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飞走到这里止了步，四周已没遮挡物，贸然跟过去太可疑，不如留着日后找办法再靠近。身为巡察侍卫，还怕接近不了这栩药楼？
他的想法的确没错，接下来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隐藏身份混在这阗岚司院里，与院内其他仆役变着法的交际，骗取信任打听不同的信息。
接纳新的到访者，看起来一切如常，可他们再来时的神情却渐渐变了。眼神间从一开始真诚清澈，再到透着贪婪与痴态，几位护法每每都将他们领到某个区域，潇飞无法得知他们在做什么，他想楚涟一定知道。
一日潇飞回到下人集合的屋里，听见他们正在吵着什么。
“也轮我了，就该让我去！”
“凭什么让你去啊，我们都想去呢。”
“守哪的夜不是守啊，这好机会大伙都想争取。”
原来是就分工问题在争论，其他地方倒是无所谓，但这正巧在说的是栩药楼。原来的看守侍卫缺了人，管役来挑人选，这栩药楼的监管向来是比较严格的，守夜的俸禄也更丰厚，这才让一帮人跃跃欲试起来。
“用武功来比试，如何？”这提议赞同的人多，但也有些不吭声了，
潇飞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要换平常他的路数就是处处谦让卖人情，但今日抱着歉说老母生病需要钱财恕不退让了。
结果这还没比呢，人群里有人道：“卫知诚这兄弟人如其名，为人踏实诚恳，相处起来也好，有事第一个上，并且没少帮大伙的忙，让给他我们没意见。”纷纷应和，潇飞没想到居然能这样轻松。
刚想把手缩回来，管役下巴一点：“就你了，从今晚开始。”
“且慢。”走出来一个人，潇飞定睛一看，竟是楚涟那个小跟屁虫，阗岚司院的专职医术学徒齐木邈。
“我晚不在栩药楼休息，听说要换代班，午饭后路过此地前来补充些注意事宜。虽然相信各位的武功都出手不凡，但也不免有鱼龙混杂之辈，栩药楼里炼化的‘神药’乃是我佹屺教机密所在，需严格把手，第一次听说这选人不看实力反倒看人脉。”
“大家都吃着潇大院主赏赐的饭，岂能决定的这么草率？”
一杆半截棍从齐木邈袖中滑下，那棍落入他掌心里随着机关变化向两段衍长，两端探尖，竟是某种机械类的武器。
不知是否修习的是玄机路数，他看着潇飞：“不知可愿与跟小辈过过手？”
“当然，要与卫某切磋自然不会推辞，在这过后，卫某也要向阁下请教不足之处。”潇飞满口答应下来，可觉得这人的眼神中略透古怪。
面上与言语倒不显心眼，稚气未脱，声音带些少年沙哑。但那一双视线却像钩子似的挂在他身上，仿佛河边在等待鱼儿上钩的垂钓者。
潇飞没有使用灵力，他一直在隐瞒自己九灵的身份，如果对方接触过九灵套路，保不齐会将他普通人的伪装识破。这次过招，潇飞抽出了侍卫标配的腰刀，他最基本的刀功路数还是许今逸指点过的，学了个大概，虽然也能拿的出手，但心里倒是发虚。
灵力贯通体内流通于四肢五感，可大大增强他的力量，但他消散灵力的凝聚将其存在感降至最低，自然弱了许多。
江湖上有句流传甚广的话是这么说的，比实力强更可怕的，是实力被掌握。他对这个少年摸不透底，可没想到过了几次招以后，少年弯着腰，捂着胸口喘气，额上也是大汗淋漓：“是，是我败了。”
周围人纷纷称赞起潇飞：“卫兄弟可真是我们的排场啊！”
潇飞感觉不对劲，他能感觉到对手的确修习过玄机套路，但这打法未免花哨了，作为障眼法的招式居多，关键一击却能轻易捕捉加以反制。
对方要么跟表面体现的那样，是个空有其表实则华而不实只会花拳绣腿的菜鸡，要么是真正武功高强、且深不可测之人。
“刚刚实在冒犯了，我自小对武学痴迷，我听说三日后举行院内比武，希望你能参加，让小辈一睹阗岚司护院高手的英姿风采。”齐木邈向他恭敬地抱拳鞠躬，他所说的比武潇飞原本不打算参加，但齐木邈这样一说，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比武会与潇飞的身上。
“不敢当不敢当，空有些花拳绣腿罢了。”
“对啊，卫兄你实力不凡，不如去武会一展雄风，这可是个好机会。”
“可是给我们整个侍卫部长脸，说不定潇教头一高兴，到时候给我们大家都涨些俸禄。”
“好啊！那你这不得不去了，卫兄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
众人围着潇飞勾肩搭背，乐呵呵调侃，把潇飞给抬举的拒绝不能。
夜晚，楚涟点灯，散发坐在桌前，栩药楼布置的并不简陋，反而大气，金丝楠木的锦锈坐塌，缓解压力的幽香。楚涟却屁股都没挪过地，桌子上放着大卷的文笺，他左手翻阅，右手不停书写，胳膊酸涩都不停。
忽然窗外传来簌簌声响。
“谁？”他警惕地起身，顺着声音的来源朝窗外张望。
潇飞仍挣扎要不要跟对方通气？可他实在怕，他怕万一楚涟真的投奔了潇咏霆怎么办？这若是你情我愿，愿打愿挨，楚涟会不会出卖他暂且不计，他要对着沆瀣一气的楚涟出手吗？恐怕一旦出手便你死我亡。
原本能分到这栩药楼值班，潇飞是心里乐开了花，大摇大摆来里面巡视，忽见一楼窗内灯火通明，灯光照应出的倒映黑色影子，正在里面聚精会神的伏案书写。他原本无法判断是谁，直到看见那人抬起拿笔的手，将末端的笔头抵在下唇，静待了五秒左右才继续写起来。
这正是楚涟书写东西时候的习惯，楚涟在整理药方，和记载东西时如果花了较长的时间，脑子多少会有些朦顿，楚涟会看着纸面，呆呆地把笔的末端抵在嘴唇处持续片刻，然后再继续手上的动作。
楚涟打开窗户，除了草丛里蛐蛐的鸣叫没再出现别的动静，他感觉自己可能是脑子累糊涂了。他听从佹屺堂的要求列出一份制作配方，里面有潇咏霆要求的东西，他要把这些整理出来，再根据药效程度严格的进行分类，并且在短时间内调配出让潇咏霆满意的东西提升信任值。
他知道潇咏霆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自己来投奔佹屺堂，所以来之前他在许今逸的建议下，想办法演了一出戏。
许今逸安排人手顶替了自己的布局身份，刻意在最后那枚命蛊抢夺后的时机，别有用心在佹屺堂监视的地界逗留，引起对方眼线的注意，在留下线索诱得鱼儿上钩后，假装不自知的与楚涟在一处“难以被察觉”的偏僻之处打了一架。
两人伪装出利益不合，楚涟不愿再继续效力为前提，许今逸的顶替者开启了对楚涟的追杀。这场戏演了大半个月，在楚涟“命悬一线”之际，终于看见了由佹屺堂抛来的橄榄枝。
这事连妘杸都信以为真了，在楚涟的“逃亡”过程中他们走散了，许今逸晚上神神秘秘翻下房顶，来到楚涟住所找她时，妘杸直接冲上去就要对许今逸下死手。
好在许今逸对付妘杸还是游刃有余的，要不是完全眼瞧着楚涟历练了那么久，稍微摸清了素问打法的思路，不然险些被丝带抽成猪头。
他边化着招边解释，妘杸主打一个捂着耳朵不听，边抽边说许今逸是狗，要他还她师父，在五六七八遍后终于是将信将疑停了手。
潇飞原本只想隔着窗户，望着那人的轮廓看一会，良久后心想着回去吧，谁知转身灯笼挂到了树枝，带动一阵声响，便传来了开窗的声音。
他手疾眼快地熄灭了灯笼里的蜡烛，大气不敢喘地躲进树丛里。
楚涟蹙着眉望向外面，紧张之下潇飞赶紧捏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拖长尾音的：“喵~”
他学猫叫向来惟妙惟肖，他大脑一片空白，试图逃避的身体先做出反应，总之先糊弄过去再说。
楚涟眨了眨眼。是错觉吗，他觉得这叫声有点像潇飞。
就在这时，从潇飞身边的草丛里钻出一个小脑袋，那勾起来的毛绒绒的尾巴蹭过他的手，吓了他一跳，还好捂住嘴巴把喊声咽了下去。
那小东西钻出草丛，迈着小步子走到楚涟了面前坐定，舔了舔爪子。对着楚涟叫了一声，原来是只紫色眼睛的黑猫。
楚涟有些惊讶的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它的脑袋，结果那猫不仅不怕人，还侧着脑袋，撒娇似的往他手心里倒，就差没往他怀里钻了，像个无赖泼皮，眯着眼睛舒服地叫个不停。
潇飞心道，什么啊！怎么真的有只猫。而且这猫也太赖皮了，应该是被他的叫声吸引过来的吧，居然直接无视他去找楚涟。
这猫蹭他的衣摆，还转圈翘着尾巴勾楚涟的手指，一副耍宝的样子让楚涟不由笑起来。楚涟轻声道：“你等等我。”而后起身走进屋里。
潇飞好奇他要做什么，便蹲在草丛后跟着这猫一起安静待着，只见楚涟再次走出来时，手里的小碟子里放着一叠肉。
猫两眼发光，狼吞虎咽起来，楚涟伸出手，慢慢沿着脊骨的方向顺着它的毛发，含笑的眼里温柔似水。潇飞感觉胸口痒痒的，咽了下喉结，目光在这人身上有些移不开眼。
接着听见楚涟发出一声痛吟，嘴唇抿成一条线，那猫竟咬了他一口。潇飞心中怒骂，果然是阴晴不定的畜生。
楚涟没有生气，将手放在膝盖上，等着猫把那肉吃尽，收回了盘子。谁知那猫又将脸往楚涟手上蹭，楚涟犹豫了一下，随着它的意又抚摸了几下。
潇飞沉默地看了一会，心想，回去吧。他刚转过身，背后的人忽然念了他的名字，他虎躯一震，僵直在了原地。
“潇飞。”
楚涟对猫说：“你和潇飞好像。不仅长得像，脾气也像。”
不知为何被提及到了自己，潇飞的心脏又咚咚加快了跳动，可他满不在乎地在心里回复道，我跟一只猫哪像了。
“都是我，怎能去掌握的…”楚涟说。
话音落下后，楚涟抬起头，看着猫跳上院墙。那猫回头瞥了他一眼，融入夜色的附骥里，徒留一双醒目的紫眸。
潇飞发现，楚涟从那天起，每晚都在栩药楼的窗下放一小碟肉。
他有意无意，实则按时按点巡逻至此处，常常与楚涟相遇，但只有偶然间与楚涟对上视线。楚涟隔着画皮，认不出眼前的人，跃过他的身旁在林圆间寻找那只猫，东张西望，打着遮雨的油伞，喊着“小飞”。
潇飞看着他寻寻觅觅的背影。倒是想答一声：“我在这呀。”
楚涟愈行愈远的身影，在满地雨打残叶的林间小路中显得有些单薄孤寂，难免让他起了念动之心。楚涟折返回这条路，看见这名侍卫站在路中央，手里撑着把伞，伞沿落下的雨滴浸湿略长的刀柄，又像珠子似的滑下去。他怀里抱着楚涟在找的那只紫眸黑猫。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楚涟半抬起手，下意识想要接过来，但是面对陌生人多少有些局促。
“它近日都是偷偷吃你留下的肉，叼走了就不再出来，所以你才见不到。”潇飞挤压喉咙，用刻意变化后的嗓音同他说话。
“原来是这样，”楚涟点了点头，将那只被雨淋得湿漉漉、发着抖的小黑猫接到自己怀里。
近日季节更迭，再加上寒风冷雨气温骤降，在将“小飞”托进楚涟怀里的时候，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下，这丝冰凉也被楚涟察觉，他对潇飞说：“一起进楼里，喝杯热茶吧。”
潇飞的确手腕冻得有点快没知觉，这面上的画皮都苍白了几分，但好在十分贴合；即便每日精心打理伪装非常辛苦，但在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楚涟都没认出来，倒是让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了两份自豪。
也有那么点悲哀哈。
之前都是远远瞥了栩药楼一眼，今日才算正式进来，虽然基本和潇飞想象的布置差不多，但居然看起来只是很正常。空气里混杂药物的苦涩与清香，几个灰衣的学徒在守着药炉，他们手边放着崭新的医卷，像是楚涟撰写的。
“不必客气，你先喝这小盅内，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告诉我。”楚涟将茶水盛放在他面前。潇飞原本举着杯子靠拢唇边，结果听楚涟这样说到，一下停了动作不敢再动。
潇飞如临大敌，这、这不是茶吗？难不成在拿他试佹屺堂的剧毒？
楚涟仿佛看穿了他的不安，便解释道：“这里面加了些暖和身体的滋补驱寒药物，但并不适合所有人的体质，这两口喝下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便可再多喝些。”
听到这话潇飞才放心下来，举着杯子仰头便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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