他所言,动了动枝头。动作间带着大势已去的麻木姿态,还顺势把鸟送回了鸟窝。
哪吒得到回应,高兴不已,绕着她的树干走了几圈:“你是树妖?树灵?还是树仙子?”
孩子问题太多,叶梨花不知该怎么回应。
但哪吒大部分时候也不需要她回应,基本都在自言自语,时不时指挥她动一动树枝以表示她在听。
只要他不一时兴起拆了她,叶梨花很乐意听他的碎碎念。听他说自己的爹有多烦人,这不让干那不让干,又说自己的娘有多无趣,什么都听老爹的,总待在房间里愁眉苦脸也不肯出门陪他透透气。
“爹让我没事别出门,免得吓到别人。”哪吒冷哼,“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就能吓到别人了?能被我吓到的都是胆小鬼,活该担惊受怕。”
谢谢你啊,有被内涵到。叶梨花无端觉得自己膝上中了一箭。
哪吒做了个鬼脸:“喂,我吓人吗?”他的手指勾着嘴角往两边扯,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像憨笑版年画娃娃,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不缺吃穿被养得很好的小少爷,或者小姑娘。
这副皮囊具有迷惑性,不开口的时候真不太容易看出来是男是女。
开了口也不一定看得出来,哪吒还没变声呢。
幸好哪吒不会读心术,对她内心所想一无所知,不然她可能会被拆成木柴劈了烧火。
“不吓人的话,你就别动。”哪吒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管吓不吓人,叶梨花都只能给出标准答案,那就是不吓人。她求生欲占据上风,立刻控制住自己的枝叶一动不动。
哪吒满意了,又开始说他爹如何如何。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内容。
时间一长,叶梨花听得有点昏昏欲睡。哪吒的生活听起来很单调,他的哥哥们在山上修行,也没空陪他玩。
不过哪吒应该很快也会去乾元山修行了吧?毕竟太乙在那里。
一直到天色变暗,哪吒看了一眼即将沉入山头的太阳,站起身来。
“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叶梨花精神一振,大大松了口气,这喜怒无常的小魔王终于要走了!
“对了,朋友间要交换礼物。”
不知哪吒从哪听来的说法,临走时突然决定要与她互送礼物,据说这是友情的见证。
小孩子的确热衷交友,在他们的世界里朋友二字没那么沉重,一起说了两句话,或者斗了场蛐蛐,就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可哪吒这个朋友着实霸道,点名要她折下一根最漂亮的树枝送给他。
叶梨花勃然小怒,那样她会痛的好吗!
可她奈何不了哪吒,如果她不给,这犟种说不定会亲自动手。
最后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递上一根纤细的枝头,那里有簇梨花开得正旺,花瓣洁白如雪,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花瓣无风自动,轻轻飘曳,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摘这朵花吧,别折树枝。
从她的枝上摘朵花,痛感约等于拔掉一根头发,完全在她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哪吒看懂了叶梨花的暗示,思考半晌,大发慈悲地决定放过她,顺着她的意思摘下了这簇梨花,插在鬓边。
人与花互相映衬,显得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尚未长开的五官竟然也能用“艳丽”形容了。
“我的回礼是这个。”哪吒捡起一块石头,在手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空气中血腥味儿与花香交织。
叶梨花看不懂,叶梨花大受震撼。
伤口愈合得太快,哪吒用力握拳,又挤压出新的撕裂伤。他蹲下身子让血液浸入梨树根部的泥土。
“肥料。”他解释道。
对于如此血腥的回礼,叶梨花无计可施,她面前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叶梨花忧心忡忡度过一夜,做好了明天继续迎接小魔王的准备。
目前为止哪吒对她暂时没展现出攻击倾向,这一点已经令她十分知足。想必只要注意点顺顺他的毛,在他骂老爹的时候适时颤动枝头表示出一点“同仇敌忾”,就能在他上山修行前稳稳当当相安无事地度过这几年。
出乎意料的是,哪吒食言了,他第二天没有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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