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缓缓地收剑入鞘,似乎想要把它交给崔告春。
崔告春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害病。”她说,“别给我。”
顾惜朝于是把剑佩在腰上,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病可能已经好了?是有人在用蛊毒之类的东西控制你?”
崔告春垂下眸子,道:“知道又能怎样?顾公子,有人会不辞万难保着你,可没有人保我了。你打算如何解释?”
顾惜朝道:“还能如何?你难道觉得我还会回去复命么?你难道还会回去复命么?”
崔告春笑了笑,道:“也是。那就烦劳你们留下我了。我是个病人,请多担待了。”
此时方晓梦趴在无情身上,已经哆哆嗦嗦哭了好一阵,这才道出事情原委。方应看和雷媚都没管着她,她便想出门找赫连相思玩,结果走到戚府后门就被雷不动抓了去。赫连相思毕竟还在为完颜烁的事情伤怀,没注意到门外的响动。
无情温言劝道:“月儿,不怪你。你很勇敢。雷姑娘,你这就带她回去么?”
雷媚还是“雷姑娘”,不是“方夫人”。
雷媚也点头道:“多谢大捕头出手。月儿,咱回去吧。”
无情咳了咳,道:“稍等。我也去方侯爷府上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崔告春和顾惜朝正站在戚少商的身边,似乎是在讨论那根“多情针”的处置方式。
雷媚道:“你不为戚楼主留一下么?”
无情道:“有人会为他留下的,已经不必是我了。”
崔告春此时正扶着戚少商,歉意地道:“这针的解药并不在我或者雷不动手上,以我们的身份也很难拿到。”
顾惜朝道:“药效是什么?”
崔告春抿着唇,很费力地想,随后道:“‘空余恨’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药。应该是从中针之处,血脉逐渐凝滞,最终……最终成为行将就木的不死不活人。”
顾惜朝低声道:“期限?”
崔告春似乎已经头痛欲裂,道:“百……百日。”
顾惜朝又瞥她一眼,道:“雷堂主,我麻烦你一件事。”
雷纯道:“请说。”
顾惜朝道:“请先将崔娘子带回你们的地界,好生照顾。她害病时也没什么别的,只是会四处寻她的‘相公’。你随便找个人安抚一番就行了。等到一定时间,我再作安排。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是……”
雷纯拦住他话头,道:“我知道了。举手之劳。”她犹豫了一下,接道:“顾公子,请务必照顾好戚楼主。”
顾惜朝道:“我会的。”
她起身和狄飞惊商议,此时自有“六分半堂”的人来收拾残局。崔告春已经难以支撑自己,对顾惜朝抱了抱拳,便踉跄几步,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抬起双腿,缩成一团。
顾惜朝叹了口气,伸手扶起戚少商。
“大当家。我骗了你。因为我想救崔娘子和一笑。我只答应他们,助他们拿到半份密函就脱身,而我也做到了。崔娘子犯病时只会听她‘相公’的话,因此下意识地出针伤了你。即使你不替我挡剑,我也不会被她伤到的。那只是个幌子。”
戚少商神志还算清醒,后背已经有些感觉不到疼痛了,想必是“空余恨”的药效发作。
“你本可以全身而退的。”戚少商说。
顾惜朝没有否认。他身上还有雷不动的血。
他只说:“你也本可以不必受伤。”
他们搀扶着上了马车。顾惜朝坐得很端正,撩开帘子,看着窗外的月色与依然繁华的临安。惨白的月光映在他半张浸满了血的瘦削面颊上,显得说不出的诡丽。
戚少商又一次在顾惜朝的“局”中受伤。
顾惜朝又一次“为了”戚少商而杀人。
二十年前,尘封旧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可是这是重蹈覆辙、一错再错……
还是飞蛾扑火呢?
即使知道结局,也会义无反顾地出手。
他们沉默地对坐一路,直到戚府门口。
赫连相思和任锦屏在喝酒赏月,看见有人回来,先下意识收起了酒壶。结果,顾惜朝架着一个身体僵硬的戚少商,气喘吁吁地进来,后者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赫连相思惊道:“伯伯!”
任锦屏立刻起身,道:“我去请师父来。”
顾惜朝道:“思思,清忧师太回来了吗?”
赫连相思也接过戚少商一只手来,架在背后,道:“最早也是今天回来……我这就去灵隐寺找她。”
她没有在意他和戚少商一样叫她小名。
也许因为她早就叫过他“顾叔叔”了。
戚少商哑声道:“不必。先请杜大哥看过再说。”
他们一路把戚少商送到他自己的房间,这才给他脱下衣服细看。中了“多情针”的伤口很是醒目,周围血管形状都被青紫色勾勒出来,皮肤也有些发白。他的剑伤离针眼很近,是以血流也大大见缓。
赫连相思抿着嘴,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刚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实话。
戚少商却替他道:“是‘小雷门’的叛徒。”
他也没有说背后是谁指使的。
杜怀璧赶来,先点了几个穴位,再倾身细看伤口,低声道:“唐门的‘多情针’。出手的人是谁?”
顾惜朝道:“‘梦里寻他’崔告春。”
杜怀璧点头道:“是了。崔告春的后娘是唐门中人,多情针传女不传男,应该就是这样传到她手中的。”
戚少商道:“解药只有唐门有?”
杜怀璧道:“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给你。除了唐门,我只知道一个人能解此毒。百日之内,应当也赶得过去。”
顾惜朝道:“是谁?”
杜怀璧沉声道:“岳州‘苦海’无涯楼的莫神医。”
赫连相思道:“我好像听说过……‘苦海无涯’莫回头?”
杜怀璧道:“正是。至今为止,没有人见过其真身,对于每个病人,莫回头都以不同的面目相示。其性情也古怪得很,求医问药的不计诊金,却是要视病重程度‘以牙还牙,以命换命’。”他忧虑地看着戚少商,“莫神医无毒不能解,只是……”
戚少商道:“何为‘以命换命’?”
杜怀璧道:“我也不清楚。”
门外又是车马响动,余未期带着杨无邪慌慌张张地进来,道:“义父……义父!我……任姑娘传书来,我才知道……我……杨……杨总管来了……”
顾惜朝道:“杨总管,来得正好。对于‘苦海无涯’莫回头莫神医,你了解多少?其‘以命换命’的规矩,又是怎么回事?”
杨无邪一愣,很快道:“莫回头……一个病人只能来治一次病,而且还要‘押上’另一个人同等的代价。”
“什么代价?”戚少商皱眉。
杨无邪解释道:“譬如说,若是要使瞎子复明,莫回头做得到,但是这盲人此生便不能再去无涯楼求医,即使是为了别的病恙。此外,陪同那盲眼人就医的人,也要押上自己一双完好的眼睛。若是来日,盲人再次失明或者身死,莫回头便要取走先前抵押的那一双眼睛。”
“莫回头怎么就能随便取回眼睛……或者是性命?”戚少商失笑道:“这算什么规矩……”
杨无邪接着道:“莫回头,苦海无涯莫回头,其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回头’。若是有人前来无涯楼求医的,那便一定是生死攸关。护送病人前去的,也一定是很关心病人。这样的病人,在江湖闯荡,定然凶险万分,治好一次做不得数。莫回头要其身边人赌上自己的性命,生世护其周全。对于莫回头来说,这才算真正‘治好了’一个人。”
戚少商咳了咳,道:“我知道了。未期,思思,你们先出去一下。”
赫连相思挺胸傲然道:“我愿意陪伯伯去无涯楼……”
她还没说完,便被戚少商平静地打断道:“思思,你父母都不会让的,我也不会让。你不能为这个赌上你的命。”
赫连相思还要挣扎一番,余未期拉着她走了,大声道:“我们……我们去拿点金疮药……”
杜怀璧看了看余下的三人,也默默离开了。
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今天明明是个好日子。”还俗的老道士似乎很遗憾地说。
等他也离开,杨无邪立刻道:“楼主。”
戚少商温和地道:“杨总管,你自然也不能去。我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为了我而担上后半生的风险。你对金风细雨楼太重要了。未期和明堂还需要你的引导和教养。”
杨无邪道:“可是,倘若如此……”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不是还有一百天么?把一切安排妥当,也足够了。在那之后,我反正也死不了……倘若机缘巧合,我们或许还能找到解药——”
“我陪你去。”
一直安静倾听的顾惜朝说。
字字有力,掷地有声。
戚少商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着他。
顾惜朝垂眸,和他视线相对。
“大当家,我送你去无涯楼。”
顾惜朝用满不在乎,而又很认真的语调说。
“反正,我这条命,是欠你的。大不了,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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