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倾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人，哪吒不让她来，她就偏不信邪，非要来看看，学堂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三天了，她把自己化作一个样貌清秀的采茶女，混在学堂外的茶摊上。她特意变了外形，就是为了不让哪吒发现，可粗布衣裙也遮掩不住她的望眼欲穿。
“这位娘子，您的白毫银针。”店小二殷勤地端来茶盏。
扶倾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死死钉在学堂门口。正值散学时分，少年少女们鱼贯而出，而哪吒总是最后一个，不是被同窗围着讨教武艺，就是被小姑娘们堵着送帕子香囊。
今日也不例外。
阿婉换了一身杏白色襦裙，发间簪着新摘的桃花，捧着书册，正仰脸对哪吒说什么。两人站在一树梨花下，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身，远远望去竟像对璧人。
扶倾捏紧了茶盏，茶水溅在手指上也不曾发觉，只盯着哪吒突然俯身凑近阿婉耳畔的动作。少年嘴角带笑，薄唇开合间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阿婉掩唇娇羞，还轻轻捶了下他肩膀。
他们何时这般亲密了？
风吹铃动，扶倾猛地站起身，却见哪吒忽然转头，精准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隔着熙攘人群，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暗芒，竟好似对着她挑了挑眉。
心脏漏跳一拍。
她慌慌张张坐下，喝一口茶掩盖惊乱的内心，低头不敢再看。
不可能，如今自己样貌已变，他不可能认出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等再抬头时，哪吒已经走远，只剩阿婉站在原地，摸着发烫的脸颊痴痴望着他的背影。
-
小院后山的温泉氤氲着热气，扶倾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只露出一张泛着红晕的小脸。水面上的花瓣竹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正是她在水下烦躁地搅弄泉水造成的动静。
“骗子！”
她恶狠狠对着空气喊，眼前又浮现出学堂外的画面，阿婉那张含羞带怯的脸，和哪吒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
那姑娘今日分明都快贴到哪吒身上去了！还信誓旦旦和她说什么不熟、没关系，全是鬼话！
她哗啦一声破水而出，要去够岸边的浴巾，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背上，水珠滚落，在温泉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居然敢骗我，看我待会怎么收拾……”
话音未落，背后不远处的树丛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扶倾猛地转头，眼神凌厉，“谁？！”
寂静。
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她眯起眼睛，指尖悄然凝起一道魔气，“老子数到三……”
“一。”
“二——”
“三！”
三字才吐出半个音，扶倾便手指一动，一道黑雾如箭直射树丛，窸窸窣窣晃动几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被拽住一只脚踝飞快拖了出来。
“嗷——！！！”
哪吒干嚎了一声，被缚妖索一路拖行到温泉边，天旋地转间，他已被倒吊在温泉上方的树枝上，正好挂在扶倾头顶，树枝不堪重负地支呀作响，像是随时都要断裂。
他头顶上还沾着几片竹叶，都被他晃进了温泉，额前的碎发被水雾打湿，显然已经蹲在草丛里很久了。
他晃晃悠悠，被吊在树上还在梗着脖子嘴硬，“这不公平！三还没念完！”
“李！哪！吒！”扶倾迅速沉入水中，她咬牙切齿，只露出一双喷火的眼睛，“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少年别过脸，耳根红得滴血，“我、我来采草药……”
“撒谎！”扶倾气得拍打水面，一抔水就甩了过去，混着花瓣和竹叶砸他脸上，“你偷看多久了？！”
少年突然转过头，被水泼得湿漉漉的眼瞳直直望进她眼里，“三天。”
“哈？”
“你去学堂偷看了我三天，”哪吒抱起手臂，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能偷看我，我就不能偷看你了？”
“胡、胡说！我什么时候……”扶倾突然哽住，明明还特意使了法术赶在他前面回来，他怎么可能知道？
哪吒眉毛一挑，乘胜追击，“就你那伪装，以为变个茶女模样我就认不出来了？”他嗤笑一声，“连铃铛都不遮一遮，那声音……”
他往下伸手，慢慢插进水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起一抔水花砸在扶倾脸上，“我就是死都认得！”他得逞地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欠扁得很。
水雾缭绕中，扶倾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她的脸一点点涨红，指尖一挑，缚妖索又往下坠了半尺。哪吒倒吸一口冷气，从她头顶挂下来，堪堪悬挂在她脑袋前面，大眼瞪小眼，“你干什么，被拆穿了就恼羞成怒？”
扶倾忍了气，做出好整以暇的表情，拢了拢长发，挑眉，“认错，就放你下来。”
挣扎间树枝又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往下沉了几分，哪吒的发绳已经浸入水中，但他硬是把惊慌压下，又露出他那欠欠的笑容，“叫好姐姐行吗？”
扶倾嘴角抽搐，“行，怎么不行。”
“过来。”哪吒伸手召她，扶倾脸上狐疑，但还是依言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哪吒刻意压低声音，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上，痒痒的，
“想听啊？”
扶倾蹙眉看他，果不其然，他狡黠一笑，
“——想得美！”
“你！”扶倾气得不轻，要是在岸上她绝对开始跳脚了，“臭崽子，偷看我洗澡还有理了？！”
“谁要看你！”哪吒瞥她一眼，他的脑袋已经离水面很近，透过雾气就能看到水下隐约的雪白轮廓，他飞快转开脸去，脸上不知是不是被温泉熏蒸得，比刚才更红了，“你有什么好看的，自恋狂！”
他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却始终倔强不肯服软，“不过就是只猫妖……”
扶倾气得发笑，“好好好，你厉害，你就在这当吊死鬼吧！”她转身就走，却忽然肩膀一紧，一股力道把她往后拖，她一个不稳慌忙转头，唇上却突然传来温软的触感。
扶倾瞪大眼睛，近在咫尺的，是哪吒尖小的下巴，一截白皙的脖颈。
还有那两瓣涂朱似的薄唇。
两个人都惊愣在原地，这个意外的吻不过瞬间，下一刻……
咔嚓——
树枝终于彻底断裂，哪吒扑通一声重重掉进了温泉，咕噜咕噜开始冒泡泡。
倒着掉进水里绝对不好受，他挣扎扑腾，激起巨大的水花，好不容易调转过身形来，一下冲出水面，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本能地扑过去抓住最近的支撑物，他死死搂住扶倾的肩膀，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他在慌乱中呛了几口水，在她耳边一边大喘一边剧烈咳嗽，
“咳咳……哈啊……要死了……咳……”
“松手！”
哪吒像是没听到似得，继续紧紧抱着，呛得呼吸都粗重起来。
温泉本来也不算大，扶倾被他缠得动弹不得，两人肌肤相贴的触感让她脑中一片空白，这才惊觉自己赤/着身子，而他的手还扣在她后/腰上，掌心滚烫。
“无耻！”她涨红了脸，抬脚就踹。
砰得一声，脚掌正中哪吒胸口，他被踹得猛退几步，后背狠狠撞上池边岩石，他吃痛得闷哼一声，捂住胸口。他用眸中怒色掩盖心中怪异的愉悦，“你疯了？！”
扶倾才懒得管他，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自己裹起来，她转身要跑，哪吒见她不上套，一急，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在水中大步朝她扑过去，双手朝岸边猛地一撑，阻了她逃跑的动作，将她牢牢困在池壁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这下她插翅都难飞了。
“再跑啊。”
这下轮到他好整以暇地挑衅了。
他这才有闲心低头打量怀中人，却见扶倾正侧身泡在温泉中瑟缩着，想扯岸上的浴巾遮掩春/色，她面上慌乱羞/赧，如玉的肌肤泛着粉红，像沾了晨露的花苞，水滴落下，花枝簌簌。
而哪吒的外袍也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独属于少年人的精瘦线条。
刚才弄出的稀里哗啦的水花声，此时也已完全沉寂，温泉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声音大得吓人。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两人呼吸交错，鬼使神差的，他朝扶倾越贴越紧，喉中干涩，满心只想渴/饮花露。他俯身逼近，呼吸喷在她耳畔，像只嗅闻猎物的孤狼，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唇上。
刚才……是碰到了。
“别……”扶倾别过眼，伸手抵住他胸膛，指尖下的心跳又快又重，“靠太近了……”
确实太近了，近到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近到能看清楚他胸/口随呼吸起伏的弧度，胸肌在湿衣下不停鼓//胀着。
可是哪吒不退反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不是喜欢偷看我吗？”鼻息纠缠在一起，“怎么不看了？嗯？”
扶倾有些不习惯，她往后缩了缩想躲开他的控制，可是惊觉做不到。
她向来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救他养他，理所应当的压着他，而哪吒也心甘情愿被她牵着鼻子走，但她或许不知道，听她的话不代表他就喜欢失权。哪吒也早就不是当年她刚捡回来时那个小孩了，他已经长大，每次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他都在谋划着如何反压回去。
就如现在，扶倾被他困在臂膀之间，未着寸/缕，连法术都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任他动作。
向来狂妄随性的猫妖，竟变得如此乖顺，在他的手底下摇/尾/乞怜，予取予求。
这种感觉好像在跟他宣告，你可以对身下的这个女孩做任何事，她都无法反抗。
忽然，他成了上/位者。
这种感觉，除非这辈子都不要碰到，沾上一点，都要入魔。
体内好像有什么一直沉寂的火焰被点燃，哪吒兴奋地眼眶发红。
再近点、近点，就能如愿以偿……
再近点……
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刹那，一滴冰凉的雨水突然落在扶倾鼻尖，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雨了……”她抬眼瞧他，轻声呢喃，像是还在梦里。
哪吒却如梦初醒，猛地转过脸，旖旎的气氛慢慢消散。
“……快点！”
扶倾连忙抓过浴巾裹住自己，却见哪吒的脸红得想要滴血，连带着湿衣下的锁骨都映出一抹淡淡的粉色。雨有越下越大之势，砸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
“走了。”
哪吒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跃上岸边，浴巾下摆还在滴水。扶倾缩在他怀里，听见少年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很吵。
但好像，也不讨厌。
雨声滂沱，哪吒加快脚步往前一路小跑，颠得银铃在竹林雾间不停轻响。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扶倾小声抗议。
“闭嘴。”他声音沙哑，只把怀抱收得更紧了些，“再乱动就一起摔。”
扶倾收声，悄悄抬眼，看见雨珠顺着哪吒下颌滑落，从发髻上挂下的红绳也湿透了，变得暗红，只有碧玉的小坠子还在他颈边摇晃。
哪吒感觉怀里的动静停了，他低头看去，浴巾边缘露出半张绯红的脸，湿湿的眼眸瞪着他，哪有半分威慑力，倒像是……
像他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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