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完东西已是晌午，二人便在附近找了个饭馆吃饭，店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急忙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脚出来招呼。
姜嗣音点了几个招牌菜，等饭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数十个巡兵驱赶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那男孩穿着破烂的单衣，披散着头发坐在街边，面前还摆着个缺口的破碗。
此处虽地处京都中心，行人客商络绎不绝，人人却都像看不见这一幕一样，忙着各自的事。偶有经过他身边的行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屏息埋头，快步离开。
“等等！”
发声的正是姜嗣音，她这一声在喧闹的街市中十分响亮，此时方才埋头的行人都驻足旁观，商贩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什么人？”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官差，正是这群巡兵的头领杨希。
她见挡在小乞丐身前的是个衣着简单的少女，并未放在心上:“哪里来的小丫头，竟敢妨碍朝廷办事？”
姜嗣音见她搬出朝廷，不禁冷笑道:“办事？敢问你们办的是谁的事？我倒觉得更像是打着朝廷名号为非作歹！”
杨希素来嚣张惯了，如今却让一个小丫头反驳，不免恼怒：“还不把她拿下！”
巡兵正要上前，却被杨希身旁二十来岁、脸上有道刀疤的同僚制住。
杨希此时正不顺意，按捺不住火气回头叱责，“李从懿，你什么意思！?”
那被称作李从懿的女子并未理会她，拱手上前：“敢……敢问……女郎名……名讳？”
她显然是个结巴，十分平常的一句话，却半天也说不利索。
姜嗣音抱臂道:“我姓季。”
名字就不说了，反正她也懒得编。
季还瑶贵为丞相，季氏又是衣冠望族，借他们的名义背个不大的锅，应该不会有人去闲到查证她的身份吧?
至于为什么不让清王背锅……
她也想啊，可风家可怜的只有风璐、风时逸母子二人，什么亲戚也没有，说了铁定当面就被拆穿。
围观者听她报出的名号，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姓季，她说自己姓季！”
“那就怪不得了！我说她小小年纪，怎么竟然敢管这样的事！”
“谁说不是呢，我可听说，季府的管家都算半个官呢，这下有好戏看了！”
见此情形，起初盛气凌人的杨希已有了动摇之意，巡兵们更是窃窃着就要撤退，只有李从懿神色自若。
陡然听见一个声音插入其中:“都聚在这儿呢，这么热闹，什么好事也不让我听听?”
姜嗣音抬头，发声的是个珠冠玉带，紫衣云履的少年，约摸十六七岁，宽袍大袖之下看不出身形，五官生的瑰丽，颇有种明朗张扬之感。
这个世界的贵族公子出门都会以巾帕遮面，或以纱覆面，或是头戴帷帽，总之都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看到了脸，偏偏这个少年毫不避讳便出现在人面前。
她当即想起了传闻中描述的一个人——季丞相的小儿子，季陵游。
听说他率性肆意不顾礼法，常常在市井之间厮混，不知是否就是眼前少年？
“季小公子!”
少年一来，杨希像见了救星，满面欢喜相迎，全然没有方才的豪横，众人也纷纷侧立两旁让出一条道。
当朝丞相季还瑶一共一女二子，女儿就在朝廷仕官，大公子早已嫁为人夫，至于小公子季陵游就有意思多了。
据传他风流博浪，素来爱拈花惹草，年方十六便撩遍京都无数，求娶的人多得相府门槛都被踩烂了好几回。
他又好斗鸡走马，整日不知收敛，即便季丞相也对这个儿子是甚为头疼，无法约束。
算起来，他还算是姜行乐的表哥。记忆中，他与这个表妹却并不亲厚，反而与原主这个外人相处不错。
那边季陵游见有人直呼自己，当即变了脸色，拧眉问:“谁?”
那头领尴尬笑道:“小人是齐惊昼齐都尉手下的杨希，前几日您才见过的。”
“哦——”他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先前听到声音，我当是哪家没拴好的畜生在叫唤，原来是杨大人。杨大人，好是威风啊！”
杨希暗中攥紧拳头，脸上却仍是陪笑:“季小公子说笑了，小人也只是秉公行事。对了，您看这……这女郎，可是贵府的人？”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妥，她连忙顿住换了个称呼，硬生生将原本的词压了回去。
想起自己方才的待遇，姜嗣音可得夸夸杨希的变脸速度了，之前对她的态度就是恨不得吃了，现在在季陵游面前却谄媚温顺的样子。
这想法引得她又多看了几眼季陵游，不过对方却没空注意来自别处的视线，只因他这时正在人群中与别的姑娘嬉笑，似乎半分也不在意这里发生的事。
这行径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免不了被人啐几口，道什么不守男德伤风败化，但季陵游本就不是规矩的人，时日久了京中的人便也习惯了他这般模样。
许久也没等到季陵游的回答，杨希遂又喊了一遍:“季、季小公子……”
“嗯?”他正与人聊的高兴，忽然被打断似有不悦。
“这女郎……”
他看也没看一样：“不是。”
杨希闻言神色得意，急不可耐示意手下上前。姜嗣音心下一惊，原主多少和他也有些交情，他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虽不是府上的人，倒也是本家亲戚。”他扫了一眼巡兵，“当狗要有当狗的样子，该咬谁，不该咬谁，杨大人不该不清楚，还是说，你对相府早有不满，这是故意示威呢？”
平素被杨希欺压的人见她吃瘪，不由都笑了起来，杨希脸色铁青瞪着旁观的人，目光转到季陵游面前，仍大气不敢出一声：“小人不敢。”
小乞丐的脚边忽然飘来了几张纸，有人眼尖，当即看出来那是银票，那孩子却傻傻盯着不敢捡。
有围观者叹道:“季公子就是出手阔气，我瞧着那些也有几百两，可是足足抵得上我一家七八年的花销了！”
有贩妇说道:“谁不晓得现今这世道生意难做?就是我这摆摊做生意的，一年到头也才能赚得下十几两银子，这孩子可真是好福气！”
也有人见了，满脸藏不住的贪婪:“干脆你我都别做生意了，也来这城中乞讨！”
众人听罢，转头去看季陵游，却只见他方才站着的位置一片空荡。
有人说:“我方才见季公子扔了银票便飘然而去了。”
又有人遗憾道:“唉，下次若再见到小公子，我们也该讨讨赏才是，这可比拜财神还管用呢！”
姜嗣音倒是对这钱没什么兴趣，可见小乞儿半天不敢捡，这里又人多眼杂，只好将几张银票先收在怀中，打算离开闹市再给他。
至于道谢的事，下次若还能见到季陵游的话再说吧。
正要离开，身后又传来杨希不甘心的声音：“慢着！
此话一出，巡兵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都面面相觑，姜嗣音停步回头，心中却是纳闷，她又想做什么？
杨希讪讪上前，十分狗腿子地说:“女、女郎，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冲撞了女郎……女郎要去哪里，小人可以为女郎开道！”
看着她的谄媚模样，姜嗣音嫌恶地撇过头。
李从懿见状，当即喊了一句:“放，放行——”
闹剧散场，方才围观的路人也散去。茶楼上，头戴帷帽的青衣男子望着这一幕喃喃道:“死而复生的女帝么……”
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帽纱之内的眉眼与风时逸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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