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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1

“辛苦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收拾好最后一点行李就出来,五分钟就好。”真绪手扶着半开的后座车门,压低了声音,张开手比了一个五,冲坐在里面的同伴说。

“喔。”仁乃垂头盯着手机,摆摆手催促她,“快点关门,热。”

这是她们高二暑假的尾声,今年格外闷热一点,真绪点点头,关上车门,把不知疲倦的蝉鸣一并关在车外。

这两天真绪一反常态地有点焦躁,闷闷不乐,仁乃一直问不出其中缘由,今天这一趟倒让她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是和那个叫牛岛的小孩有关吗?

“需要我进去帮一下真绪小姐吗?”前座的司机问。

“不用不用。”仁乃的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按动,手机上的水晶吊坠跟着晃个不停,“理子说她是偷偷去搬的。”

拿钥匙开了侧门后绕过庭院,真绪诧异地发现今天宅子里好像没多少佣人。

不过这样正好。她脱去鞋子藏在缘侧下方,放轻脚步一路顺利地溜进了自己住的房间,拉上门后,她长吁一口气,转身环视了一圈房间。

牛岛夫人今天有花艺讲座,牛岛也恰好去见从美国回来的爸爸,绝佳的跑路机会。

房间内保持着空荡但有点凌乱的状态,牛岛还没来收拾过,应该没有发现藏在床底下的行李箱。俯身拖出箱子,把最后一点书和衣物一股脑丢进去。

手心似乎再次回忆起少年粗糙的指腹触及时温热的触感,她拧起眉,握紧拳头搓了搓,不知第几次质疑起自己过去行为不端之处。

牛岛是除父母、仁乃外唯一一个了解她懒散本性的人——因为他年纪小,不会教育她,也没有露出过嫌弃的表情,相反,还会帮她打掩护——他并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被她的假象欺骗而说喜欢。

也不是一个会用这种事戏耍别人的人。这几天他所表现的追求之意,不像说谎。

虽然她断定,一直都沉迷于排球,很少和女孩接触的他,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也许正是因为他接触得太少了。

虽然思绪杂乱而烦闷,她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收拾好剩余的东西,正要阖上行李箱,耳边似乎捕捉到女人压低的说话声,真绪停住动作,吓得屏住呼吸。

不是说夫人今天不在家么?

“……为什么要去见他?”冷肃的女性嗓音质问着某个人。

没有得到回应,女人继续说:“和失败的父亲来往,你也会一样变得失败。”

“父亲不是。”少年的声音毫不动摇地反驳。

“否定事实有意义吗?若利,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正是因为那些,母亲曾经昏了头,被那个男人欺骗,生下了你……你才会一样喜欢那些没用的粗野东西。

“他已经失败了,却依旧不愿意走回正途,自己不甘心,还要把牛岛家的孩子一起断送。

“母亲很后悔,当时听信了那个废物的辩解,没让你改掉用左手的毛病,还让他带你学了排球。”

一堆话没有得到孩子的回应,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若利,和失败者搅在一起,我们就会变得失败!你要明白!你已经落后太多了,母亲是在帮你!若利,我只是想帮你……为什么不肯悔改,你生在这个家,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没有牛岛家的培育,你早就会被丢弃……不过你混了你父亲的血,也难怪……”

颠三倒四的话语,早已没有了平日的高傲优雅,似乎想借此机会发泄她对于前夫和儿子的怨气。但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她还喃喃念了“每一次都这样”。

“砰铛”一声,是瓷器被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和沉闷的击打声,似乎是女人在愤怒之下捶打了孩子的身体:“我明知道他是废物,还和他在一起生下了你,延续这场闹剧,我早该懂得,腐烂的枝叶,再怎么修剪也无用……若利,不听母亲的话,终究会和你父亲一样失败!滚开……滚!!”

怨恨的哭咒一圈圈地游走在廊外,从始至终,除了一开始的反驳,之后少年都不再有任何的回应。

真绪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屋子中间。炎热的夏季傍晚,她却觉得浑身的血液被冻结一般寒冷,心脏在胸腔里竭力搏动,缩紧又舒张,绞出刺痛。

长久的沉默后,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木质地板在动作下压出细微的咯吱声,在寂静得可怕的走廊里响起。

眼球涨刺,她难以忍受地抬手,用手背擦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嗡嗡”一声,手机收到了讯息,在木质桌面震出不小的动静。真绪吓得几乎跳起来,看一眼外屏显示的“仁乃”二字,又心绪不宁地扭回头去盯着门扇,默默祈祷外面的人没有听到。

脚步声停了下来。

“哗啦——”,门扇被拉开了。她吓得浑身一颤,避无可避,绝望地闭上眼睛,把自己关进黑暗的视界。

拉开的门让牛岛夫人在走廊另一端压抑的哭喘清晰传进了屋里,真绪等了一会儿,右眼撑开一条缝隙,偷偷查看面前的状况。

那场发生在前天的突兀、冒犯、令人不适的接触和表白,让她这两天对牛岛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色。本想今天先偷偷搬走,再趁着明天是暑假最后一天,提出结束补习,只要一切顺利,就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出背后的异常。

没想到今天回来会碰上这样的事。

她此时真的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态度对他。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后,又不禁愣住了,呆呆地和那少年对视。

橙黄色的夕阳从她身后的窗洞照进来,覆在他脸上,少年牛岛的身影停在门外,单手扶着半开的门扇边缘,那双漂亮肃然的深色瞳仁在浓稠的光线下凝成琥珀的颜色,安静地看着她。

很多年之后,哪怕当时的某些感受早已改变,真绪还是会回想起这一幕,好像时间和空间凝固成了一个永恒的世界,少年时的牛岛被永远锁在里面,钉在这个位置。她只好时时回去待着,陪伴他。

她无法形容牛岛的眼神,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好像也没有表露出特别的情绪。但——这是一切错误的开端——她心中还是生出了叫做“同情”和“愧疚”的东西。觉得牛岛好像一只淋雨的小狗,不知道躲雨,不知道淋雨会生病,也不是故意用淋雨的样子讨好人类,它只是傻傻地蹲坐在雨中,接受这一切。

哪怕知道对方肯定已经看到了,她还是徒劳地挪了挪步子,挡住身后大开的行李箱。

随着她的动作看向那个箱子,又抬起来望着她。

真绪攥着裙边,垂下眼睛躲开他的视线。

不对,这不是她的错,她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不应该冒犯的,她离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深呼吸几秒后,抬起眼睛重新看向他。这次,少年的表情有了变化,他抿了抿嘴,眼睫半垂下去,投下的影子颤抖着扇动,似濒死的蝶羽,全身都被昏浊的夕阳覆没,而她背光站着,漆黑的影子伸展着盖在他光裸的双脚上。

这才发现,他的脚背有一道不小血迹,似乎是被溅落的瓷片割伤了。

牛岛对自己的身体一向保护得很好,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受伤,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门扇被轻缓地拉阖,就如同刚刚对待母亲的发泄一样,他接受一切,沉默地离开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电话铃声响起,真绪浑身一激灵,神不守舍地接了电话:“在的。”

“怎么这么慢?需要我进来帮你吗?”电话那头问。

“不用、”真绪回复,发现嗓音沙哑,又清了清嗓子,“抱歉,马上出来了。”

回家后,趁着父母还没到家,真绪把行李箱搬回自己的房间,瘫坐在地板上。

糟糕的情绪让她没有收拾的力气。

就连睡着了,牛岛夫人情绪失控的话语也在梦中破碎地拼凑,一次又一次把她拖回心跳失序的半清醒状态。梦的后半段,她走到那个浸透在夕阳中的少年面前,第一次主动碰他,抬起双臂捂住了他的耳朵。

【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牛岛安静地看着她,依旧带着她难以释怀的眼神,一切变得更加寂然。

真绪睁开眼睛,这次是彻底清醒了。窗外是规律的虫鸣和细微的风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她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抱着脑袋狂抓一通。

次日,经过一天游魂般的生活,到了晚上,牛岛家的家主和佣人都休息了,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她脚步沉重地拖着行李箱,再次打开了这片大宅的侧门。

到了牛岛房间门口,她松开拉杆,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低声问:“牛岛……可以进来吗?”

“刷拉”一声,身后的门扇被拉开,她下意识地扭头,看见牛岛抓着一本书从她原本的房间里走出来。

诧异之下,她有点不自在地转过身,后退一步。

对方反倒泰然自若,背着灯光走到她面前,他这时候已经比她高了,伸手按开走廊的灯光,神情带了一点不解地看着她,问:“为什么回来了?”

没有预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她难堪地低下头,手重新攥紧拉杆:“……我需要钱。”

“……”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她发现牛岛的脚背贴了一个方形伤口贴,紧接着那双脚挪动了一下,少年回身把手里的书放在她房间的书柜上。

《地下室手记》,应该是她的书,可能丢在哪个角落忘了带走。

“在桌下看到的。”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牛岛走出来时解释了一句,替她把行李箱推进房间,而后关灯走出来,拉上了门。

忍受着尴尬的感觉,真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房间对面,他越过她身侧,拉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请进。”

昨天那个看上去脆弱无助、像流浪小狗的人已经消失了,他变回了平日的状态。

虽然还是少年,自信,强大,掌控一切的模样已经初现端倪。

两个一起待在私密空间里,前几日的不自在再次回到她体内,真绪看他开了房间灯光后又按开嵌入式台灯,自如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课本摊开,从笔筒里抽出笔,抬头等她的动静。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昨天在梦里盘旋的话语,在面对真人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回来……不是答应和你交往。”她艰难地开口,“这是不对的,你知道的吧。之前也说过了,那样很冒犯。”

“我知道了。对不起。” 牛岛平静地回答,“以后我会征求你的同意。”

“不是这个意思。”两人一坐一站,真绪迈步走近对方,微微俯视他,语气变得强硬,“牛岛君,你要明白,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这种事是很——”回想起他昨天傍晚的遭遇,她把“恶心”这个词咽了下去,“很不应该的事。总之、你以后就会懂了。”

“你不同意,我不会再碰你。”牛岛还带着青涩的面庞在光源下变得柔和,睫毛的投影在高挺的山根处跃动,眼神干净无害。

对方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盯着他看了几秒,沉默地把靠墙摆放的椅子拖到他宽大的书桌前,和他保持了足够站下一个人的距离。

对此牛岛未置一词,视线平常地落在书上,又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或者是这孩子前几天被鬼附身了。除了我们两个的房间外,我一直觉得这个家阴森森的。

这样不厚道地想着,她渐渐褪去了不自在的感觉,专注地给他讲解起知识点。

也许是印证了她荒谬的猜想,很长一段时间内,牛岛都没有再表现出类似追求、喜欢的样子。直到近半年后,他把满分的数学试卷摆在桌面,朝她摊开手。

真绪笑盈盈地拿起试卷端详,随意瞥一眼他宽大的手掌:“什么?”

“牵手。”

“……”笑容僵在脸上,黑着脸把试卷丢回去,“不可能!把书拿出来!学习!”

像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被拒绝了也没什么表情波动,牛岛把试卷平整折好放进抽屉,和真绪同步翻开书,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不是他被鬼附身,就是她自己有妄想症。

真绪握着笔,气得眼前发晕,再次怀疑起自己留下来妄图安慰的那个可怜小孩,到底是否存在。

——在那次情绪失控后,牛岛的妈妈和外婆受邀去京都待了将近一个月。回来后牛岛夫人的脸色还算不错,亲儿子却在这时一脸正经地对母亲指出,她对家族尊严的执着阻碍了她自己和家族发展的脚步。当时他们三人在走廊相遇,她站在牛岛斜后方,不慎看到牛岛夫人黑得吓人的脸色,立刻不着痕迹地挪到他身后,在心中颤抖到几乎想要踹一脚牛岛,求他闭嘴。

“真绪。”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她停下翻页的手,略带怨气地瞪了他一眼,对方毫无所觉,缓声提醒她,“第89页。”

“不要直呼我的姓名。”她冷冷地堵他,把书翻到了第89页。

也是,牛岛若利认定的事,怎么可能会因为旁人的质疑而改变,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这种霸道的思维,正是来自于家族的遗传。被咒骂却没有当面反驳,可能是出于从小的教养,更有可能是,他已经放弃了和歇斯底里状态下的母亲沟通。

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留下,根本就是多余的。泛滥的同情心,居高临下的怜悯,都是自恋情结作祟。

与此同时,那种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傲慢,和他异于常人的真诚直率,糅合成了独特的气质,随着他青春期迅速的成长变得越来越难以忽视,也让她失去了最初的果断。

长久的甜蜜与痛苦,便由此开始滋生。

所有的留言都有看,并且都会开心到原地起飞~怕自己贸然回复反而打扰到读者的阅读体验,所以针对剧情的留言都没有回复,只敢暗搓搓点个赞TVT,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鞠躬!

下一篇应该是牛岛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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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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